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彷徨
李云海带着沈秀兰走进银苑餐厅。
店里生意出奇的好，门口停满了自行车。
门口写着营业时间，晚上六点营业到凌晨三点。
李云海啧啧两声，心想省城人还真是喜欢过夜生活！
普通餐馆最多到晚上九点就关门了。
这边夜市街却营业到半夜。
“这店里的菜很贵的。”沈秀兰一看这店的装修，就知道档次不低，轻声说道，“云海，我们去杨裕兴吃面就行了。”
从小节俭惯了的她，刚了十块钱买口红，觉得很奢侈浪费，不愿意再多钱。
“来夜市街，当然要吃点不一样的嘛！”李云海说完，见她站着不动，便扯着她的手，来到店里找位置坐下，点了一个卤味拼盘，一个瓦罐排骨煨汤，一个香辣嗦螺，又点了两个炒米粉。
这边的肉菜都是一块钱每份，鸡蛋炒米粉三毛八分钱一碗。
沈秀兰可劲儿的喊：“够了！够了！你点太多菜了！这里的菜好贵的，好几块钱了呢！点两碗炒米粉就够了啦！”
等菜的工夫，她问李云海道：“你哪天回县里去上班？我都没敢告诉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你还在省城摆地摊当个体户，更会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李云海默然片刻，缓慢的但又坚定的说道：“秀兰，我不想去机械厂上班了。”
沈秀兰右手的手肘搁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看着李云海，说道：“我知道伱是想留在省城，可是省城的工作不好找的。我能进商业局，我爸妈已经找尽了所有的关系。最主要的是政策问题，毕业生的分配，是哪里来回哪里去。除非有省城的单位可以破格录用你。”
李云海沉着的说道：“秀兰，我不找单位了，我想干个体户。”
沈秀兰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新闻，蓦地睁大双眼，右手放下来，情不自禁的抓住了李云海的手，急切的说道：“不行的呀！云海，你怎么可以不要工作呢？你不想当国家工人了吗？”
李云海反过手，握住了她柔软纤细的小手，说道：“秀兰，你看看这火爆的夜市街，你再看看这个座无虚席的饭馆，这说明什么？说明个体经济火起来了！我刚才看到店门口挂着的牌子，营业时间改到了凌晨三点！而以前的国营饭店，晚上九点就打烊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社会越来越开放了！”
沈秀兰只是摇头，一脸焦急的道：“云海，干个体户的，都是没有正当工作的人才做的。你读这么多的书，不就是想出人头地，当国家工人吗？”
李云海拍拍她的手背，说道：“秀兰，我跟你说，就是外面这批摆摊的个体户，他们都会成为先富起来的人！一件衣服，城的进货价十几、二十块钱，在这边夜市街上可以卖到50块到100块钱！刚才我们买的那支口红，进货价可能只需要几毛钱！”
沈秀兰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生意上的头脑和想法，她买东西的思维和习惯，还停留在计划分配和国营销售的阶段。在凭票证购买的国营商店，所有的物品都是明码标价，市民百姓别说讨价还价了，就连出钱买一个东西，还得看营业员的脸色。
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物品成本是多少钱？能赚多少钱？
李云海告诉她，在这个年代，只要你敢下海摆地摊，你就能赚到钱，就能成为最先富起来的人。事实上也是如此，最早在西州夜市街摆摊的这些人，都赚到了钱，有的趁着东风出了国，有的手握大量资金，在九十年代开始炒股，又进入了另一个黄金风口。
沈秀兰诚挚的说道：“云海，工作一样可以赚钱，一样可以养家糊口。我俩都有工作，就像我爸妈一样，以后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在房子靠分配，电器、粮油、自行车都要凭票购买的年代，钱再多也买不到房子、买不到车子。在沈秀兰看来，钱够用就好，再多的钱，的确用处不大。
沈秀兰想过的生活，就是父辈那种安稳的日子，夫妻俩都是国家职工，每个月按时领工资、领粮票和各种票证，然后提着篮子，推着车子，去指定的粮店购买三毛钱一斤的粮食，每个月买几次九毛钱一斤的猪肉吃，就已经是幸福的生活了。
她无法想象，不用几年，这个社会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
社会生产力得到进一步解放，物质也得到进一步丰富，各种必不可少的凭证将退出历史舞台，房子车子都可以用票子购买，工人的铁饭碗将不再铁，个体户的地位显著提高。百姓从贫穷走向富有，人民的幸福感要用钞票的重量来衡量。
李云海经历过这一切。
当一个人遭受过巨大的挫折后，会把自己的一生从头算起。
如果重来一次，当然会做出不同的抉择。
李云海胸怀激荡的说道：“秀兰，这是一个烟火与诗情迸发的年代，是一个开放包容、充满情怀的年代，是一个思想自由奔放百争艳的年代。我们有幸生在这个伟大的和平时代，社会经历了30多年的海晏河清，又遇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机遇。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县城的那个小破工厂里，我想闯出一番宽阔的天地，做出一番不负韶华的事业。”
沈秀兰呆住了，她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眼前的李云海。
这个男人变得不一样了！
他是如此的神采飞扬！有一种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激三千里的豪迈气概，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视死如归，有一种湖湘儿女敢为人先、敢为天下先的英雄气质！
可是，可是！
不当国家工人？
真的可以吗？
沈秀兰蹙着柳叶般修长的秀眉，丰盈的胸口因为太过激动而起伏不定，她无法理解李云海的海阔天空的想法，她只在乎两个人的小天地，说道：“云海，你没有工作，你不当国家工人，那我们怎么办？我爸妈肯定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李云海微微一笑：“秀兰，我这么做，恰恰是为了更好的和你在一起。我如果回县城工作，那我和你就要分隔两地。最孤独的往往不是单身男人，而是那种明明有老婆却过着丧偶式生活的男人。明明有家却不能享受温暖，明明有老婆却不能抱着她睡觉。没有清晨煮好的粥，没有半夜留好的灯，没有心烦意乱时的关心，也没有受到委屈时的安慰。”
沈秀兰听着这话，有如忽闻雷鸣电闪、忽遭急风骤雨一样，完全反应不过来，既震惊又无助。她既怜惜李云海，但又无法想象，如果李云海真的不当国家工人，自己和他在一起，未来是美好还是灾难！
她感觉自己有如一片叶子，飘浮在巨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上，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李云海看出她的彷徨，带着一丝忐忑不安的问道：“秀兰，如果我真的当了个体户，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他敢问出这样的话，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论沈秀兰做出怎样的回答，李云海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人生的路，终究要靠自己选择，要靠自己去走完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