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葡萄酒
她身形如魅，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尸体身旁，尸体正欲再度升起磷火，余光却瞥见望泱，心里舍不得望泱这样好的皮相，这样好的皮相，若是被火烧伤了，实在太可惜了。
宋玉悲曲指成爪，要去抓尸体的脖子，尸体往旁一躲，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宋玉悲一击不中，也不气馁，她出手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一把抓住尸体的手腕，纤细白皙的手指化作绿色的藤蔓，绕着尸体的手臂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尸体的整个手臂都淹没在绿色的藤蔓中。
尸体未曾想到宋玉悲竟然如此厉害，她咬咬牙，磷火再度升腾，藤蔓被火焰灼烧，化为灰烬掉在地上，可火焰灼烧的藤蔓的速度却赶不上藤蔓生长的速度，藤蔓依旧坚持不懈地缠住尸体的手臂，且不断朝四周延伸。
望泱有惊无险地躲过升起火焰，一把扑到尸体面前，扯住尸体耳垂上挂着的耳环，只听撕拉一声，那耳环竟然连皮带肉被望泱撕了下来。
人皮后，是另一张脸，一张男子的脸，牙齿有一半是空的，另一半则布满虫洞，面上起了许多细细小小的痘，骤然间看到有虫子在他的面颊的肌肤下闪过。
原本鲜活的尸身在一瞬间干瘪，墙上的影子好似活了一般，挥舞着四肢。
“是画皮鬼。”宋玉悲道。
鬼界有无头鬼、画皮鬼、吊死鬼、饿死鬼，各种鬼层出不穷，应有尽有，画皮鬼专以夺取他人皮相为趣。
“这只画皮鬼怕是有千年修为，居然能脱离人皮，托身在其他物件上。”
登时间，只见那墙上的影子，不断晃动着身子，屋顶在画皮鬼的摇晃下，开始有断木掉下来。
宋玉悲道：“真正的顾灼华就在屋内，快去找人，我来对付他。”
这屋子看着破败，占地面积却很大，光是眼前的大厅，便有五道门。望泱看了宋玉悲一眼，嘱咐道：“保护好自己。”说罢，便与相归分头开始找人。
西市普遍是穷鬼，因此这画皮鬼家中，也不甚装饰，望泱掀开眼前的帘子，一扫过去，便看见床头坐着一位身上嫁衣的小姑娘。
望泱进到屋内，对上顾灼华的视线，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立在原地，盯着顾灼华头颅上的血渍，低低道：“灼华。”
宋玉悲手掌一翻，手腕多了一条红色的链子，墙上的影子看见宋玉悲手上的链子，居然抖了一下。
“你是……”话尚未说完，只见墙上徒然多出一朵曼陀罗花影，那曼陀罗伸出花蕊，缠住画皮鬼的腰身，一点点将墙上的影子扯进曼陀罗花影里。
望泱松开绑住顾灼华的绳子，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柔地替顾灼华擦拭掉头上的血渍，露出小姑娘精致的面容。
人死后，无论在人世受过什么伤，变成鬼魂的那一刻，身体上的伤都会愈合，但也仅仅是表面愈合。
死时的情态便像是鬼身上的一种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不发作一切正常，发作时便是死时最狼狈的模样。
望泱收好帕子，“你又是何苦？”
顾灼华抓住望泱的袖子，“望泱哥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跟着你。”
宋玉悲进到里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秋水般沉寂的眼眸冷冷盯着望泱，她无悲无喜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还有，在鬼界，不要随便将自己在人世的名字告诉别人，特别是像你们这些刚来鬼界没几天的小鬼，若是有些老鬼，知道了你们在人世的名字，便会想方设法得知你们亲人的名字，夺舍你们亲人的身体，不想那么快一家在地府团聚的话，千万不要在鬼节透露你们在人间的真名。”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群因为各种原因不得转世投胎的老鬼，会顶替你们的名字，替你们投胎，到时候你们便只能留在这鬼间，顶替他们遭罪。”
望泱道：“那你告诉我的是假名？”
宋玉悲没有追究望泱直呼其名的罪过，看着望泱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师傅告诉徒弟的姓名自然不会有假。”
像宋玉悲这样老练的鬼，能将真名告知众人，在人间的亲人怕是早死了百千年，而她又不能轮回转世，才会如此爽快地将姓名告知他们。
望泱如此一想，身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想到他曾毫无提防地将姓名告知宋玉悲，万一宋玉悲顶替他的姓名，转世投胎，他便永生永世要留在鬼界。
不过他又下意识觉得宋玉悲不是会顶替他的姓名，转世投胎的人。
宋玉悲拦在两人面前，她视线对上顾灼华，顾灼华被她冷冷看着，背后像是有一阵又一阵的阴风，冷冷地刮着。
“顾灼华，你有什么愿望未曾实现，我可以替你实现。”宋玉悲淡淡陈述道。
愿望，顾灼华垂头看自己满身嫁衣，目光落在望泱身上，“我想嫁给望泱哥哥。”
宋玉悲觑着她身上的嫁衣，“你前世功德圆满，来世必有福报，给你逗留在鬼间的时间只有三日，我可以为你和望泱办一场婚事如何？”
鬼界不是个好待的地方，在人世积下的功德越多，投胎期限的时间便越短，反之，在人世造孽越多的人，投胎期限的时间便越长，但也不会有太多影响，毕竟只要在投胎期限前投胎即可。
顾灼华看着望泱。
这是顾灼华的心愿，望泱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他点点头。
一日之内，鬼界便全都知道，奈何酒楼明日要举办婚宴，有免费的酒水可饮，登时像是过了节一般热闹。
