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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一周的漂洋过海后,苏职准时收到了从英国那边寄来的跨国包裹。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苏职提供的地址是苏驭学校。
拿到包裹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看了看,意外发现这本种子诗集里还夹着一张米白色信封。
打开后,里面是两张风景明信片。
她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照片上的地方似乎并不是梧川这样的大都市,而是悠然广阔的水乡风光。
明信片反面写满了内容,字迹工整秀婉,看得出是女孩子的手笔。
【亲爱的川:
你好!
虽未曾谋面,也不知道当初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但我还是要非常感谢你。因为你的帮助,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改善了许多。
好像……不再是那个,一面被认可,又一面被遗忘的小透明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自作主张地挑选了两样礼物送给你。
那瓶红酒是我和一位对家打赌赢来的,我对这方面不太懂,但从他当时肉疼的表情来看,这肯定是瓶好酒,你可以放心喝!】
看见“对家”两个字后面附带的愤怒挥拳的生动简笔画,苏职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来。
两个人应该还不止对家那么简单。
视线来到下一张明信片。
【至于那本种子诗集……实话跟你说,接踵而来的闪光灯和关注度,竟令我这个拍了好几年戏的演员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在走完红毯后的某天晚上,失眠的我独自沿着马路,走到了刚来梧川时因经济拮据不敢进去的那家商场。不知道为什么,一眼便看中了这包种子。
也许是意味着新的开始吧。
最后,希望这两份微不足道的礼物,能让你感到心情愉快!
再次谢谢你,川。
落款人:黎x】
看完两张明信片的内容,苏职的目光落回那包植物种子上,轻舒了口气,心里愈发地肯定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一直以来始终觉得——
很多时候并不是人挑衣服,而是衣服在等对的那个人出现。
等待她们互相成就的那一刻。
—
收到向日葵种子后,苏职认真研读了产品播种说明书。
她先提前用水浸泡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挑了个好天气,拎着小水桶和小铁锹,领着俩小不点儿在公园里找了块阳光充足又肥沃疏松的土壤,按照说明书的步骤将向日葵的种子分隔距离,一一种好。
种子数量不算少,全部种完花费了她们整整一上午的时间。
俩小不点儿即使累得满头大汗,也依旧兴致不减。
星星抱着小水桶,满眼期待地问:“这样真的能种出向日葵吗?”
苏职点头:“当然啦,只要你们每天勤劳地按时给它们浇水施肥,它们很快就可以开花了!”
听到这话,两人高兴地原地欢呼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一整排的向日葵朋友在向她们招手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俩小不点儿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连懒觉都不睡了,准时准点地拎着装满水的小水桶蹲守在向日葵身边,浇完水还不忘赞美上几句,引得在公园里锻炼的老人们开怀大笑。
随着地下的种子慢慢长大,时间也在被一点点推着往前走。
康康星星和四楼的医护们日渐亲近起来,除了每天给向日葵浇水之外,就是如同两只活力无限的小仓鼠一样追在大家身后画画。
不到一周的时间,几乎整个四楼的人都拥有了一块“劳力士手表”。
虽然俩小不点儿嘴甜又听话,轻轻松松便俘获了整个科室哥哥姐姐们的芳心,但小孩子调皮起来也是真的调皮。
由于医院并不是每间病房都有电视机,俩小不点儿喜欢看少儿频道,而和康康同病房的潘爷爷只钟情于央视频道(CCTV),因此一老二少总是产生分歧。
秉持着“尊老”的美好品德,康康星星连夜想出个鬼点子,画了张央视频道的图案,然后李代桃僵地贴在了电视机上,潘爷爷老花眼不仅没察觉,还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某次老头子用抹布擦拭电视的时候,才发现其中的蹊跷。
为此,那天两只小仓鼠被潘爷爷拿着输液架满层楼“追杀”,东躲西藏,最后实在没办法偷偷躲进苏职的病房才勉强逃过一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插曲,潘爷爷对星星似乎越加地看不顺眼了,觉得一个女孩成天淘气顽皮太不像话,有时在公园遇到了也没有任何好脸色。
