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
上午十点，冬城日报的人到达冬宝寺工地现场进行采访。
作为当地影响力最大的媒体，冬城日报准备为冬宝寺的重建项目进行一系列报道，作为陈玉兰的全权代理，陈默将接受冬城日报记者对出资人的专访。
采访安排在冬宝寺外，那座临时搭起的活动房一楼的小会议室里。陈默推门走进时，里面已经等着好几个人了。
端着相机的是摄影，旁边拿着一摞稿纸的大概是助理，会客沙发里还坐着个年轻干练的女人，见到陈默之后她立刻起身相迎。
“陈总！”女人伸出一只手，“您好，我是冬城日报的记者丁叶，负责本次采访，请多指教！”
丁叶穿着一套利落的职业装，梳着和当年很不一样的高马尾，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也不见了，大概是戴了隐形镜片。
陈默看着她，并没有伸出手回应。
眼前站着的是陈默当年最最羡慕的女孩。
***
丁叶是高中班里成绩最好的女生。
陈默至今还有一个深刻的印象，丁叶和高歌的名字总是在成绩单的最上面缠绵。
丁叶的家境很好，据说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当年的她很乖巧，留着齐耳短发，永远穿一身浅色的衣服，说话轻言细语，待人温柔和善，做事却利落高效。偶尔瞥见丁叶和高歌凑在一起讨论习题，陈默都会有点走神，总而言之，丁叶有的，她都没有。
或许有过一点嫉妒，但陈默从没憎恶过这个女生，因为她真的很优秀，让人不忍投射负面情绪。
“陈总？”
见陈默无动于衷，丁叶小心翼翼地又询问了一声。
陈默回过神，径直走去沙发里坐下：“开始吧。”
丁叶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在陈默的对面坐下，又说了些采访之前的客套话，然后张罗着摄影师拍摄了一组访谈照。
过了一会儿，丁叶突然摆手让其他人先行离开，大概单独面谈是她的采访风格。等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丁叶终于对陈默亲昵地笑了一下：“陈总，你不会还没认出我吧？”
“学霸，我的记忆力还没衰退到那个地步。”陈默回以微笑。
丁叶呆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之前就看见班级群里有人说在冬城见到你了，昨晚我拿到助理整理的采访资料时还在纳闷，这个陈默不会就是我当年的同学吧？一看果然就是！”
丁叶依旧用昂扬的气势向她说着，只是声音有点故意掩饰般微微发颤。
昨晚接到要采访陈默的通知，丁叶便以“同学A”的昵称在班级群里把这件事分享给了其他人。自从“同学C”唐梦然说要去酒店打听，之后就不怎么在群里吱声，其他同学便怂恿丁叶接过重任，给陈默一个下马威。
丁叶表面大气地答应下来，但心中有她自己隐秘的忌惮。
“大家真是关心我。”陈默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我来冬城不到一个月，已经遇上了李晓欣、唐梦然、秦山、徐江海......还有你。”
丁叶的脸色突然刷白：“你见过李晓欣了？！”
陈默点头，淡淡说：“还凑巧帮了她一个小忙。”
丁叶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用不在意的语气追问：“她、她现在在......哪里？”
“李晓欣么？就在我住的那间酒店上班。”陈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丁叶，继续说道，“所以，还是你这个学霸前途光明，如今已经是大记者了。”
明明是夸奖的话，丁叶听来却觉得变了味。
一想到自己去年通过家里人跑关系走后门入职报社的事，丁叶就有点汗颜。可她现在有更关心的事。
“李晓欣她......她都和你说了什么？”丁叶依旧不进入采访正题，心有不安地继续追问。
陈默眯起眼睛，盯住她的脸：“说了很多，而且，不光是她，她当年的跟班唐梦然也来找我掏心掏肺。”
突然听到那个大嘴巴跟屁虫的名字，丁叶的表情凝固了。
对了，唐梦然在群里说要去酒店打探，所以她们已经见过了？丁叶越想心中越是不安，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
“明明从前那么讨厌我，现在一个个却变得不一样了。”陈默说着，轻松愉快地笑了，“作为紧跟时事的大记者，你可以为我解惑吗？”
这话让丁叶垂下头，那个样子就像是当年考试没考好，或是被老师批评了。
“陈默......”丁叶突然释怀地笑了一下，只是低着头不去看她，小声说道，“李晓欣和唐梦然都和你说过了，对吧？”
说过什么？陈默不懂，却也不忙着问。她要等她自己说。
“对不起。”
丁叶几乎是抢着把这三个字说出口，突然从对面的沙发里站了起来，然后“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
“李晓欣那种烂人，在悔过之前，肯定先要把我推出来垫背，呵呵。”
“是的，是我。我承认，当初最先怂恿她们把矛头对准你的人就是我，不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晓欣就是个傻缺，脑袋空空。我啊，我真的很讨厌那种读书时就知道谈恋爱的人，蠢死了。高一下学期，她喜欢高二的徐江河，就是那个狂得不行的校霸，于是我偷偷告诉李晓欣，徐江河暗恋陈默，只要把陈默搞定你就赢了。鬼知道那个蠢货居然真就带了一帮跟班开始找你的茬。”
