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琪
第六天是周末,高歌不上班,家教课安排在上午十点。
拉琪始终没出现,高歌有点踌躇,不知道还要不要进行他昨晚单方面拟好的计划。
课程结束后,高歌递给了管家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下一阶段教学所需要的课本书籍以及各类辅助教学的玩具。管家仔细阅读后,表示会通知雇主的助理,过些天统一采购回来。
高歌摇头,又递给他一张纸片,写着明天上课要用。
管家一脸犹疑:“高老师,还请你理解,我们是不允许擅自离岗出去采购的,一切买进来的东西都需要向上汇报。”
高歌只是执着地看着他,用冷静压迫的眼神告诉他:没有这些,明天就不能上课,进度就会耽搁。
“哎,这家里的主人也不允许我们点外卖叫跑腿之类的......”管家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思索,突然问他,“要不这样,高老师待会儿有空吗?方便的话,还请您帮忙买回来。”
高歌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管家如释重负,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背过身去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他打电话时走到离高歌稍远的地方,声音很小,高歌只听见他说了句“老师是哑巴,看起来不多事,挺可靠的,您放心”。
迅速讲完电话,管家回来时神情自然,语气轻快地对高歌说:“高老师,书然爸爸的助理说,书然爸爸很关心孩子学习手语的事,今天就劳烦您再跑一趟,额外的劳务费也会支付给您的。”
高歌依旧是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这时,头顶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有人要出门采购吗?可以再帮我带些日用品回来吗?”
抬头看去,果然是拉琪。高歌那原本悬着的心,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没那么焦灼了。
管家不耐烦地抬头:“你又要买什么?”
“一些日用品。”她倚在扶栏上垂眼淡淡说着,“对了,我住进来的时候还穿着冬装,现在天气转暖,需要买几件春天的衣服。”
“好吧好吧。”管家从二楼收回视线,继续对高歌说,“高老师,麻烦您跟我上楼,我看单子上需要买的东西还不少,您拿只行李箱再走。”
高歌抬手比划:要大一点的。
“没问题,您跟我来。”
高歌感激地笑笑,便跟着管家上了楼。
来到二楼,拉琪依旧倚在那,见高歌走过来,她笑了笑:“谢了。”
她穿着真丝睡袍,神情慵懒,却依旧画着精致的浓妆。
高歌走过她身边时,她转身离去,径直走向了二楼尽头那扇装潢华丽的大门:“我去写个购物清单,你拿完行李箱过来找我。”
于是高歌如愿挑了一只最大的行李箱。
***
高歌带着行李箱离开房子时临近中午。
佣人们在厨房准备午餐,管家颇为无奈地陪着书然玩闹。拉琪因为购物的事被管家多说了几句,二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她并不是和人吵架的性格,便生着闷气可怜兮兮地把自己关进卧室,还从里面上了反锁。
把行李箱抬进越野车的后备箱时,高歌担心房子里有人正透过窗户监视,便咬着牙故作轻松地将那只沉沉的箱子甩了进去。
箱子里顿时传来一声娇嗔的“轻点儿”。
高歌没有理会,却暗自笑了一下。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高歌谨慎地在路边停车,前后看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跟来,这才打开后备箱,然后拉开行李箱。
盖子一开,拉琪垂着瀑布般长发探出半张脸。
随即她钻出箱子,爬出后备箱,很自然地伸出双手勾住眼前人的脖子。高歌顺势将她抱起,又把她放在了后座里。
依旧穿着睡袍的拉琪斜斜靠在宽敞的后座里,她轻轻拍了一下前座的椅背:“你要带我去哪里?”
高歌回过头,无辜地比划:给书然买书,给你买日用品。
拉琪淡淡笑着,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一路艳阳高照,春光动人。拉琪按下车窗,让温柔的风吹在脸上,迎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她许多天没出过那幢房子了,还没认认真真感受一下已经悄然来临的春天。
进城后,高歌独自去书店买了书,又去商场买了日用品和衣物,随后驱车去了某间酒店。
在酒店大堂办理入住时,他依旧带着那只巨大的行李箱,独自登记身份信息后,乘坐电梯上楼。
进入房间,锁好门,高歌终于躬身再次打开了行李箱。
箱盖打开,女人就像是神话里住在蚌壳中的蚌精,忽闪着双眼在他面前蜷缩着出现,然后缓缓站起,身姿摇曳着走到了他的跟前。
你还好吗?他抬手就问。
“我先去冲个澡。”她说着,转过身去了浴室。
***
拉琪站在镜子前,一点一点揭掉了藏在额头以及下颌各处隐秘的仿真皮贴,她用卸妆棉慢慢擦掉了脸上的浓妆,放下头发,站在了花洒下。
温热的水冲刷着每一寸肌肤,洗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隐忍,拉琪在水雾中舒展着身体,享受着仿佛处于世界中心的惬意。
只要把自己放在世界正中心的位置,只要心肠够硬,手段够狠,脑子够清醒,那么她无论向旁人表现得多么主动,多么被动,多么卑微,多么低贱,那都与她本人无关,本质的受益人永远是位于中心位置的自己。
而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永远排在第一位。
拉琪把自己洗干净,再次站在浴室巨大的盥洗镜前,镜中的这张脸许久不见,令她感到有些陌生。
她潦草地吹了吹头发,裹上浴衣走进了房间。
因为关上窗帘又开了灯的缘故,房间里很亮,高歌坐在沙发里,闻声抬头。
在他看清楚她的脸之前,拉琪伸手按熄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径直向他走去。
高歌匆忙朝沙发一侧挪了挪,沙发很小,大概是想给她腾出地方。拉琪却没有坐过去,而是站在他跟前,低头盯着他那模糊不清的脸。
黑暗里,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眉骨下,脸颊上,嘴唇底下,都染着疑惑重重的暗影。
“谢谢你带我出来透气。”拉琪淡淡说着,“我好久没出门了。”
听到与先前完全不同的,令他无比熟悉的声线,高歌猛然抬起头,隔着黑暗灼灼看进她的眼中。良久,他慢慢抬起手,模糊不清地比划道:四十九天了。
她心头晃荡了一下,已经这么久了吗?
