第30章 拜托
陈效凌嗅着黎湛衣间的檀木香,安心了不少。又许是黎湛的胸膛坚实有力,给予了陈效凌足够的安全感,她抹了把眼泪,清清嗓子,哑声道:“大奶奶别多想,若是没有您的逼迫,他还是会去蓟州……”
陈云起当年自请前往蓟州做官,先帝看重他的胆识与能力,加之蓟州一直以来都是块烫手山芋,当地民风剽悍,官情复杂,落后于其他中原各地,又紧邻北燕……官员唯恐避之不及,陈云起却逆流而上,才使得他年纪轻轻就位及朝廷二品大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多少读书人毕生的夙愿,四伯做到了,我们该为他高兴。”
老夫人拉住陈效凌的手,眼中多了些慈爱:“好孩子,难怪云起将你视如己出,做母亲不懂的,你却懂他……”
“对了,大姑娘方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当众揭发……许是我如今老了,良心发现,不愿你们侯府再生风波。
“云起,定也不愿看到吧……”
……
诸人走出陈府,各怀心事。楼缨就算再不通内宅之事,经陈效凌一点拨,也反应过来,她一直视作好姐妹的孙嫣然,居然陷害于她。
起初楼缨怒而不解,不知道孙嫣然为何要害她,她们明明相处和睦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今日起了歪心思。
她定要问个明白!于是强压怒火道:“嫣然,你随我乘一辆马车,让陈云鹤和阿凌他们一起。”
孙嫣然已经做好被兴师问罪的准备,淡淡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孙家人撺掇她从定下计策伊始,罪恶感就紧紧压迫着她,日日焦虑,茶饭不思,总觉得愧对楼缨。
后来经历了强烈的思想斗争,她拒绝了孙家的提议,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陷害楼缨,这位一直待她极好的姐姐。
孙家见她一直下不去手,就指派她身边的佩儿用花生粉陷害楼缨。她虽没有直接动手,却是知情人,想了再想,最终选择缄默不言。
加之,她自认对陈云鹤真心尽付……一直以来,他的眼中只有楼缨,纳了自己也不过是出于愧疚之情,并非真心。
也为了陈棠的前程,悔,也不悔。
楼缨听完事情的经过,先是不解,而后苦笑:“嫣然,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何不告诉我?明明可以一起解决!”
孙姨娘眼眶发红,紧咬嘴唇:“姐姐,这些年来,我知道你待我和孩子们不薄……但是,我心中始终不平。”
楼缨紧皱眉头,愈发茫然:“明明同是在内宅求全,为何要相互为难?”
“姐姐出身高门,生来就是做正妻的命,女儿自然也是受瞩目的嫡女,而我……却是望尘莫及。”孙姨娘望了望车顶,忍回眼中泪水,无奈轻笑:“姐姐知道么?老爷与你成婚之前,我就爱慕他,但他那时就喜欢你,于是拼了命地晋升,生怕配不上你,从小门小户参加武举,一路到御前侍卫,再到步步升官,就是为了足以与你相配。”
“什么?”楼缨瞪大双眼,头一会儿听到这些话,不知作何反应,失措道:“婚前他怎会认识我……”
“罢了,姐姐如果还有不知道的,去问问老爷便是。”
……
陈效凌想到今日之事,心中郁闷,忍不住出言讥讽:“父亲这个夫君真是做到好处了,依我看不怪姨娘,就怪你,没法对人家一心一意还娶了人家……”
黎湛闻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眼神示意陈云鹤此时脸色难看,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是啊……都怪我,没保护好你母亲和嫣然。”陈云鹤内心苦闷沉重,唯有叹息。
陈效凌心道兔子跑了你知道撵了,胸中一口气还是不顺:“看您义正言辞的,还说喜欢母亲,喜欢就是让她受委屈?我若是母亲,成婚前就算以命相逼,也断不能成亲,婚后还掺和进内宅那档子事……”
“好了。”黎湛柔声打断,“位极人臣的,哪个不是几房妻妾,闹得家宅不宁。侯爷在官宦之家,已算作风极佳。”
“说到底,这是侯夫人和孙姨娘的事情,若是她们能和解,你也不便多插手。”
陈效凌本来不太服气,不过想想也是,与孙姨娘日日见面的是母亲而非自己,长辈之间也并非简单的爱憎就可理顺清楚。只要母亲不说什么,自己总不能越俎代庖,伤了她们之间情分。令两人尴尬不说,万一让弟弟妹妹难做人就不好了。
今后她们若是面上相安无事,两不相扰,老了或许还能互相帮衬。就算存些芥蒂,总是化敌为明面上的友,更好些。
最重要的是,娴儿如今宠冠六宫,生下皇嗣也是迟早的事。此一时彼一时,孙姨娘有棠儿这个前途无量的亲生儿子,又有宠妃生母、皇嗣外祖母的身份在,母亲若是和孙姨娘闹翻,哪里能讨到好?自己又嫁去北燕,更是无人倚仗……以后怕是处境艰难。
不能继续追究了,怕是只能到此为止了。
陈效凌平复之后细细回思,方才情绪上来一时冲动,不应那般责怪父亲,现在又抹不下脸来道歉,只得闭嘴不言。
在此世道,男子妻妾成群,生个儿子继承家业才是正常的,一心一意反而少见。
但是……她认为的合理,偏偏是世间的不合理。果然不婚不嫁,才不会令人烦忧。
