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寿宴
拉琪下车时,一眼就看到了高歌。
别人都挤在大厅里祝寿,生怕被寿星一家忽视,他倒好,自己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张望,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赴宴的。
她当然也知道高歌正在看她,但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花你拿着,”一旁的晓峰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大捧鲜花,“待会儿送给周姨。”
“好。”她抬眼对晓峰笑了一下。
晓峰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去农庄内的寿宴现场。
走过那棵树的时候,拉琪看了高歌一眼,高歌也正看着她,两道视线交织后立即分开,谁也没有流露出认识对方的神情。
就在晓峰也朝树下看去时,拉琪立刻说:“峰哥你看,余总订的那只蛋糕好漂亮!”
与此同时,高歌很默契地低头背过身去。晓峰和余声一样,曾见过他和陈默在一起,加上他不知何时就会轻易暴露的家教身份,为了不让余家人起疑,还是不要打照面。
可当他低下头时,发现自己的双拳已经忍无可忍地死死攥紧了。
他听到大厅里的宾客们发出了祝福的声音,除了祝福寿星长命百岁,祝福余先生余太太永远恩爱,还在祝福余家公子早日找到意中人,早日给余家添丁。
刚送上的漂亮的花束已经被随意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更加漂亮的女人站在不起眼的暗处,仿佛谁也不是。
他开始发自内心憎恨余声。
苦涩的视线在宾客中扫视,高歌突然发现,之前挤在人群中拍个不停的那个保镖早已不见了踪影。
***
“这是拉琪,从x国来的。”
切完蛋糕后,拉琪被余声带在身侧,如此介绍给来宾们。她感觉大家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带着些看客的审视,还夹杂着捉摸不透的轻蔑,打起照面来又变成了非常虚假的热情客套。
真是现实。
下午茶过后,余声忙于应酬,拉琪被晾在一旁,却依旧没得到清净自在。余家父母倒是没有在意她的存在,只是几个心眼写在脸上的年轻男女们围着她不停寒暄。
“美女,你是怎么和声哥认识的呀?”
“你们在谈吧?”
“害,余总女朋友我都见过好几个了,一个比一个漂亮!能在他身边的,都是有过人之处的!”
“小姐姐,你的鼻子是在哪里做的?我们加个微信嘛。”
“听说你是从海外回来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写作寒暄,名为“套话”罢了。
拉琪温温柔柔地站在那,要么单纯地装傻充愣,要么愚蠢地答非所问,到头来什么也没透露,倒是为她的人设平添了几分神秘。
偶尔经过门口,她会不经意瞥向院子里,可是高歌已经不在那了。
日头西斜,寿星余母和闺蜜们的茶话会也结束了,穿得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们在庭院里开始相互道别,拉琪一眼就看到了高歌的母亲。
她终于弄清了他的来意。
他现在应该还没走,可能只是太过无聊,去车里打盹了。他和她一样,都厌恶这样的场合,但他能冷冷走开,她却始终融入其中,强颜欢笑。
眼下小武大概已经拍到了今日新鲜的余声,正在某个地方拿给那个司机确认。她一边想一边四处溜达,无意中绕到了这座乡间别墅的背后。
屋子背后是个露天泳池,周围有树木花草和一座凉亭,却四下无人。一阵风吹来,一片树叶落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拉琪连忙躬身躲进了凉亭背面四季常青的灌木丛里。
“这里没人,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竟是余声的助理余晓峰的声音。
“上午有个人来村里挨家挨户打听冯家的事儿。”
另一个人的声音很陌生,明显是来报信的。
“什么人?”
“是个男的,挺年轻,二十来岁,瘦瘦高高的......不过他一路戴着口罩,没露脸,也不肯说话,只是一边比划一边打字,老费劲了,我偷偷拍了照片,喏。”
拉琪听着一头雾水,又是姓冯的又是戴口罩的,她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可是眼下为了不引起怀疑,她依旧蹲在灌木丛里没动,打算等他们说完离开再出去。
晓峰似乎辨认了一会儿:“啧,这照片,也认不出是谁,不会又是记者吧?”
“说不定就是!前几年不就有记者偷偷跑来村里调查什么犯人家属的专题,老板这才派人把姓冯的那家人给送去南方的。”
晓峰沉思了几秒,低声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被我们糊弄了几句,中午之前就给打发走了。”
“办得不错。冯家的事虽然过去好些年了,不过还是得警惕,回去和大伙儿说,往后有人再来打听,一律回答不认识。”
那人连声应答:“好的,好的,一定传达。”
“我还有事要忙,你先走吧。”
等那二人离开后,拉琪才矮身钻出灌木丛,悄悄回到院子里。此刻她的心脏正在胸腔里混乱地跳动,令她感到极度的不安和不适。
提起姓冯的杀人犯,她瞬间能联想到的就是曾经密切关注过的,十年前的灭门惨案。很长一段时间,在她宛如死胡同一般的认知里,张天明一家都是死于她的诅咒。
那件事难道和余家还有什么瓜葛吗?
