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教师的秘密
八点过，陈默驱车前往城郊冬宝寺。
虽然项目还没有开工，但她此行还有另一个任务，设计古寺文创产品。昨天第一次踏进古寺时她已有了些灵感，只是时间紧迫，陪同的官员又一直在旁边不停唠叨，并没有静下心去感受。
上午时段总是灵感充沛，她今天可以在这静静待上很久。
绿色的琉璃瓦上还残留着积雪，看来昨夜城外的雪要更大些。这是个晴天，废弃的古寺竟显得光彩夺目，陈默心情畅快，拎着相机满院子拍，肃穆的大殿、雅致的飞檐、残旧的石碑以及面目模糊的佛像，被她一一记录下来。
藏经阁位于主殿的侧后方，一楼是讲经的地方，二楼三楼则是藏经室，上至三楼便来到古寺的最高点。
陈默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登顶后，凭栏眺望，整座寺院和附近待拆的民宅尽收眼底。她刚要举起相机，打算记录下俯瞰的风景，身后的藏经室内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嘎吱——嘎吱——
起初她以为那是木头楼梯年久失修所发出的声音，可紧接着里面又传来几声仿佛藏在暗处的笑声，像是孩童偷笑的声音。
咯咯......咯咯......
陈默立即转身看向房内：“谁？”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模糊不清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在脑中不断反复，不断放大。
陈默站在门外，嘴里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屋内，她紧盯着里面层层叠叠的暗影，顿时想起了多年之前坊间关于“吃人古寺”的传闻。
就在这时，笑声戛然而止，另一个声音在她耳畔盘旋——
罪孽深重的人啊......
那声音竟听不出性别年龄，只觉得异常空洞，又很模糊，却在陈默的脑中变得一清二楚。她下意识攥紧了单反相机，抡起胳膊果断把手中的重物朝房内用力砸去。
“哐！！！”
伴着巨响，一只老鼠从暗影中闪过。
尘土瞬间充满了三楼屋内，冬日的阳光透过残破的木窗照在那片由腐朽木架所堆砌的废墟之上，只有扬起的微小颗粒在光中不停舞动着。
藏经阁内再次恢复宁静。
伴着匆匆而来的脚步，保镖警惕的声音从楼下传来：“陈总？”
“没事。”
她冷静回答，跨进房内，弯腰从死寂的废墟中拿起那只单反相机。拿起一看，镜头裂了。
心情莫名烦躁起来，陈默拎着相机再次走出藏经室，站在屋外的扶栏边举起相机，镜头里的世界正被细碎地割裂，还带着模糊的斑点。
心底对此却没有任何的惋惜之情，脑中还在反复体会着刚才听到的那句话，陈默终于冷笑起来。
果然鬼怕恶人。
这时，眼前碎裂的取景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将画面拉近，魁梧的身材稳重地撑起了他深咖色的大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向上梳起，男人一边走一边讲着电话，面色沉稳而镇定。
陈默放下相机，来人是余声。
***
看着余声只身一人穿过那片民宅走到冬宝寺门外，与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简短交谈后，径直走进院内。陈默刚想远远打个招呼，不料余声已经抬起头，他的视线越过主殿的飞檐精准地停在藏经阁三楼的陈默身上。
他笑了，朝她挥挥手。
陈默下楼走出藏经阁的时候，刚好碰见正穿过大殿迎来的余声。见到陈默，他难掩笑容：“陈总，这么早就过来了？”
“余总也是。”
“昨晚说的话不能食言，我起得早，先来踩个点。刚才在外面的路边就看到了你的车，我当时还想，是哪个竞标对手比我还早？没想到是你。”
陈默对此只是笑笑。
“陈总和我之前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余声也淡淡笑着。
“怎么说？”
“我以为陈总的日常，应该是吃饭喝酒逛街美容，要么就是满世界去玩耍。”
“一个合格的甲方总是要比乙方更了解需求才行。”
陈默无视掉他的刻板印象，以官方措辞把话题拉回来。她抬头望向主殿，不禁感叹：“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可它还是很漂亮，对吧？”
余声也环顾起四下的荒芜，眼神中逐渐泛起冷意，可再次看向陈默的时候他又笑了：“虽然我们公司还没中标，但总觉得，我和陈总心有灵犀。”
虽然说不上心有灵犀，但余声作为一个老板，能亲自来现场踩点，至少看得出他对项目的重视。短暂接触下来，陈默感觉他应该是个挺认真的人。
于是向他刚发出邀约：“我们四处看看吧。”
“陈总带路。”
两人并肩走在院中，陈默转过脸正要向余声介绍他身旁的碑文，却发现对方正出神地盯着她的脸。
“陈总今天容光焕发，昨晚一定是休息好了。”
余声微微笑着，无比自然地说起了和古建筑毫不相关的话题。
昨夜令人愉悦的画面又开始在脑中浮现，陈默不动声色地驱散它们，笑着对余声说：“还不是余总体贴我，放我回去好好睡了一觉。”
“下次就不会那么体贴了。”
余声淡淡说着，用带着笑意的试探目光看着她，明显是打算观察她的反应。可陈默心里只觉得这样的话术有点油，至少不会让她轻易上钩。
