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秘香的左手心有块月牙形的疤,那是陈沫留下的。
苏可可经常玩笑她:“即使以后所有人都忘了陈沫,你肯定不会忘。”
疤痕的背后是她深深的渴望,是混血而落的无望暗恋。
她沉默着,已然肯定了苏可可这句话。
秘香看着掌心粉白的月牙疤,是一周前跟蒋铭打闹时没站稳扑在陈沫的桌上,恰好那时他跟后桌的曾卓奇讨论完题目转身,手里的钢笔尖朝上,就这么在她的掌心划了一道。
那一幕确实吓坏了陈沫,红色的血液混着黑色的墨汁从她的手掌往下滴,而后才反应过来,拉着秘香就往医务室跑,秘香至今都能感受到手腕间灼人的温度。
在秘香看来,他是个看似亲和却又让人觉得十分疏离的人。
但很多女生就喜欢他这种矛盾的气质。
苏可可掰着她的左手看,“还挺可爱的。按照电视剧套路来,你会因此爱上他,毕竟被帅哥拉着跑引来无数目光,是很多爱情的萌芽。”
如被拔下逆鳞,秘香抽回手却开始插科打诨:“可我是扶不起的刘阿斗,能爱上的只有我的单词本,我对它日思夜想,喜欢到废寝忘食,就连做梦都会梦见,是真爱了吧。”
“……你真的很无趣。”
那时陈沫就拍着篮球从她身后跑过,带起一阵劲风,蓝白的校服衬得他肤色很白,奔跑的身影在白云下有股野劲儿,而后三步上篮,迎来欢呼。
他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能吸引大家的目光。
苏可可扬着下巴,羡慕道:“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咋干啥啥都行。”
篮球框下站着几个女生,其中一个给陈沫递水,他没接,却不妨碍他们继续说话。
大方自然的动作与笑容混着阳光变得刺眼,秘香眯着眼,心中翻起巨浪,想卷走他共沉海底。
她是什么时候对陈沫有着这样极端的感情的呢?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夏天,清冷寡言却很懂礼貌的陈沫走进了她的青春。
高一暑假接近尾声时,秘香对面的房子突然搬进了一户人。
这边靠近学校,是老居民房,没有电梯,陈沫搬来的那天也没多少东西,老房子的电和燃气没能及时通上。
他敞开门给物业打电话时,秘湘君正好出车回来吃饭,见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可怜巴巴的样子,打量了好几次才把人迎进门。
那是秘香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少年腼腆礼貌,眉眼锋利,寸头利落,右鬓包着纱布,他说是不小心撞到的。
秦姝对他也非常热情,问起他的父母,他一句太忙了就带过,又问他怎么会到昭陵来念书?
他笑着说:“我爸觉得我性子太浮,没吃过苦,想让我锻炼锻炼。”
秘香抬眼看他,他不像个浮躁的人,也不像个会撒谎的人。
那顿饭间的闲聊,秘香才知道他们即将成为校友。
后来在开学当天看到陈沫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的时候,秘香才后知后觉,他们不再是一面之缘,而是要长久相处了。
苏可可见到他时,激动到在课桌下抓住秘香的手无声尖叫,秘香通过痛觉来感受她的激动,烦不胜烦,反握她的手一阵用力,“冷静!”
陈沫出挑的长相与气质很快就成了六中的话题人物,高二112班的前后门常常有外班人探头探脑,陈沫的桌上没有一天不堆着小纸条和零食。
秘香都忍不住感叹:这小子好大的福气。
那天正好是下午的晚饭时间,教室里人不多,苏可可跟秘香聊明星八卦,正说到起劲时,后门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一个齐刘海妹妹头的小姑娘有些羞怯地问:“请问,陈沫是哪个座位啊?”
有人指着二组六座,说:“那儿。”
然后看着那个女生走到陈沫的座位前,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淡粉色的信封匆匆塞了进去。
待人走后,苏可可撞了撞秘香的肩膀,小声说:“这都第几个了呀?”
“不知道。”她真没关心过这事。
“你还别说,陈沫转过来之后,咱们班都快出名了。”苏可可掰着手指想了想:“这个月是第四个了吧。”
秘香惊讶于她的记忆力:“这你都数了?”
