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世
赤日炎炎,碧空如洗。正是七月盛夏,一丝风也无。
然而孤云山竹林却摇曳不止,隐有刀光剑影扰动漫天竹叶洋洋洒洒。一青一白两个身影不断交错,令人只见残影,不见真身。其间兵刃交锋,发出尖锐铿锵之声。
只见白袍老者刀身一转,内力灌注于刀身之上,斜劈向上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半圆,隐有裂空之声,冲着半空中的青衣女子的胸口而去。
她见状身形骤停,气海内惊鸿急剧运转,迅速拉开距离,踩着踏雪无痕步法跃于竹梢之上,脚尖轻点,将枝干压的微微弯曲。
同时右手一挥,照影剑电射而出,径直朝向白袍老者面门飚射而去,直逼要害。
白袍老者只好收刀回挡,照影剑弹射飞出,直插在他面前的草地上,力道之大,震的他掌心微微发麻。
他抬眼一看,刚刚还在停在竹梢的青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悄然出现在白袍老者身后,正要用剑鞘抵住老者后腰,然而地上的影子却被老者看见,身形一侧便要躲开。
不料她早已猜到他的意图,趁着他挪开而空出来一点空间,身体一转,顺势将地上的照影拔起,闪到老者的身后,而照影此时已经架在他脖颈处了。
“我赢了,师傅。”背后的青衣女子开口道,声线磁性而迷人,又兼有些年少有为的傲气。
“阿渠,你出师了。”道一放下手中的刀,“你的照影剑与内功惊鸿已炉火纯青,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王清渠桀然一笑,将照影剑从道一的脖颈上移开,手中剑花利落一挽便入了鞘。
然后走到他面前,背着手问道:“师傅,如今我可具备下山资格了?”
“自然可以。”道一看着她,心中既欣慰又不舍。
他收起刀,走到一旁石凳边上,宽大的袖子抚去上面掉落的竹叶后坐下。“来吧,你也坐,咱师徒俩说说话。”
王清渠依言照做。
“我知道,你这些年拼了命的练武是为了下山寻你父亲。”他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怅然,“当年我练功心切,急于求成,险些走火入魔,是你父亲出手助我这才脱离险境。
十六年前,他将尚在襁褓的你抱来孤云山,是希望你能过上平淡安稳的一生。
依照你父亲原本的计划,本只想让你学些拳脚防身而已。但你继承了他在武学上的天赋,你三岁习武,至今方十三载便已大成。而同样的剑法旁人尚且要苦学二三十年。
我不忍美玉蒙尘,便忍不住多教了你几招。后来你父亲见你高兴,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傅,这些年您一直对我父亲的事情缄口不言。如今我就要下山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关于他的一些事情了吗?”王清渠心中踌躇,却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父亲姓裴,名芝筠。剩下的,我和你父亲有约在先,无法告知与你。既然你要下山,那便自己去寻求答案。”
“那师傅是否知道为何父亲自我六岁那年便再没来看过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王清渠连连追问,她无意识攥紧的拳头,暴露了她心中的迫切。
道一摇了摇头,答道:“为师也不清楚,孤云山与世隔绝,极少过问世事,你父亲也未曾透露过只言片语。”他看到王清渠目录失落,心中不忍。又道:“你此行下山,可先到若叶城,或许……会有些关于你父亲的消息。”
她眉头紧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但却忍住没再问出口。
道一起身,转身向不远处的竹屋走去,王清渠紧随其后。
“我知道,他消失十年,你也记挂了十年,不查清楚你必然耿耿于怀,抱憾终身。此次下山游历,为师盼你凡事莫要过于执着,否则伤人伤己。此番游历归期不定,万望保重己身。”
王清渠心中酸涩,说道:“弟子受教。为人子女,生恩不可不报,为人徒弟,养恩亦不可负。师傅,待徒儿将一切查清楚了,定回孤云山承欢膝下。”她眼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
道一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只听到他说:“雏鸟羽翼丰满,终要离巢。江湖虽大,但孤云山永远是你的栖息之地……出发吧,为师已在路口为你备好快马一匹,就不送你了。”他白袍轻挥。
王清渠朝道一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时一滴泪从眼眶中滑落。
她强忍哭腔:“弟子拜别师傅。”最后再看了一眼师傅的背影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推开小院的木门,骑上白马疾驰而去。
若叶城一座不起眼的茶楼内,此时却是高朋满座,还有不少人站着翘首观望。
“百年前,太祖萧允联合江湖两大门派——忘尘、鸦影,结束中原四分五裂的格局,建立九夷国,一统天下。这其中,忘尘专司情报,鸦影则事暗杀。”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说道。
“而话说十年前呢,朝廷动荡不安。而彼时江湖人才辈出,其中最为惊才艳绝之辈,就是鸦影最出色的刺客——玉面狐狸裴芝筠了。
据传闻呐,他出身遥远的极北之地,面容俊美如玉,智计若狐,一手霜华匕使的那叫一个出神入化,故江湖人称玉面狐狸。”
先生说罢,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一口润润喉,继续道:“当年,少帝因早产而天生体弱,大权旁落于异姓摄政王许阳君之手。然大权在握,人心思变,摄政王于元宵次日发动元月政变。
那一日,京都血流成河,大军直逼皇城。辅国长公主身着宫装立于城墙之上,欲与城中将士百姓同生共死,宫装火红,而天地苍茫。百姓将士齐声恸哭,有道是‘红妆素雪,佳人殉国,大厦将倾,苦厄将至’。此时,两军对峙,战况一触即发。”
他拿起桌上的抚尺一拍,声高语促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袭黑衣从天而降,如电射出,手持匕首直逼许阳君面门。
许阳君却也不是吃素的,震惊之余迅速抽刀抵挡,同时左手呈爪状扼向黑衣人颈项,那人侧头一偏就躲开这一爪,但手中匕首却丝毫不慢,瞬息之间,已过三招!”