“有没有下次，还要看贵公司的实力。”
陈默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完，转过身继续欣赏石碑上的文字，便不再搭理他。
身后，余声的话题却转移得飞快：“听说陈总在设计上颇有造诣，是准备进军文创行业了？”
“嗯。”
他打听消息倒还挺快。
毕竟是热爱的事物，陈默转过身认真回答：“我是学设计的，平时也喜欢文物古迹，算是延续自己的爱好做点喜欢的事。”
“没想到，陈总还是个有理想的人。”
对视时，余声的眼中透出欣赏之情，随即，他依旧用平淡的语气说起：“刚好我在各大博物馆和风景名胜都有些人脉，今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向你引荐。”
听到这个，陈默的眼睛顿时亮了。眼下她刚起步，人脉还不算广。
看着余声运筹帷幄的脸，她很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是在暗示资源置换，好让他的公司在几天后冬宝寺的项目竞标中占据优势。
总之说来说去，人情世故的背后，都是生意。
陈默熟练地摆出她最最温柔可人的笑容，语义暧昧地说：“余总，那我就当真了。”
***
中午离开冬宝寺后，余声带陈默去了城郊一处僻静农庄小院里的私房菜馆吃饭，陈默没有拒绝。
毕竟在她眼里，余声已经和“资源”二字画上了等号。
冬日正午的暖阳透过枝叶照在摆盘精致的乡野菜肴上，余声放下筷子，突然问起：“陈总下午有事吗？”
陈默抬眼看向他：“余总有什么安排？”
“我之前在冬城资助了几个残疾人，今天他们的短期教育班结业，学校邀请我去结业典礼上颁发证书。”
他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喝茶，一边抬眼看向陈默：“陈总要是没事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典礼结束以后，我再带你去上次说的那个温泉。”
“好啊。”
陈默对此既无兴趣也不厌恶，便爽快答应下来。毕竟和余声处好了关系，她还能跟着吃点人脉资源。
特殊教育学校位于冬城的老城区，临近寒假，设施陈旧的校园里有些萧条，而暖气十充足的大礼堂内则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余声一行受到了校方的热烈欢迎，被簇拥着走进礼堂后，他突然偏过头，目光捕捉到一旁的陈默：“陈总，和我一起去前面坐吧。”
座位的第一排是嘉宾席。
陈默婉言拒绝：“我还是四处转转比较自在。”
余声点头：“也好，随你。”
陈默最终在礼堂的后排坐下，听旁边的学员家属说起了今天的主角们，他们是附近村里已经成年的残障人士，去年受余声的资助进入这个短期班学习，如今都已学到一技之长，往后也可以进到社会里讨生活了。
很快，毕业生们开始结业表演，陈默看着台上那一张张笑脸，突然觉得有点扎心。
她比谁都清楚苦难是什么滋味，所以并不愿意紧紧盯着台上开心表演的残障学员们。
大概和她一样，他们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给台下那些人看的。
礼堂里的暖气开得实在是太足，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陈默匆匆穿上大衣，拎起包从后门快步离开。
屋外的冷空气让她平静了许多，校园里空空荡荡，听路过的教职工说，这间学校明天就要放寒假了。
眼下正是休息时间，不远处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活动器械上玩耍，她手脚灵活地爬上健身架，一时竟看不出她和正常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因为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
小女孩埋着头趴在地上，陈默刚好可以看到她扬起的小脸。小女孩扭曲着五官，用力张开小小的嘴，她痛苦的哭喊却在空气里凭空消失了。
陈默怔怔望着，只觉得胸口非常沉重。连忙跑过去想帮帮她，一道黑色的身影却飞快地抢先从眼前闪过。
来人是个穿黑衣的瘦高男人，大概是学校里的老师。
他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温柔地拍掉了她身上的尘土，小女孩也回以信任紧紧抱住他，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宽阔的肩膀，男人偏着头，用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以表安慰，很快，小女孩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男人将她放下，小女孩便抬起手，开始与他比划起手语，动作很不熟练也不太准确。于是男人又在她身旁蹲了下去，无比耐心地守着她，陪她断断续续地交流着。
他始终背对着陈默，陈默却觉得这道背影好像在哪见过。
直到他也抬起大手对小女孩打着手语，陈默才想起了那双修长却有点粗糙的手属于谁。
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