苏可可一脸骄傲:“八卦人八卦魂。”
秘香:“……你不该叫苏可可,你该叫八卦王。”
苏可可淡然接受这个称号,“过奖。”
陈沫除了长得好看之外,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学霸,但因为地方教育的差异性,他转来的第一次月考成绩惨不忍睹,
老何作为班主任自然要安慰两句,结果第二次月考直接蹿进年级前三,与秘香总分就差两分,堪居第三。
这一仗打得漂亮,让他名声大噪。
走哪都能听到关于陈沫的话题。
秘香听到且不限于——他物理和化学很好,他英语发音堪比录音机里的标准英音,他很有运动天赋,很多人喜欢他……
他的优秀让众人崇拜仰望,而秘香不愿意抬头,就只会远远看着他。
秘香是中国应试教育培养出来的典型学霸,刻骨勤奋,好学努力,非常相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但陈沫恰恰相反,他的教科书干干净净,作业试卷也很干净。
以前她帮老师批卷子,看到陈沫一段接一段的空白,会生出一种“笨蛋帅哥”的怜惜感,只可惜这都是假象。
他不是不会,他是不想浪费时间在已知的事物上。
这件事就像个巴掌一样打在秘香的脸上,让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存在天分的鸿沟。
大概也是这时候起,陈沫的名字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是个慕强的人,但她羞于承认这世上也有她攀越不了的高山。
晚自习上完已经是九点四十了,二组那边传来男生们起哄的声音,秘香看过去时,正好见到陈沫转身从曾卓奇手里抽回那封淡粉色的信封装进书包。
他皱着眉头说了句“不要闹”,而后跟几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
苏可可也看到了,有点兴奋地开口:“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
苏可可的眼神看向陈沫,笑着说:“赌他会不会拒绝告白。”
秘香默了默,“你赌什么?”
“我赌他不会。”苏可可甚至还有些激动地分析:“往常他收到情书都是直接放课桌里根本不会放书包背回去,这次他放进书包了。肯定有戏!”
秘香扯了扯嘴角,“你好像个变态。”
苏可可:“啧,赌不赌嘛?”
“一包辣条。”秘香看着前面的大高个,说:“我赌他会。”
离校门口不远的公交站旁,陈沫把情书还给了那个小学妹,苏可可拉着秘香在后面故意磨蹭想看戏,只可惜谈话内容听不到,倒是能看到他们一直在笑。
秘香时常觉得陈沫这人很不一般,尤其在处理青春期感情的事上。拒绝一份炽热的示爱,却还能让人笑着回去,挺有本事的。
难怪那么多人都说他好话。
苏可可想不明白。
秘香嚼着辣条,说:“你见过凤凰变山鸡吗?”
“什么意思?”
秘香扔了垃圾,不再看陈沫与人说笑,“天上跑的地上走的,根本不在一个赛道上。”
他来昭陵的第二天就拜托秘香带他去看学校,秘香当了一回好人才发现,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六中不算大,顶多十几分钟就能转完。
太阳毒辣,走不了几步就出汗,陈沫受不了一身黏腻,看到食堂外的一排水龙头过去洗了把脸,皱着眉头问:“厕所在哪?”
秘香在回字形的教学楼指了个方向说:“每层楼都有厕所,男左女右,都在楼梯间旁边。”
陈沫点头,又指着一处小平房问:“那是什么地方?”
秘香一板一眼地答:“厕所。”
陈沫走近了,旁边就是垃圾池,现在没开学,里面很干净。
他又走进了男厕,不过两秒,他皱着鼻子出来,表情痛苦。
昭陵是个小地方,学校公厕是大通排,冲水系统如果不及时排泄物就会一直停留在那里。
陈沫撑着墙,吐了。秘香对此心照不宣。
回去的路上,秘香请他喝牛奶,他摆手说自己喝不惯这个牌子的,站在冰柜前看了很久,选无可选才拿了瓶百岁山。
后来秘香有幸见过他的冰箱,堆满了一款名叫芙丝的天然水,还有很多应季水果。
普通人吃水果最多挑个新鲜,有钱人吃水果要挑产地,挑品种,挑口味……
他与这里有强烈的割裂感。
其实很多人都感觉到了,但还是会忍不住凑过去。
回忆出神,那晚课本预习到一半,秘香觉得自己胸腔里蹿着小火苗,垂眸看见左手心的月牙疤,原来自己的过分关注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