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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驭送完俩小不点儿回来时，一开门便被歪着脑袋靠在门后一脸生无可恋的苏职吓了一跳。
“姐你吓死我了，咋了找地鼠呢？”苏驭说着晃着脑袋往地上看了看。
苏职没搭理，随口问：“把康康星星送回去了？”
苏驭当了一天的人型货架，此刻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和肩膀：“对啊，这俩孩子家长说什么都要把买东西的钱给我，不过最后被我偷偷放回去了。”
苏职双目无神地点了点头。
苏驭察觉出反常，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你魂丢了？”
苏职回过神，看着眼前同样身为男性的苏驭，突然问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一个人会因为整天被异性念叨要他当对象而生气吗？”
苏驭思考了下，回答：“会啊。”
“为什么？”
“因为这类人通常都是撩拨完就拍拍屁股走人的。”
“……”
她看上去有那么不负责任吗？
—
今晚夜色如墨，比以往更深沉。
就如同高中的阅读理解题那般，贴合人晦涩缭乱的心境。
苏职在病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个来回，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便自动浮现出季俞笙下午说的那些话。
她不禁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只想单纯找个人谈恋爱吗？
她承认……以前是。
对季俞笙这个主治医生不满意吗？
那绝对不是！
可其他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是想彻底断了她惦记他的心思，还是……她猜的那个意思？
苏职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隔着薄薄的被子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盯着天花板上婆娑斑驳的树影，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病床上的人影忽地翻了个身，伸手打开床头的夜灯，柔和的光线逐渐在瞳孔中蔓延，整个病房仿佛都被笼上了一层暖意。
苏职侧身一只手枕在脸下，看着刚来医院时某人嘴硬心软丢给她的光亮，轻哼了下鼻子。
一字一顿地下着结论——
“明明就是在担心我。”
不仅仅是病人。
这点她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
—
与此同时，这个城市另一端的某栋年份久远的别墅里，有人同样辗转难眠。
季俞笙洗完澡套上深色休闲服，躺在床上，毫无半点睡意。
左胸腔处规律有力的跳动声一下下冲击着他的耳膜，在安静灰暗的房间里尤为清晰。
季俞笙闭了闭眼，企图稍稍平复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他掀开身上的被子，下楼来到厨房倒水喝。
直到清凉的水流划过干涩的喉咙，丝丝凉意隔着玻璃杯壁洇入指尖，混沌的思绪才总算安分些许。
季俞笙仰头又灌了自己一口凉水，而后转身靠着流理台微微出神。
他没有开灯。
任凭今夜银白的月色铺进客厅。
须臾，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季俞笙闻声抬了抬眼，看见不远处正掩上门走出房间的奶奶，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杯，快步走到开关处打开了一楼的灯光。
“奶奶，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他上前扶住步履缓慢的老太太，温声问。
家里两位老人上了年纪后腿脚不便，所以住在别墅一楼的房间，距离大厅和厨房不算太远。
“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想着出来看看。”像是早就猜到了是他，老太太弯眼笑了笑：“我老太婆年纪大了觉少，你怎么大半夜的也还不睡啊？”
季俞笙嘴角轻牵：“出来喝水，马上就睡了。”
老太太点点头，走进厨房从保温锅里盛了一碗冰糖雪梨汤，转身拉着季俞笙坐到客厅沙发上：“最近换季了，你爷爷嗓子不舒服，我炖了点雪梨汤。”
“我记得你小时候啊，是一众孩子堆里最喜欢叽叽喳喳的，现在每天工作又要说那么多话，快来喝点护护嗓子。”
季俞笙低笑着应了声“好”。
原来在老人家的印象里，自己还是那个没有长大，整天跟在他们身后说天说地的小屁孩呢。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季俞笙从老人手里接过勺子，配合地舀了一勺清甜的雪梨汤送进嘴里，笑着回道：“嗯，好喝。”
老太太听后明显很高兴，忽而想起件事儿，于是问：“对了，上次我顺路经过你们医院，给你捎的那盒冰荔枝味道怎么样？”
