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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归调戏,苏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季俞笙那里的印象肯定更不好了。
正当她在病房里叉着腰,来回踱步,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提升好感度时,就见苏驭提着早餐,急哄哄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苏职被吓一跳:“大哥,你后面是有人追债吗?”
“不、不是,我来给你送早餐。”苏驭傻笑着抓了抓头发。
苏职捞过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确定这家伙没有逃早八课后。
她打开早餐包装袋,往自己嘴巴里丢了一个玉米煎饺,又往苏驭嘴里塞了个包子:“慢慢来,你姐一时半会儿饿不着。”
苏驭咬了口包子点点头,犹豫片刻后,看向苏职,试探地开口问道:“那个……姐,你心脏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呀!正常跳动没问题。”
苏职说完才慢慢反应过来不对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苏驭心虚地笑了两声,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昨晚和爸妈打电话的时候……”
苏职预感不妙:“?”
“不小心把你生病住院的事情说漏嘴了!”苏驭一鼓作气。
苏职:“啊!”
她生病住院这事太突然,当时苏驭因为期末考试的原因提前从冰岛回来,所以就只告诉了他一个人,老两口那边还没通知。
想着等他们好好过完纪念旅行回来了再说也不迟,谁承想还是没瞒住。
苏驭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爸妈估计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弟弟,你太天真了。”苏职摇摇手指。
果不其然——
话音刚落,病房外面便传来一阵骚动。几秒后,两个衣着休闲的中年男女推开病房门冲了进来,一看就是刚下飞机赶回来的。
苏母看见自家女儿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霎时慌了神,赶忙跑过去抱住苏职,一顿检查:“糯糯,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别吓妈妈啊。”
苏父也着急得不行,奈何男女有别,只能干站着。
“妈,我没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苏职从病床上跳下来站好,转了个圈:“你看,我真没事,就是心脏有点小问题。”
苏父忙问:“心脏?心脏怎么了?”
苏职摇了摇头,刚想说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知道,门口顿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旋即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带着老花镜,面容儒雅和蔼的中年男医生,看样子应该是科室主任。身后还跟着季俞笙,以及上次见过一面未知姓名的女医生。
像是偶然,又像是必然。
苏职和季俞笙的目光隔着人群,在半空中准确地交汇在一起。
又很快挪开。
医生一行人似乎没想到病房里人那么全,不禁愣了愣。
主任最先反应过来,温和地朝苏父苏母笑了笑:“这两位应该是苏小姐的父母吧,是这样的,苏小姐的身体检查结果刚刚出来了,我们来找家属商讨一下治疗方案。”
苏父苏母连忙点头:“是是是,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主任转身从季俞笙手里接过片子和检查报告,扶了扶眼镜架佯装翻看,却暗中给苏父苏母递去眼色。
苏父混迹商圈多年,一下子就看懂了医生的暗示。
他扶住苏母的肩膀,故作轻松道:“现在的孩子最烦我们大人说话了,这样,我们出去说吧,给孩子们留点个人空间。”
苏母稍愣,随即便明白了苏父的用意,出声附和。
主任也笑着点头赞同苏父的话,一行人陆陆续续出了病房,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季俞笙走在最后边,退出病房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职的方向。
正巧对方也在看他。
见他望过来,苏职歪着脑袋,笑嘻嘻地朝他挥了挥手,一如既往地不着调。
见状,季俞笙却莫名松了一口气,转身几步跟上队伍。
-
人都走后。
病房里一下子空旷许多。
苏驭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倏地出了声:“姐,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我又不瞎。”苏职深吸了一口气,摊了摊手,觉得好笑:“大人们总以为他们的伪装很完美。”
苏驭抬手挠了挠脖子,尝试转移话题:“就是,医生不都是这样吗?屁大点事儿也整那么大阵仗。”
苏职没再说话,伸手捞过桌子上的五月橘,低头仔细地剥了起来。
空气静默良久。
苏驭手指无意识地扣着黑色运动短裤的边角,垂眼轻声问:“姐,你害怕吗?”
“不怕。”
苏职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橘子剥好,苏职掰开一瓣放进嘴里,享受地点了点头,而后走到苏驭身边,随意往他嘴里喂了几片橘子。
“怕就不是你姐了。”
苏驭闻言眼眶微热,掩饰情绪般地嚼了两下橘子,下一秒,整张俊脸皱成一团:“啊!好酸!”