宋玉悲差遣相归兄弟四人到东市采买成亲所用物件，嘱托道：“一应以节省银钱为主。”
望泱坐在酿酒台的小靠背椅上，手里握着碾盘，辣蓼草被碾盘碾成粉末，面无表情地听完宋玉悲嘱咐相归的话。
宋玉悲喜滋滋道：“这鬼间最爱举办婚事，这些年平白送出去好多银钱，这次我手底下总算有个徒弟成亲，总算能把这千百年来送出去的银钱挣回来了。”
望泱闷声滚动碾盘，对于宋玉悲的抠门，早已见怪不怪了。
相归抖了抖手里的新郎服，“快试试，忘记问过你的尺码，便估摸着买了件，你且试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再拿去换。”
新娘子穿的衣服，以节约成本为原则，宋玉悲大手一挥，让顾灼华穿着原来身上那套衣服。
顾灼华被她安排到后院晒草药，且被宋玉悲下了禁令，新娘新郎成亲前不得见面，碍于宋玉悲是望泱的师傅，顾灼华并不敢直接违抗宋玉悲的话。
顾灼华在后院，望泱自然不得到后院换衣服，但他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将衣服换上，一时间有些为难。
在场的只有宋玉悲一个女子，她道：“你们关上门换便可，我到后院与徒弟媳妇一同晒草药。”
宋玉悲出来的时候，看着望泱一身红色的新郎官服，衬得冠玉般的容貌愈发出尘。望泱注意到宋玉悲的视线，转过身来，宋玉悲对视。
他竟会觉得宋玉悲眼神看向他的时候，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宋玉悲道：“很好看。”
望泱有些赧然，“多谢。”
宋玉悲走近，扯了扯望泱腰间的布料，“腰围有些宽了，你脱下来，我替你改改。”
望泱换好衣服后，将衣服交到宋玉悲手中，宋玉悲不知从何处拿来针线，银针在乌亮的头发上擦了擦。
眯着眼睛，纤细白皙的手灵巧地穿梭在大红衣服间。
望泱这才注意到，这衣服对宋玉悲而言，实在是有些大了，她整个人几乎要被这件衣服给淹没了。
一直以来，宋玉悲给人的印象总是办事利落，不讲情面，但此刻望泱突然意识到，宋玉悲的模样是个姑娘，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八岁，不知为何，这样一想，心口便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痛。
次日一早，红色绸布飘飞，酒馆前老旧的灯笼换成的喜气洋洋的红色，门上一左一右贴了喜字。彼岸花环绕酒馆，开得愈发火红。
顾灼华坐在铜镜前，宋玉悲在身后替她梳发。
宋玉悲道：“可惜时间太赶，请不到喜婆，我福薄，给你梳头，怕是坏了你的福分。”
顾灼华从铜钱前微微打量宋玉悲的容貌，她很漂亮，漂亮到令人不敢直视的地步，只是这么一个长相，便会让人下意识觉得，是个福薄的长相，受不起上天的厚待。
“我与望泱，自幼便有婚约，但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他，直到那年他高中探花，骑马游行，我带着丫鬟偷偷出了府，跑到长安街上去看他，才算正式见过面，但也只是我见过他。”
“后来家中长辈也带着我们见了几面，但也只是仅仅几面，不过我知道，之后不论见不见面，见多少面，我都会爱着他，他到哪我都跟着。”
顾灼华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她嘴角微微扬起，神情幸福，“现在我终于要嫁给他了，这一天我等了很久。”
她目光对上铜镜中宋玉悲的眼眸，“掌柜可有过爱慕之人？”
宋玉悲不妨顾灼华会问她这个问题，她侧过身去整理顾灼华耳边的碎发，铜镜中再无她的声音，“未曾有过。”
相归从外面走到门口道：“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吉时也快到了，都等着新娘子了。”
宋玉悲拿来艳红的盖头，给顾灼华盖上，扶着她的手，“走吧，时候到了。”
宾客挤满整个酒铺，外面还摆了好几桌，嘈杂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句洪亮的对话，“没听说过这奈何酒馆的掌柜有亲戚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她昨天新认的徒弟。”
“哦，原来如此，她这个人，冷情冷血的，没想到居然会认徒弟，还花钱给徒弟娶媳妇，正是令人诧异。”
望泱听到他们的对话，抬眼朝那边看去，正巧看见宋玉悲领着顾灼华从后院走出来。
顾灼华穿的是死前的嫁衣，上面的血渍别洗干净了，精致的绣工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
望泱的视线与宋玉悲的视线对上，她神情冷淡，眼眸似一泓沉静的潭水，毫无波澜。
相归拉住宋玉悲，“你是新郎的师傅，按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二位新人父母亲皆未到场，你便该坐上首，受新人跪拜。”
宋玉悲被相归拉着坐到了上首，她抬眸望去，望泱一身劣质喜服，依旧衬得他长身玉立，容颜如画，气质出尘。
相归道：“一拜天地。”
望泱拉着红色的绸带，与顾灼华转向宾客，视线经过那扇狭窄的木门，隐约可看见鬼界的天空，浑浊黑蒙，并不适宜成亲。
“二拜高堂。”
望泱领着顾灼华转过身，宋玉悲视线沉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夫妻对拜。”
望泱转过身，满眼尽是红色，他弯下腰，头与顾灼华的头碰在一起。
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和顾灼华分开，他身体撞上一旁的宾客，胸中气血翻滚，吐出一口鲜血。
只见半空中浮现出一行金字，周遭的宾客议论纷纷，“这男的，居然已经在鬼界成过亲了，且妻子尚未转世，就敢娶小的。”
望泱不明所以，看向空中的浮现的那一行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