季俞笙喝汤的动作一顿，随即点头道：“嗯……很甜。”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又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带大的孩子，老太太打从今天季俞笙进家门的那一刻，就看出自家孙子心里是藏了事的。
出于工作性质的需要，季俞笙毕业后便搬去了离医院更近点的房子里住。但他每周末都会雷打不动地回老宅住一晚，陪老人家说说话、下下棋。
正因如此，面对今天工作日就回家来的孙子，老人敏锐地嗅出反常。
看着季俞笙喝了两口雪梨汤后，心不在焉地放下了勺子，老太太终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担忧：“你跟奶奶说实话，是不是最近工作上有不顺心的事？”
季俞笙闻言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笑着轻声安抚。
“您放心，没有的事。”
“你可别骗老太婆我，真不是工作上的事儿？”
“真不是，我保证。”
“既然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就是感情上的喽！”
“……”
老太太分析得头头是道，捕捉到季俞笙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忽而笑了起来：“哎呦，我们小笙肯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和我老太婆说哦。”
季俞笙微愣，欲言又止：“我……”
“算了算了，那奶奶就不打听了。”老太太一点儿都不给自家孙子口是心非的机会。
说着满脸笑容地站起身，准备回房间，没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叮嘱。
“你可千万别学你爷爷那个闷葫芦，这不说那不说，当年追我的时候着实把我气得够呛。”
季俞笙低头失笑：“那您不还是答应爷爷了？”
“那是我脾气好，见不得他哭！”
老人回忆起青葱岁月，脸上一热，赶忙找补：“女孩子就是要用来疼的，喜欢或者不喜欢都要说清楚才好，感情这东西哪能两个人猜来猜去的啊。”
季俞笙抿唇，点头应下：“嗯，我知道。”
“那是，我孙子一向聪明着呢。”
奶奶孩子气得很，假装打了个哈欠，皱纹里都藏着笑意：“行了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有孙媳妇儿的人得早点睡喽。”
季俞笙：“……”
我怎么不知道我都有媳妇儿了。
季俞笙无奈地弯了弯眼眸，打算扶奶奶回房间休息，却被老太太摆摆手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不用你扶，我身子骨硬朗着呢，再抱个曾孙也不成问题。”
“……”
季爷爷季奶奶都是从医出身，一个中医，一个护士，健康观念很强。
加上他们常年锻炼，身体素质的确比同龄的老人要好上许多。
季俞笙也没勉强，目送老人回到房间后，转身回到客厅喝完剩下的那半碗雪梨汤，洗完碗重新刷了遍牙，随后便关灯上了楼。
夏至未至，暑气未浓。
夜晚空气中的凉意还未完全消散。
季俞笙走到房间的阳台上，抬眼望向远处城市上空映射的光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风习习，卷携着大自然浓郁的草木香扑面而来，无意吹乱男人洗完澡后额间随意松软的发丝，占据整颗心脏的那种微妙感也在一点点发酵扩散。
回想起方才奶奶说的话——
“哎呦，我们小笙肯定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不好意思……”
喜欢吗……
其实，他也不是感觉不到。
但当心底隐隐猜测的答案，被人直接在明面上点破，着实令他第一次产生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至少，再也没有了自欺欺人的余地。
—
经过一晚上失眠的深思熟虑，苏职决定找个时间和季俞笙好好谈谈。
上天好似能听得见她的心声一般。
正当苏职愁于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去见季俞笙时，天随人愿，第二天便悄悄将破冰的良机送到了她的手里。
这天晚上，苏职临睡前开着灯平躺在床上，向上举着手机，翻看着微博上的某个小众话题——
【和喜欢的人见面的一百个理由】
“没理由，老娘就是贪图美色。”
“祖传‘顺路’，万无一失。”
“装晕谢谢好巧啊，了解一下。”
……
苏职手指慢慢往下滑动屏幕，看着网友们五花八门的回复，脑子里默默想象了一遍实践场景，下一秒立刻甩了甩头，打了个冷颤。
顺路？
呵呵，季俞笙一定会冷笑着说：你是打算跟我顺路进手术室吗？
装晕？
那季俞笙一定会揪着她的后脖颈，把她拎到一边，然后酷酷地说：女人，别挡路！
如同数学课上的一道万能公式，带入任意数字便能如愿得到想要的结果。
偏偏季俞笙这座冰山就像公式后面多出的“x0”，无论往里面丢什么进去，最后也只能全部归零。
或许是没看到可行的答案，苏职的眼皮渐渐泛沉。
两秒后，伴随着一道优美标准的垂直下落弧线，手机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她挺翘的鼻梁上。
刹那间，苏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疼得低呼一声。