星星对此依旧没什么特殊的反应,每次见面都会甜甜地叫声“爷爷好”。
苏职有时候想想又实在庆幸。
还好小孩子对外界恶意的感知比较迟钝,才能躲开那些本不该有的伤害。
而事情的转折……
发生在一周后的某天。
潘爷爷冠心病突发昏倒在病房,恰巧碰上陪床的女儿外出买饭,康康又跟着医生去做检查,病房里一时无人。
好在星星路过及时发现,迅速跑到护士站冷静说明了情况,才没有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帮老头子捡回了一条命。
这件事之后,老头子那些腐朽陈旧的封建思想仿佛随着这次意外一并从身上摘除消失,虽说没有感激涕零那般热切,但态度也明显转变了许多。
以往单独偷偷塞给康康的水果和零食,现在每当看见星星出现在病房,就会别扭地让女儿也送一份过去,苏职有时也能跟着沾光。
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星星有点怕他拉着张脸,竟然私底下对着镜子偷偷练习“蒙娜丽莎的微笑”。
不仅如此,老头子侥幸抢救过来后对女儿冷漠忽视的态度也有所改善,还当即打电话将那个从没来看望过自己的儿子狠狠臭骂了一顿。
大多数疾病都是不可预料的,心脏这一类的疾病更是。
往往瞬间便决定了生死。
不可预料的病情,身不由己的治疗,反复上演的离别,是这里的常态。
生离死别的景象对于医护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有时候只能无力麻木地收拾后续,渐渐地,她们不得不把心变得更加坚硬来保护自己,将这份曾经的梦想变成仅仅职业而已。
而这两个纯真温暖的灵魂的出现,让一向沉闷压抑的住院部四楼开始变得鲜活起来,宛若阳光照射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映出无限的金光粼粼。
也让大家被生活和死亡磋磨的心底多了几分柔软。
—
日子终究还在继续,时间不知不觉迈进了七月。
树木郁郁葱葱,天气变得愈发浓烈燥热,连空气中都裹挟着层层热浪,仿佛天地间巨大的蒸笼一般。
这天午后,苏职从公园给向日葵浇完水回病房的路上,偶遇了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陈迹?”
看见安静拘谨地坐在四楼电梯间休息椅上的大男孩,苏职有些惊喜。
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人,陈迹立马站起身,朗声道:“苏职姐!”
苏职弯眼:“你怎么在这儿啊?”
陈迹抬了抬手中的袋子:“我来给我妹拿药,想着顺路来看看你。”
“那你怎么等在这儿?不是有我的电话吗?”
陈迹腼腆地摸了摸脖子:“我怕打扰到你午睡,就想着在这碰碰运气。”
瞥见男孩子额角细密大颗的汗珠,苏职一把拉住他往病房走:“走!去姐那里吹空调。”
独立病房的好处就在这里,设施齐全又拥有足够的个人空间。
苏职捞过遥控器打开病房的空调,将冷气调到合适的温度,又转身从墙角的冰箱里拿了罐冰镇果汁,回头却看见陈迹略显局促地站在玄关,低头盯着地面,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脱鞋。
她上前直接扯过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快进来坐呀!”
苏职说着将拧开盖的果汁递给他,一并坐下:“傻不傻?下次来直接打电话听到了没。”
陈迹接过果汁喝了小口,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独立病房本就比普通病房的环境相对好些,加上苏职不喜全白冷清的布局,所以特地添置了鹅黄色的窗帘和几盆绿植花束作为点缀。
因而这里看起来不像是病房,倒更像是一间舒适的田园民宿房。
陈迹从来没见过这样宽阔的病房,环顾一圈后,忍不住出声赞叹道:“姐,你这病房好大、好漂亮啊!”
“是吧,我自己布置的。”
苏职笑了笑,坦然自若道:“不过像我这种无所事事的败家子也只能坐吃祖产了,不像你这么努力上进,我爸妈见到肯定会很喜欢你。”
担忧陈迹会从中感到不自在,她悄无声息地转移着话题:“对了,你现在怎么样?你妹妹的病好些了吗?”
“姐,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这个的。”
陈迹脸上笑容明朗:“上次你推荐我去的印染厂,我现在已经当学徒有一个月了,昨天刚拿到的工资,我妹的病情也还算稳定。”
“沈老板说我干得不错,下个月还要给我涨工资呢。”
“真的!”苏职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高兴:“我师兄就是性格冷了点,但人还是很有实力的,你跟着他好好学,以后一定能有出路的。”
陈迹抿嘴点头:“嗯,我知道!”
本就是少年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先前因生活的无情磋磨才稍显狼狈,现如今有了明确的未来目标和方向,笑起来尽显意气风发。
倏然像是想起什么,苏职饶有兴致地开口问:“我上次听你说,你奶奶以前是开旗袍铺子的,现在还在吗?”