不对,被困在在那间私宅里,不过也就三五周,可是加上试图接近余声的那几天,再加上暗中蛰伏做出周全计划的那些日子......应该要从正月初八那天算起,好像,真的是过了快两个月。
你还好吗?他又问了一次。
拉琪笑了,无声地在他身边坐下,他的手便小心翼翼伸了过来,修长粗糙的手指在她半干不湿的发间抚过,她便扬起脖颈,一如从前那样把自己直白地送到了他的跟前。
高歌整个人触电般颤了一下,随即,他的手试探般滑入浴衣的领口,轻轻缠住了她的脖子。
洗完澡后的皮肤是冰凉的,而他的指腹却很温暖。
她顿时感觉喉咙干渴,扭动着身体钻进他的怀中,任由他的摆布。
在混沌的黑暗里,高歌轻轻拥着她,试探,确认,然后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骨骼的形状是熟悉的,皮肤的触感是熟悉的,就连怀中人开始急促呼吸的频率,他都再熟悉不过了。
样貌会骗人,嘴巴会说谎,但身体永远不会。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高歌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好像跑进了什么,又有什么正热烈地从胸中汹涌倾出,四十九天的思念化作最直白的吻,连带着他咸咸的眼泪,一并送进了她柔软的嘴里。
***
至于这四十九天里发生的事,她看得出高歌很想事无巨细地一问究竟,却又在等着她先一步开口解释。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二人的身体都在极力克制着,所有想传达给对方的都化作了唇齿间最炙热的纠缠。
亲吻起初是生涩的,在二人之间的躁动被逐渐抚平后,最终变得甘甜。
她确信,她是喜欢和他接吻的。
时间在他们一个又一个的热吻里迅速溜走。该返程了。房间的灯光再次亮了,拉琪乖乖坐在床尾,由着高歌拿吹风机帮她把头发吹干。
他的大手在她的发丝间温柔地眷恋徘徊,她抬起头,突然看向了不远处墙上的镜子,却发现他也正从镜子里看向她。
后来,镜子里的人索性扔下吹风机,把她按进床里,再一次深深地吻了上去。
可是时间不够了。
最后一吻匆匆结束,她依依不舍地把双唇贴在他的耳侧,突然小声说出了一串数字。
“记住这个号码。”
高歌有些诧异地偏过头,他们的鼻尖便轻轻碰在了一起,四目相对,情.欲里透着捉摸不透的冷光,他被她注视着,只得服从般点头。
好的。他一定会记住的。
在拉琪起身化妆的时候,高歌依旧守在她的身边。他不舍地盯着她原本的脸逐渐被另一张脸所代替,心中五味杂陈。
他狭长的眼睛里依旧有点红,似乎是之前哭过,他的嘴角耷拉着,冷酷的面色倒是先一步恢复了镇定,大概已经把看不透的现实消化得差不多了。
高歌的确经过了反复而艰难的思索,终于得出眼下的事态可能是“不动声色的局中局,巧妙设下的将计就计”这样的结论。
有人要害陈默,而陈默正在准备反击。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这件事,就连警方和凶手都蒙在鼓里,所以他更不能贸然插手,会影响她的计划。
可什么都不做,他又觉得很揪心。
临走之前,高歌又抱了抱她。这一次,他抱得很轻,很温柔,就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宝贝。当她抬脚走进行李箱时,高歌终于忍不住抬手问:制造车祸的凶手在书然家?是书然的爸爸吗?
她沉默地看着他,心想这个问题大概是他经过缜密思考所得出,且最值得一问的问题。
不得不说,高歌很聪明,而且,他好像越发了解她了。
拉琪摇摇头,语焉不详地说:“还不确定,在找证据。”
如果找到了证据,你就会回来了吧?高歌连忙比划着追问。
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抬手抚过他的侧脸,轻声说:“要先杀了他哦。”
高歌僵在原地,只觉得那只手很凉,同时让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恶寒。
“开玩笑。”她笑了,又变回了女主人那温温柔柔的样子。
高歌缓缓点头,抬手叮嘱:你要注意安全。
完了他又匆匆补充了一句:需要我的时候尽管说,我每晚都会去。
她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矮身钻进箱子里。
高歌蹲下,帮她合上盖子时,眼中写满了担忧与不舍,而拉琪正蜷在行李箱中,她抬眼回望着他,目光淡然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