只是她没有享受自由的资格了。
黎湛见她皱着眉头,开解道:“阿凌不必担心,侯夫人和孙姨娘并非争风吃醋心胸狭隘之人,孙姨娘也是受了娘家蒙蔽一时糊涂,幸而未铸成大错。”
陈效凌拨弄着小手,闷声道:“你们随便吧,我懒得管了……不过话说回来,母亲嫁人快二十年了,还和个深闺少女似的没心眼。”
陈云鹤不知想到什么,笑出声来,不免想到:也不知女儿这一身心眼子是随了谁,反正不是他们夫妻。
……
马车到了侯府门口,陈云鹤先行下车,转身后本想向车上二人道别,却见黎湛亲自下车来,向他深深作揖。
“王爷这是做什么?”陈云鹤纳罕不已,连忙扶起黎湛。
黎湛郑重道:“今后还请侯爷照顾好侯夫人,拜托侯爷了。”
他方才在马车上就看出,陈效凌担心他们去北燕后,楼缨无儿女傍身也许会处境不利,于是以王爷和女婿双重身份请托陈云鹤。
言外之意是,孙姨娘有一双儿女倚仗,而他这个还算位高权重的王爷,则是阿凌和母亲身后的挡雨之所。
陈效凌望着黎湛为她而折腰的背影,出了神。
忽然,她没那么后悔同意嫁给黎湛了。
*北燕
“哥哥快来看,这是继母送来的生辰贺礼,我很喜欢。”黎玄锦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稀有的《别舟记事》,附带了一支上好白玉雕刻成的蝴蝶书签。
黎在野轻哼一声:“妹妹可别被收买了,她身居郡主之位,要什么没有,你怎知她是不是真心实意,还是随便寻了些东西搪塞。”
黎玄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是小人之心,若是她想搪塞我,大可赠我珠宝首饰,何必送我书籍。想必,定是事先打听过我的喜好……看得出来用心了。”
“再者,这部前朝徐客所作的游记《别舟记事》,详尽记录了各地山川奇景,风土人情,甚是罕见,传世不过三册。”
黎在野挥挥手,冷笑道:“当然是下血本讨好咱们……”
“与你无话可说……”黎玄锦很是不悦,她不明白,哥哥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为何唯独对这位继母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若是听闻别家继母苛待继子之事而心生逆反,岂非因噎废食……定是有人在背后同他说了什么,令黎在野对陈效凌未见面而先不喜。
黎玄锦这般想着,他们的舅舅赵煊琰与现下北燕世族高家的实际掌权人高克礼,以及高克礼的两个弟妹一同前来为黎玄锦贺生辰。
“舅舅好,高大哥好!”黎玄锦和黎在野向长辈问安。
赵煊琰将玄锦扶起,眼中满是疼爱:“玄锦,过了生辰可就是大姑娘了。”
高克礼的弟弟高修走到黎玄锦身旁,套近乎道:“是啊,玄锦出落得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哥哥……”高妍见高修失礼,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高修仍不以为意,接着打趣:“妹妹别拉着我,玄锦妹妹是好看,但是我……喜欢泼辣点的。”
“高修!”高克礼喝住不着调的弟弟。
黎玄锦挤出笑容,才敢大着胆子和面前之人说话:“高大哥不必动怒,高修哥哥就是这样的性子……”
高克礼闻言眉头一松,惯冰冷有加的面容覆上和煦,用手一指桌上的箱子,“玄锦,那是谁送的贺礼,当真别致。”
黎玄锦听闻了不少有关高克礼的狠辣行径,对这位高大哥有些惧怕,不由得垂下眼睑,声音也小了不少:“是……母亲送来的。”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纷纷沉默不语。
高妍冷哼一声,不忿道:“母亲?她不过是占了个大宁郡主的身份,哪里配得上王爷?”
黎玄锦不忿道:“姐姐这话说得过分,木已成舟,姐姐再看不惯,也不能宣之于口。”她知晓高妍喜欢父亲。喜欢便喜欢吧,还三天两头来肃王府,美其名曰来找自己和哥哥……实则就是借机来看父亲。听说高妍听闻心上人再娶后,在家又哭又闹,很是消沉了一阵。
只是于黎玄锦而言,最有意思的是,兄长对高妍也是怀了几分爱慕心思……当真让人头疼又好笑。
黎在野忙附和道:“妍姐姐说得也没错,陈效凌哪里配得上父亲?”
“黎在野!母亲的全名是你可以直呼的么?”黎玄锦气急之下不由得喊了他的全名,见其一愣,接着不平道:“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仅凭道听途说就恶意揣测,你是怕她夺了你什么不成?男子的功业要自己去挣,而非靠父亲……”
黎玄锦此言表面是在指责黎在野,实则也是说给赵煊琰听的。父亲年富力强,她不喜他们常把什么世子之位挂在嘴上……当真小家子气。
黎在野闻言嘴唇颤抖,眼眶发红,不顾礼节大声喊道:“你听好了!我只有一个母亲……我永远都不会认那个人!永远!”
高克礼见黎湛一双儿女为继母意见分歧,以至于争吵不休,不禁凝眉沉思:这位郡主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不过,有的是办法对付她。甚至,可以不用等她回到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