***
宾客们陆续散去,高歌的母亲正转身走向庭院外,拉琪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农庄门口的高歌。
他站在那,正在朝他的母亲挥手示意。
一粒扣西装的礼仪是站着系扣,坐着解扣,可他直直杵在那,扣子却是解开的,真是不太讲究。可仗着他肩宽腰窄,还有一双长腿,让拉琪只是远远看着,便硬生生地按住了挑剔的想法。
黄昏温柔的光斜斜落在他的身上,拉琪甚至产生了想要向他奔过去的冲动。
可她依旧理智地站在那里,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
男的,挺年轻,二十来岁,瘦瘦高高......思绪在某一刻突然僵住,拉琪远远看着高歌,瞬间感到某种陷入冰窟的恶寒。
调查冯家的人不会是高歌吧?
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有一瞬间,她甚至胡乱猜想起高歌调查过去那起案件的目的。
他一直在怀疑她。
怀疑那些人的接连丧命,都和她的诅咒有关。
毕竟他当年也是她诅咒的直接受害者。
想到这里,拉琪的心如针刺一样痛。什么“我不会再困扰你了”“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需要我随时联系”,那都是骗她进入恋爱圈套的花言巧语罢了,私底下还不是调查得飞起,怕不是在惶恐她是什么不祥之人甚至犯罪分子吧。
她突然有点想哭,却又很想放声大笑。
果然,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是可信的。
此刻高母已经走出农庄的大门,高歌却并没有和她一道转身朝农庄外面的停车场走去,而是低头和母亲说了句什么,然后匆匆折回了农庄里。
拉琪抱起双臂,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高歌大概是丢了什么东西,也许是手机,也许是车钥匙,他急急忙忙地低着头在来来往往的宾客里穿梭,似乎正在仔细寻找。很快,他挤到了拉琪的跟前。
“你是在找——”
她用陌生人的语气开口询问,话没说完,高歌已经低着头快步与她擦肩而过,因为迎面正走来另一个人,他侧身避让的时候还重重带了一下她的肩膀。
怒气已经不可抑制地从胸中升腾,拉琪却感觉到那一侧的口袋沉了一下。
把手伸进口袋,拉琪整个人僵住了。
兜里竟凭空多出一部带着体温的手机。
***
无端的怒气正在慢慢消失,拉琪面带着笑容穿过宾客,冷静地走进洗手间,从隔间里锁上了门。
这部手机是前两年的旧款,没有壳,背后贴着奥特曼的大头贴纸。她认识,是高歌的,他曾向她说起过,那枚贴纸是他的学生贴上去的。
手机没有密码,拉琪打开,直接点进短信,最上面一条消息果然是来自她熟悉的那个号码。
——你好,没想到今天你也在这,可否帮个忙?
——想请你找个机会,借手机给我老板用一下,事态紧急。
果然是这样。高歌起到了重要的联络作用。
拉琪的心底莫名变得踏实了几分,她抱着手机迅速回复:小武,我已经拿到手机。
——老板,司机说之前联系他的人不像余声。
——他又看了一遍现场的视频,说有点像余声的助理。他说,那天在走廊里远远看到那个人,对方脸上有亮亮的东西在暗处闪了一下,仔细想想,那应该是眼镜的镜片。
——老板我现在就在余家别墅外面的乡道上,随时待命。
小武一连发来了三条消息。
即便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缜密的计划,也有过极其强大的心理铺垫,此刻,拉琪有点恍惚。
是啊,余声作为桓荣地产的公子,怎么可能亲自出面谋划那种穷凶极恶的事?他一定有他的刽子手。
从洗手间出来,天色已经暗下,庭院的花园里亮起了一只只精巧的小球灯。在暗淡的暮光中,拉琪试图搜寻某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怎么了?”
余声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他伸手握住她的腰,偏头看向农庄门口的方向,淡淡问她:“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还好夜幕降临,贴心掩护着拉琪依旧紧张的神色。
“今天辛苦了。”
余声低低说着,拥着她把脸稍稍贴近,拉琪闻到了他身上盖在香烟和酒精气味之下的女士香水味。
复仇的冲动如潮水般席卷着她的全身。
拉琪抬眼看着余声,忍住心底的焦躁,伸手做作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今晚一起回家,好吗?”
余声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家里那边现在还是白天,我想,等待会儿回去以后,一起给我爸妈打个视频,让你看看我家的公司和农场。”
不得不说,这是她向余声学来的技能,画饼骗人上钩。
余声果然点了头,脸上也有了笑意。他抬头叫住不远处待命的余晓峰:“你先送她上车,我上楼和二老打个招呼就下来。”
坐进车里,晓峰便把车开到了农庄的大门口等余声。
拉琪在后座里一脸平静,低头悄无声息地发出了又一条消息:跟上。
压在心头的猜疑一经确认,杀心便莫名显露。
她现在想杀人,非常非常想了。
她的头脑中一刻也不停地思考着接下来的动作,既然余声和余晓峰这两人是雇佣关系,那么索性就一并打包干掉好了。
在无数个残破绝望的梦里,她从来都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当年做梦也想对李晓欣徐江河张天明以及那些沉默的大多数所做的,名为“复仇”的事,她现在马上就可以做了。
她安安静静坐在那,狠狠抠着手指,任由心魔肆意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