陈迹摇摇头,有些遗憾:“自从我奶奶三年前走了之后,家里就把旗袍铺子关了。”
“关了?”苏职诧然。
“嗯。我奶奶一共三个儿子,就我爸老幺对旗袍还算有点兴趣,跟着我奶奶学了几年,不过在我出生第二年就和我妈在一场交通事故中意外走了。”
陈迹说:“我另外两个叔叔觉得这行成天跟女人打交道没前途,所以也没学什么手艺,在奶奶走之后就直接将铺子便宜转卖掉了。”
苏职听后实在觉得惋惜,但仔细想想又深知是必然的结果。
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在唯一的依仗奶奶离开后,只能带着妹妹跟随两个叔叔生活,虽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总归还是寄人篱下。
如果那时候提出要继承那间旗袍铺子的话,不仅不能如意,还会被叔叔们视作争夺遗产反目成仇,到时候恐怕连吃住的地方都成了难题。
陈迹倒是看得开:“不过我奶奶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苏职回过神,转眸看向他。
陈迹深吸一口气,笑容早已释怀:“我奶奶去世之前做的最后一件旗袍,和当初第一个来做衣服的是同一个女人,我奶奶做了半辈子的旗袍,觉得有这样的缘分很圆满。”
苏职不免好奇:“这个女人是你们镇上的人吗?”
陈迹抿了抿嘴巴,似在回忆:“听我奶奶说,这个女人以前是我们镇上一户陆姓人家的媳妇儿,当年小两口结婚的时候,正好碰上我奶奶的旗袍铺子开张,男人就攒钱带女人来做了一身正红色旗袍。”
“后来男人当兵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这个女人的婆婆就认为是她克死了自己儿子,每天非打即骂的,就连女人快要临盆的时候都没管。”
陈迹说:“还是她大半夜爬到我家旗袍铺子那儿求救,我奶奶发现后就立马让我爸和邻居开车带她去了市里的大医院。”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不过陆家婆婆听说儿媳妇生的是个女娃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放话将女人赶出了家门。”
苏职微微皱眉:“可那不是她儿子唯一的血脉吗?”
“我们那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很严重的,在他们看来女娃不能传宗接代,宁愿丢了也不愿意留着。那个婆婆还有个女儿,儿子牺牲之后直接搬去和女儿女婿们住了,哪里还愿意让两个‘包袱’回来。”
“我妹……就是我奶奶在村里的小水沟里捡回来的。”
陈迹表情无奈道:“我两个叔叔就是因为这个死活要把我妹卖掉换点钱,我没办法了,只能找机会带我妹跑了出来。”
之前的短短两次接触,苏职也曾预想过面前这个男孩子会有怎样坎坷破碎的身世,但此刻听他平静地娓娓道来,才发现事实远比她想象的残酷得多。
也温暖得多。
即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要倾尽全力守护。
哪怕代价是一无所有。
苏职心里不禁多了几分动容,又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谁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陈迹努力回想着女人当时的话:“直到三年前的春天,那个女人突然来到旗袍铺子,特地找我奶奶定制了一件花色淡雅的旗袍,说是送给女儿十八岁的成年礼物。”
“我奶奶觉得和她有缘分,就答应了下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
苏职缓缓点头,不知怎地,胸口竟无端生出些怅然。
“不过从她当时的穿着来看,应该过得不算太差。”陈迹忽然好像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欸!仔细算算年纪,她女儿应该和姐你差不多大。”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说话还真带点梧川口音呢。”
苏职闻言笑了笑,心道那确实还挺有缘分。
两人很快又聊到了其他话题上。
暮色时分,苏职将陈迹送至住院部楼下,两人挥手告别。
正要转身进入大楼,苏职余光瞥见外衣口袋里似乎多了样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张信封。
里面是一千多块钱。
苏职立刻反应过来这钱的来源,转头望去,陈迹的身影早已远去。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些钱,不由地笑了起来。
或许。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偷”。
她深吸了口气,一抬头便被半个天空的夕阳惊艳了心房,浓烈的橙色厚厚地在蓝底上铺了一层,像极了夏日成熟甜美的橘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听杜思航说婧雅的抑郁症已经好转了许多,成绩也在新学校逐渐回春,明年有希望冲刺全国最好的传媒大学;
关思维小朋友又一次在数学竞赛中获奖,老爷子和舅舅已经开始着手替他物色国内的优质学校;
陈迹凭着自身的悟性获得了沈师兄的肯定和认可,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妹妹的病情也日趋稳定;
康康星星现在拥有了新的愿望,每天都在快乐和期待中度过。
还有……那个女人。
她的女儿在她的呵护下健康长大成人,有那样一位坚韧的母亲,她的女儿想必也很骄傲。
而她和季俞笙互相表明了心意,解开了误会,也都在认真考虑着两人下一步的关系。
苏职想:真好!
真好——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