期间配以夸张确不失形象的动作,台下的听众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仿佛也沉浸入那一战当中。
“二人动作之快,令将士们眼花缭乱,却也不敢贸然插手。回神之时,胜负已分,匕首直插许阳君胸口,却不见血液溅出。
事毕,那黑衣人抽出匕首翩然而去。首领身死,叛军当场群龙无首,几下便缴械投降,轰轰烈烈的元月政变就此落幕。
后仵作查验许阳君尸首时,发现其伤口含霜,全身血液凝固以致尸身不腐,乃知当夜黑夜人乃玉面狐狸裴芝筠。那一夜后,玉面狐狸不知所踪,而朝廷奸佞已除,十年过去,如今海晏河清......”
“那玉面狐狸去哪儿了?”未等先生说完,人群中便有几名心急的听众高呼问道。
“这老朽如何知道?”说书先生笑呵呵的朝在座的观众拱了拱手,“江湖众说纷纭,有说许阳君身亡之前乃天下第一高手,而玉面狐狸自那一战后身受重伤不治身亡,也有人说他已功成身退回到极北之地至此隐退江湖。
这玉面狐狸乃鸦影最出色的刺客,而老朽只是籍籍无名之辈,不过捡些稗官野史来与诸位听个新鲜。”
观众唏嘘不已,议论纷纷。
王清渠隐在人群中央,听罢眉头紧锁。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父亲为何要刺杀摄政王?难道仅仅是为了朝堂和平吗?若是如此,那为何又就此销声匿迹,难不成那夜他也受了重伤?那消失了之后,又去了哪里,难道是回到极北之地了吗?
脑中的思绪乱作一团,她也没有了听下去的动力。正要转身走出茶楼时,却听到旁边有两人正议论道:“听说,忘尘阁不日将拍卖霜华匕,这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这乃忘尘阁阁主——百晓生沈不言亲口所说,怎会作假?”另一人道。
“看来,玉面狐狸十有八九已经死了,这兵刃丧主,竟流入市井供人拍卖。不过,这忘尘阁一向以贩售消息为生,这拍卖兵器还是第一次见,可有提及卖家是哪位?”
“卖家身份可是绝密,泄之则死。买卖不问来处,这忘尘阁的铁律你怎么还忘了?”
王清渠心中一动,上前抱拳道“二位兄台,敢问忘尘阁在哪?我方才听先生说书,正对一代大侠神往不已,不巧听闻兄台议论,正想要去见识一番传说中的名兵霜华匕。”
二人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姑娘应是外来人士吧,忘尘阁乃是这若叶城里的第一高楼。喏,你看,就在那儿呢。”他们伸手遥遥一指。
她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楼阁高高耸立,被城中众多屋舍簇拥在中间,仿若鹤立鸡群。
在城中一角并不能窥其全貌,却可见飞檐翘角,层层叠叠,正所谓“檐牙高啄,勾心斗角”,而顶上的瓦片则采用黑灰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出莹润的色泽,显得恢弘庄重又不失低调内敛。
拍卖霜华匕……忘尘阁究竟想要干什么?她心中又多了一个疑团。
王清渠很快就回过神来,向二人抱拳一揖,说道,“多谢二位兄台。”
“姑娘不必客气。”他们同时抱拳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