初夏的五月橘酸甜参半。
因为是晚熟的品种,虽已成熟,个别却还是酸得直冲脑门。
而苏驭又是最怕酸的那类人。
目的达到,苏职迅速跑远躲开,捧腹大笑。
苏驭意识到自己上当,立马站起来追了上去,想要恶作剧回来,暂时将其他的情绪抛诸脑后……
-
心外科会议室内。
医生和苏父苏母分别落座在会议桌两边,季俞笙用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温水,放到苏父苏母面前,随即走到对面坐下。
苏母爱女心切,有些坐立不安:“医生,我女儿到底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苏父轻轻拍了拍苏母的手,温声安抚:“这种事情急不来,我们听周主任慢慢说。”
“是啊,您先别急。”聂秋把打印好的检查报告递给他们一份:“我们周主任是这方面的专家,先听听他怎么说。”
两人点点头,接过还带着温热的检查报告看了起来,却由于满纸专业术语的限制,不太能看懂。
周主任扶了扶眼镜,简单通俗地将苏职目前的情况向他们阐述了一遍,末了问道:“这种心脏问题应该是先天性的,请问苏小姐以前有过手术经历吗?”
苏母立马摇头:“没有……”
周主任不免有些奇怪:“不对啊,一般心脏病都很容易在日常生活中显露出来,比如跑步什么的,苏小姐以前一点症状都没有吗?”
苏母仔细回忆片刻,还是摇头。
苏父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女儿有点低血糖,小时候因为这个晕倒过,之后我们就不怎么允许她运动了。”
周主任点头:“那应该是了,缺少触发机制。”
苏父不解:“先天性心脏病不是应该很早就能查出来吗?可我女儿从小到大的体检报告都很正常。”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了。”
“苏先生说的情况是大多数,但先天性心脏疾病也有成年之后才发作的案例,只不过这种情况会稍微棘手一点。”
苏母心下一紧:“那该怎么办?”
“目前看来,只有手术治疗。”
周主任继续道:“但苏小姐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能支撑手术所需要的各项身体条件,需要先把身体调养好,再选择合适的时间手术。”
苏父饶是心理素质再好,此刻说话也有些颤抖:“那手术有几成的把握?”
同是天下父母心,周主任拿出自己从医数十年积累的经验,笑着宽慰道:“不用过于担心,少数情况不代表成功几率低。”
夫妻俩明显被这话安慰到不少。
当大家讨论得差不多时,坐在对面一直沉默的季俞笙终于开口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如果她问起来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几人愣住,显然他们刚才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聂秋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季俞笙。
苏父苏母对视一眼,声音掺了些哽咽:“要是糯糯问……就告诉她吧,毕竟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权利了解。”
“……好。”
季俞笙点头应下,搭在桌沿握着签字笔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紧。
-
再度回到病房时,姐弟俩正挤在电脑前玩植物大战僵尸。
苏父苏母整理好情绪,拿出手机高兴地分享他们在冰岛偶遇到的极光,吃到的怪味雪花面包,去看了著名景点黑沙滩。
丝毫没有提及病情的事情,只说了要调理身体。
见状,苏职便也没有刻意去询问。
苏父苏母主动提出,打算从明天起每天亲自做养生餐送到医院来。
苏职回想起过去某次食物中毒的惨痛经历,赶忙出声打住:“爸,你们过几天不是还要去南君市出差参加一个重要项目的入股会吗?还是抓紧回家休息调整时差吧。”
“那有我们家最值钱的掌上明珠重要吗?”苏父不乐意。
苏职老成地拍了拍苏父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苏天明同志,你已经过了耍小孩子脾气的年纪了。况且我这颗掌上明珠是要砸钱的,你得努力赚钱呀!”
苏母赞同道:“是啊,我来照顾糯糯就可以了。”
苏职逐个击破:“妈,我爸这种连领带都不会打的人,你真的放心他在外面丢人吗?”
苏母认真思考起来:“……有道理。”
苏父:“???”
苏驭:“……”
“再说张嫂不是已经从乡下老家回来了吗?”苏职趁热打铁,捅了捅苏驭的胳膊:“再说还有苏驭呢。”
苏驭见此连连点头配合。
最后苏职连哄带忽悠地将苏父苏母劝回了家,并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们聘请护工的提议。
美名其曰:独立自强。
好说歹说地把苏驭也赶回学校后,苏职计划去一趟季俞笙的办公室,却在路过护士台时被人叫住拦了下来。
小护士们整整八卦了一天。
此刻见到当事人,连忙讨好地递了瓶水过去,迫不及待地问:“你爸是苏天明吗?就是那个因为秘书报警的苏氏集团董事长?!”