巨大的酸痛感瞬间席卷心尖，这种感觉不亚于迎面撞上了路灯柱子，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沿着眼角滑落。
苏职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吃痛地在空气中挥了两下，而后连忙拿开脸上的罪魁祸首，小心翼翼地抹了把鼻子。
还好还好，没流鼻血。
幸亏她这鼻子不是假的，不然现在肯定战况惨烈。
苏职轻轻揉着鼻梁骨，待那阵磨人的酸楚过去后，才慢悠悠地睁开双眼。
怎料入目一片漆黑。
她的心脏倏地咯噔了一下。
刚刚不是开着灯吗？怎么一下子黑下来了？
她她她……不会瞎了吧？！
可是她还没看到季俞笙呢！
就在苏职沉浸在自己被手机砸到神经失明的慌乱中时，眨眼间忽然注意到天花板上随风而动、浓浅不一的树影，堪堪松了一口气。
想来应该是停电了。
紧接着病房外的一阵喧闹声，印证了她的猜想。
苏职一骨碌翻身滚到床边，摸着黑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借着浅淡的亮光来到病房门口。
不知道是电线短路还是什么原因，好像只有四楼这一层停电。
护士站有医护，也有因停电出来的病患，大家纷纷用手机电筒照明交流。光源交汇刺眼，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苏职一直乖乖站在病房门口，尽量不给医护人员们添乱。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光源，一抬头便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明明是最容易被惊吓到的场景，此刻竟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你还没下班吗？”苏职下意识问。
“夜班。”
季俞笙言简意赅。
苏职点头，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医生还要值夜班，她倒是一直没注意。
两人的视线始料未及地在半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又很快默契地挪开。
苏职别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正想趁热打铁再次主动搭话的时候，走廊不远处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被人抢先一步夺了话茬。
“季医生，我们刚刚去楼下问过了，说是供电设备临时出了点问题，大概十几分钟后就能恢复正常。病房也都去看过了，不少人已经睡下了没出现什么突发情况。”小护士一五一十地汇报。
季俞笙点了下头：“辛苦，康康星星怎么样？”
“我就是来说这个的。”小护士说：“两个孩子睡眠浅，担心会被吓到，我们打算送两个台灯过去亮堂点，偏偏事发突然只找到一个，就想来问问季医生你该怎么办？”
小孩子容易怕黑，手机照明范围太小，康康和星星又不在同一个病房，确实需要更亮的光照。
正当季俞笙准备离开去问问杜思航时，一旁默默听完他们谈话的苏职大脑飞速运转，忽地像是一下子抓住了某种机会，赶忙出声。
“那个……我这里也有一个。”
话音刚落，没等另外两个人反应，她转身蹬蹬蹬跑进病房里，随后出来时手里便多了那盏圆滚滚的小夜灯。
季俞笙在她跑进黑暗里的时候，下意识地抬手举高了手机，见她出来才若无其事地调转了个方向。
苏职毫不犹豫地把灯塞给小护士：“你们先拿去用吧。”
小护士顾虑到苏职也是心脏病患者，拿到灯后没有离开，而是有些犹豫地看向季俞笙求助意见。
季俞笙低眸看了苏职一眼，方道：“既然苏小姐都这么说了，那就麻烦你先给两个孩子送过去吧。”
听到这话，小护士点点头，然后抱着灯马不停蹄地跑远了。
之前由于停电好奇出来观望的人都已陆陆续续回到了各自的病房，走廊上一时间只剩下苏职和季俞笙两个人。
嘈杂声挥散，周围悄然安静下来。
季俞笙看着两边重新陷入黑暗的走廊，微微侧过身，借着身高优势盯着苏职毛茸茸的发旋，语气沉缓道：“今天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他主动抬高了手机，将病房的空间映亮了点。
面前的女孩子闻言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只是稍稍垂头盯着地面，一缕软发因她的动作从耳后滑落，遮住了侧脸。
让人瞧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许是已经洗过澡准备睡觉，她身上穿着卡通小熊图案的淡黄色睡衣，头发看上去柔顺蓬软，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乖顺可爱。
季俞笙以为她没听见，忍不住轻喊了声她的名字：“苏职？”
几乎是同时，苏职忽然伸手轻扯了下他腰侧的衬衫，而后扬起脑袋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无比清醒，终于说出了那句憋了半天的话——
“……你能不能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