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学开学前，陈华荣终于回到首尔，享受来之不易的悠长假期。
她终于有机会在味道熟悉且温暖的房间里，把自己团在柔软的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不必担心误了锻炼，也不必担心早餐迟了，因为母亲总会提前为自己备好换洗衣物与合胃口的餐食。每当陈华荣睡眼惺忪地走下楼梯，母亲似乎早有感应，在厨房里忙碌着；李必玉似乎远远就能分辨出孩子的脚步声，女儿还没走到饭桌前，她便端着温热的早餐冲了过来。
“华荣，我看你冬天也还是不太爱吃太热的东西，所以就提前帮你放凉了些，现在吃起来应该刚刚好。”
在母亲满是爱意和关心的目光里，陈华荣小口小口把所有食物都吃完了。
“谢谢妈妈，还是家里的饭菜最好吃。”陈华荣和李必玉同时绽放了笑容。
“哎，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去了日本，现在难得有机会回家，妈妈自然要为你做最好吃的饭菜，最好让你离不开我才好！”
“那我下次去日本，妈妈也一起去吧！”陈华荣慢慢喝着已经凉了的豆浆，“我希望留下和父母一起上大学的美好回忆。”
李必玉沉吟道：“哎，可这家里的事务……我还得照顾你哥哥，你是不知道呀，我得帮荣基……”
还是陈养喆发话表示难得让孩子自己锻炼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家里有保姆司机，孩子再怎么傻也又不会饿死更不会缺胳膊少腿，李必玉才局促地应下了。
“那华荣打算什么时候去日本？在家里多待几天吧，过两天先帮你办个升学宴怎么样？这可是我们家入住正心斋后第一次办宴会！”
“头一次在大宅办宴会便是因为升学，还是考入早稻田大学，华荣真是我的骄傲。”陈养喆如是说道，而一旁走下楼到厨房倒水的陈荣基听到此话，本就垮着的胖脸一瞬间显得有些狰狞。
升学宴其实筹办起来不需要太花心思，但李必玉表示这是第一次在正心斋办宴会，因此需要特别重视；于是为了充分准备好宾客名单和菜单，李必玉把升学宴安排到了一个月后。
定下具体时间后，家里的保姆、厨师都在李必玉的指挥下开始忙活了起来。李必玉还拉上了天天睡懒觉的陈华荣：“学点统筹规划对你没坏处，筹办宴会的门道多着呢，可不比统领团队乃至公司简单。”
正好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情，陈华荣看书下棋之余就帮母亲打下手，誊写菜单、宾客名单和座位排序。的确如母亲所言，她在筹办宴会时学到了许多新的知识。筹办之余，母亲还把她拖去了美容院，说要好好护理下她毛躁的头发、粗糙的皮肤。陈华荣才发现身边大多数女性并非天生便有顺滑的黑发、光洁的皮肤，那些看起来唇红齿白乌发浓密的大都来自良好的作息和高额的保养。
在日本没怎么去看的牙医，也在韩国补上了，陈华荣庆幸自己的牙齿还算整齐，不必戴牙套；但医生表示她似乎在日本没有进行半年一次的洗牙程序，所以她还是受了洗牙的罪，连着几天都吃不下硬的东西。
忙碌着忙碌着，就到了升学宴这天。这样的忙碌真让陈华荣感到疲惫，因为每天的忙碌没有可以量化的指标，并且日复一日都不知道究竟在为何而忙。
作为宴会的主角，去美容院做完深度保养，化了全妆，穿着黑色小礼裙的陈华荣站在父亲身后，与所有进门的宾客打着招呼，听着长辈们源源不断的称赞。
忽然间，气氛由和乐融融变得有些许紧绷，原来是大营汽车的社长朱荣逸带着自家几个儿子走向了陈养喆。
朱社长大笑着恭喜陈养喆：“陈社长，你家里总算出了个文曲星呀，不像我家的几个小子，个个都不肯离开首尔，只好偏安在家附近的几所学校。”
陈养喆呵呵一笑，自然知道朱社长的潜台词是认为陈家的男丁学习上根本比不过不如朱家。老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朱家三个儿子可谓三个诸葛亮了，他们在学习上都十分优秀，分别就读于韩国最顶尖的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和延世大学。
可是我的长女可比你们的儿子女儿都厉害！
陈养喆这么想着，眼见自己邀请的宾客都已经到达，便慢慢踱步回到大厅，继续与朋友、竞争对手们谈笑风生。
李必玉在确定厨房一切正常后，走回大门口，轻声询问道：“华荣，你的朋友还没有到吗？”
在李必玉的建议下，陈华荣给自己的儿时伙伴、围棋棋友、道场同窗都发了邀请函，不管对方是不是在首尔，都收到了邀请。
“我还想再等等。”陈华荣眺望着院子中堆叠成山的绿树，摸着手臂上长长的手套，一时间不想回到那个气氛压抑的大厅之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谁，就这么穿着礼裙，丝毫没有被寒风影响。