听到这话,苏职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直接喷出来。
众所周知。
苏天明同志是商圈出了名的爱老婆典范。
去年苏氏集团招募了一批新员工,其中一个秘书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想要效仿影视剧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走捷径。
没料到出师未捷身先死,秘书刚要凑上去献身,苏天明同志就立马跑出办公室报了警。
到了警察局,还抱着警察叔叔硬是哭了整整一个小时,说什么都要警察叔叔向老婆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件事当时在梧川市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当地电视台的社会新闻。
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苏职被矿泉水呛到,连连咳嗽了好几下:“咳咳……你们的关注点还真特别啊。”
“你看,我就说是吧。”刚才问话的人有些激动。
另外几个小护士凑过来,脸上带着浓浓的醋意,欲言又止地问道:“听说你早上查房的时候向季医生表白了?真的假的?”
苏职囧:“……”
这谣言传得也太离谱了吧?
“是啊,怎么了?”苏职倒也不屑于解释,耸耸肩,顺势开起了玩笑:“公平竞争嘛,我可以表白,你们也可以啊。”
小护士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没这个胆量,又不服气。
吃完瓜的护士长这时终于站了起来,一副大家长的风范,笑着说了句公道话:“你们喜欢季医生又不敢追,还不能允许别人喜欢啦?难道还指望季俞笙为你们守身如玉不成呀。”
小护士们自觉理亏,纷纷泄了气。
苏职感谢地朝护士长点了下头,随后慢悠悠地溜达到季俞笙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看见人,想来是出手术或是门诊去了。
苏职也不着急,双手环抱胸前,安静地背靠门沿站着。
周围是不远处各个病房里传来的喧杂声,交织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
好像近在耳边,又好像隔得很远。
临近傍晚,漫天橙光。
暖黄色的落日光照得整条走廊美好温暖得不像话。
苏职低垂着头,静静注视着地面上浅浅的纹路,侧脸被夕阳晒得暖烘烘的,舒服得让人有些犯困。
她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脑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过了几分钟,苏职重新睁开双眼。
她微微偏过头,穿过门上透明的玻璃望向办公室内。里面所有的书和资料都被其主人摆放得整整齐齐,蓝黑色的办公桌面整洁干净,一目了然。
强迫症肉眼可见的舒适。
苏职视线缓缓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饮水机旁边的一盆绿萝上。
小家伙长势良好,光滑油绿的叶片被夕阳照得略微反光。
苏职不由看得有些出神。
“来找我?”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倏然响起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
苏职立刻回过神,扭头看了过去。见到来人,嘴角扯出一抹柔软的弧度:“嗯,在等你。”
季俞笙神色微愣:“那怎么不进去?”
苏职笑着摊了摊手:“因为你没有同意啊。”
“……”
她说得理直气壮,让季俞笙不禁愈发好奇这姑娘神奇的脑回路。
他伸手拧开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季俞笙在办公桌前坐下,放下手里的资料,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职笑眯眯地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抿着唇,想了下道:“来了解一下,我心脏里到底是哪个零件出了问题。”
她的语气太过轻松。
就好像在问他待会儿晚饭准备吃什么一般,松弛平常。
季俞笙凝视着女孩唇边的笑意,眼眸微动,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出他的犹豫和顾虑,苏职脸上的表情顿时认真了几分:“季医生,病人总该有了解自己病情的权利吧?”
季俞笙眸光微顿,回想起会议室里苏父苏母说的话,淡淡“嗯”了一声,随后毫无保留地向她转述了一遍医生们集体会诊的结果。
对于她,不需要隐瞒。
她……很聪明。
片刻,苏职听完只是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仿佛在听别人的病情一样从容镇静。
这反应同他以往见过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样。
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季俞笙眉心微蹙,企望从她脸上看出其他别的情绪。
亦或者是——“正常”情绪。
“季医生,你怎么比我还严肃啊?”
瞥见对面男人的神情,苏职没忍住打趣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双腿发软,然后仰天长啸,哭着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边说边配合地伸手在脸上抹了两下。
季俞笙:“……”
苏职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端测的目光,笑道:“这个病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既然已经发生了,怨天尤人没意义。”
“治病这东西术业有专攻,你们医生说了算,我愁也没用。”
“所以啊,为什么不让自己开心一点呢!”
说完,苏职拍了拍椅子两侧的扶手,起身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季俞笙下意识出声问:“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去睡觉啦!”苏职捂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回头朝他摆了摆手:“刚才等你等得我都困了,走了。”
看着慢慢消失在拐角处的清丽身影,季俞笙握笔的指尖顿了顿,两秒后,忽地侧头轻笑出声。
看吧!
她真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