“是，我知道，徐江河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徐江河，你们根本互不认识，一切都是我编的，因为我察觉到，我当时喜欢的那个男生有点在意你。呵呵，李晓欣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其实是我想借她的手清除障碍。”
“后来李晓欣和徐江河恋爱了，便把我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把欺负你当成一种长期的乐趣，让你久而久之成了班里的过街老鼠。”
“其实我想过要阻止的，但是......哎，她们人多势众，我怕。”
“对不起，陈默，你千万不要相信李晓欣和唐梦然那些烂人的一面之词，我真的仅仅只是说了一句不经大脑的谎话，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后头的事，都与我无关！”
“哎，其实吧，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在看来，都是当年不懂事不成熟开玩笑造成的小误会......陈默，你千万不要记恨我。”
丁叶跪在陈默面前，一边揣摩着她的表情一边恳切无比地说了一大通。不得不说，学霸的表达能力和感染力都很强。陈默听懂了，但只觉得可笑。
你们学霸都是天生的胆小鬼吗？她还什么都没说，更不知道藏在背后的这些缘由，她只是提起了李晓欣和唐梦然的名字，眼前这位学霸就吓得全盘招供了。
一来是忌惮她如今的社会地位，更重要的是因为心虚。
这回，陈默倒是真的对丁叶“刮目相看”了。
“起来，别跪了。”陈默笑着对她说道，“你穿得这么厚，跪得再久，膝盖也不会磨坏的。”
丁叶倒吸一口寒气，终于慢慢站起身。
“你觉得李晓欣很蠢？”陈默歪头看着她，突然问。
丁叶张张嘴，终于恢复了理智，学霸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低着头。
“可是李晓欣和唐梦然并没有和我提起关于你的任何事啊，她们，或许早都忘记你这个人了。”
陈默说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她笑得差点飙出眼泪，眼里却依旧闪着冷漠的光：“所以你和她们，到底谁更蠢？”
“......”
“我知道了，其实是我最蠢。”陈默笑得越发残忍。
“不是的......”
“我当年居然一直觉得你人很好，就像天使一样。你还记得吗，我在班里骂过很多人，但唯独没有骂过你，你却带头支使别人霸凌我。”
陈默说着，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丁叶有些后怕，想到今日尚未完成的采访工作，她心一横，咬着牙用带有强硬气势的客套语气把话题拉回到最初：“陈总，您别和我开玩笑了。当年是我错了，我们翻篇吧！接下来，咱们还有采访要继续，冬宝寺的项目您一定很用心很在意吧，咱们聊聊，不要再纠结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了！”
学霸果然是学霸，就连道歉也要强迫对方赶紧接受，还有一万个理由。
陈默紧紧盯住她：“你在怕什么啊？”
“嗯？”
丁叶顿时后撤，眼神里充满了防范。
脸上放肆可怕的笑容瞬间消失，陈默靠在椅背里，用冰冷理智的目光审视着丁叶：“现在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行事坦荡心不慌......陈默，如果我不亲口向你承认往事，求得你的宽恕，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学霸抬眼看着她，情真意切，眼里充满了真诚。
十年后的陈默终于后知后觉，她终于意识到，丁叶这个人，从小到大都很会演戏。
“是为了良心？”
她又笑了，视线直直戳进丁叶的眼睛：“还是说，怕当年怂恿霸凌同学的事被别人出卖，因此身败名裂，还会丢掉报社编制的铁饭碗呀？”
听到这里，丁叶整个人僵住了，终于哀求般望着陈默。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心中有愧，一直想找你把话说清楚，陈默，你大人有大量，你......”
车轱辘的话已经听腻，陈默起身打断：“给你们的四十分钟采访时间已经到了，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忘了告诉你，”陈默走到门口停下，抬头看了眼会议室天花板的一角，“为了防盗，工地的临时活动房里安装了监控，刚才你的言行都被录下来了。”
丁叶脸上的惊恐与无措终于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她匆匆跑上去死死拽住陈默：“陈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求求你了，千万不要......”
“你放心，视频我一定会发到你们报社的，至于什么时候发过去，看我的心情了。”
陈默拉开那钳子般的手，对丁叶笑了笑，一如当年丁叶对所有人摆出的那种笑容，温柔且无害。
“还有个事。”
走到门外，陈默转身问她：“当年班里，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丁叶低头避开视线，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