而她居然等到了远道而来，行色匆匆的冯度岭。
他递上自己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的围棋棋具：“这是贺礼，虽然不算十分贵重，但是是我亲手做的。”
“多谢你的心意。”陈华荣看着他有些许凌乱的头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刚参加完定段赛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机场，我想这是你第一次邀请我参加宴会……”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有些上翘，急忙用修长的手指梳理起来。
陈华荣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夹了睫毛又涂了睫毛膏后异常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惊喜和笑意：“那请先去吃点便饭吧，待会我们再下几局棋怎么样？”
“求之不得。”
宴会之后再过几天，李必玉又为陈华荣打理了一大堆行李，恨不得将半个家都为陈华荣搬去东京新宿区。
“在外不比在家中，妈妈是觉得我们家既然条件不错，还是要为华荣将事事都置办好。在顶尖学府读书已经够辛苦了，生活上的事，自然是越少操心越好。”
说到这里，在一边看报的陈养喆也扬起了笑容，仿佛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之中：“啊，我记得我去留学时，你早已嫁给我了，那时也是这样为我打理行李的。真是辛苦你了啊。”
“能为丈夫和孩子做好后勤保障，我真是十分欢喜。”李必玉一直低着头折衣服，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但在一旁“添乱”的陈华荣还是看到了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开学报道这天，陈养喆特意空出时间，和陈华荣、李必玉一起从新宿区新住处坐车前往早稻田大学本部。
陈养喆望着车窗外慢慢变化的风景，与女儿谈起周边建筑的变化。
看到重建后的大隈庭院，他感叹道：“哎，这庭院在空袭中全都毁了，哪怕如今重建了，也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满是人文气息的庭院了。”
李必玉只是静静地听着陈养喆的介绍，并未接话，但她的眼睛中，满是对大学校园的向往。
父亲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不知是在感慨庭院物是人非，还是在感叹时光飞逝。
“托了华荣的福，我才有机会再进母校参观。”见陈华荣并未回答，陈养喆继续说道，“华荣你在想什么？”
陷入自己思绪的陈华荣此时回过神来，表示自己只是在思考今天一天的计划。
“我打算下车后先去找理工学术院报道，然后再去政治经济学术院办理辅修事宜。”
“嗯，不错。你一向是有主意的，爸爸从不担心你的学业问题。你在大学里也可以多认识认识异性，你是聪明人，爸爸就直说了；和他们玩玩可以，但是要记得婚事还是得由家里……”
李必玉突然打断了陈养喆的话语：“你这么早说这些干嘛？！我们家华荣学习这么好，这么早结婚干嘛？”
“只是提醒，只是提醒，爸爸当然希望你能在家里一直做掌上明珠，可是时间不等人……”
“是联姻对象不等人吧？！”李必玉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舍得让自家光华万丈的掌上明珠从此陷入家务劳作，自此蒙尘？华荣这么优秀，去分公司做个总经理也是绰绰有余，或是自谋生路也毫无问题。你何必就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
“我是她爸爸，我能害她吗？这不是想着朱家几个儿子都十分出色……”
“她成了外嫁女，还怎么插手顺洋的事务，你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陈华荣此刻就像眼看父母吵架却无能为力的七八岁孩童一般，瑟缩在一角，期待着暴风雨过去的那一刻。
如此一闹，众人便也没了聊天的兴致，唯有陈华荣脸上增添了一丝愁绪。
做到这么优秀，还是无法摆脱早早嫁人与联姻的命运吗？
这是为什么？
她究竟要做到多好，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