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查到什么了?”岁穗看向阿韶。
因着木飞的缘故,阿韶未提及人族这边的境况,“城外魔族数量约莫两千,都是离渊结界破碎后趁机逃出来的。”
“大邺灵气浓郁,近几年又鲜有仙族下界干预,能翻过崇吾山的,便全跑来这儿了。”
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木飞撇了撇嘴,倒也没开口。
“但这些魔族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了赤、黑二部,赤部主战,黑部主和,其下都有众多分支。”
说到这里,阿韶拍了拍木飞的肩。
“喏,不幸被咱们逮住的这位,就是黑部下边的,因他长着翅膀,能偷偷摸摸地飞过城墙,便派来做了前哨。”
不过是失败的前哨。
阿韶嘲笑般地“哼”了一声。
“拿开拿开!”
木飞一脸“莫要挨我”的表情,他抖了抖肩,身子倒向一边,狐疑地扫了一圈,“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想干什么?”
阿韶才不理他,拍了拍手上不小心蹭到的黄色茸毛,嫌弃了一瞬后继续说道:“邺都大阵摇摇欲坠,赤部一心想斩草除根、屠灭人族,黑部却怕赶尽杀绝、得不偿失,只想捞一杯羹就走。”
想到先前子敛的话,岁穗明白过来,“所以黑部会劝百姓离开,但离开的百姓又被赤部掳了去。”
“对。”阿韶有些奇怪,但也没问她是从哪知道的,“被掳走的百姓,有些被赤部杀了,有些被黑部保了下来。”
“黑部为什么这么做?”岁穗问了句。
是好心,还是别有用心。
“是啊,为什么呢?”
阿韶扭头,跟她一起看着木飞。
突然被齐刷刷地盯住,木飞额角抽搐,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尴尬地笑笑,强装镇定,“自、自然是不想他们死啊!”
这话一出,就连阿韶都能听出来他在胡扯了,她不太友善地挑了挑眉,握拢的拳上倏地燃起一团赤红的火焰。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
木飞连连摇手,眼皮直跳。
他已经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就是黑部的首领在这里,恐怕也够呛,他实在没必要再瞒什么,“别支可能有将那些人族当人质的想法,但我们这一支绝对绝对没有!我保证!”
他们甚至还偷偷放跑了一些人族。
阿韶歪着脑袋,晃了晃拳头,以示威胁。
“有多少人,都还活着吗?”岁穗看向木飞。
木飞不常去关押人族的地方,他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答道:“二三十个大概,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先别打我!!”
他抱着头嚎了一声,一个闪身躲开了阿韶的铁拳,“我一出城就替你们去看好吧!!”
“现在便去吧。”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岁穗想了想,对阿韶说,“你与他一道去,若是有把握,便先将人救回来。”
“好!”阿韶爽快地应了,转而去拍长昀的肩,“长昀啊——”
话没说完,她“咦”了一声,伸出两指按在他的脖颈处,片刻之后,不解地问道:“老毛病犯了都不知道?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长昀不是什么外放的性子,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听着,阿韶也就没察觉到他的异样。
岁穗跟着转过头,看着那始终苍白如纸的面色,细眉微蹙。
“什么老毛病?”
木飞眼巴巴地凑过来,好奇地问了句,他是真想知道这实力强悍的年轻男人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弱点,他好留个心眼。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
阿韶烦地踹了木飞一脚,又抬手扯着他站远了点,搞不好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气才引出了长昀的心疾。
“殿下,这我没啥办法,还得靠你......”阿韶挠了挠脸,看着岁穗,“我先把这货带到城外,很快就回来!”
岁穗点了点头。
阿韶随即拖着不死心的木飞朝外走,耳边被他一个劲地追问“什么老毛病”,她听烦了,甩出一句,“还不是你,长得就让人胸口痛!”
木飞:“......”
等到人声远去了,岁穗借着灯烛昏暗的光线,从墙角壁柜中寻了两个蒲团,放到地上。
她兀自坐在上面,静默不语。
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长昀垂着眼,唤了句:“殿下。”
他其实不太明白她的沉默,只是在某一瞬间,捕捉到了那一丝不愉快,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
“过来。”
岁穗将另一只蒲团朝自己身旁拉了拉,声线轻缓。
此时回想,第二次瞧见他脸色不好时,她便应该停下,问问他的。
长昀看她一眼,随后温顺地坐在她身侧。
蒲团挨得很近,相邻而坐时,两人垂落的袍角便不可避免地交叠在一起,一半洁净似雪,一半乌沉如墨。
“疼吗?”
岁穗靠着石壁,微微偏了下头。
少年的面容浸在溶溶的月色中,除却一如既往的清艳,又添了几分脆弱。
“不是很疼。”
长昀半垂着眼睫,视线落在他们交叠的衣袍上,突然有些不太喜欢那种黑白分明的模样。
他转而去看她的脸,“殿下别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岁穗目光回撤,轻声纠正了他,“我是担心你。”
除了担心,还有一点近乎无奈的自责,她总觉得,自己既答应了留他在身边,便该对他的一切负责。
长昀神色发怔,随后挪开眼,试着将心疾压下去,好不叫她担心。
可这心疾,过去在无尽海时,他便束手无策,只能硬生生地捱,起初确实没有太大的痛感,就像他现在的状态,日积月累之后才会越来越痛。
“当初......殿下就是这么救了我的么?”
一片静谧中,长昀能感觉到自己悬于胸口的一颗心在缓缓收紧,漫开的绞痛又逐渐发散到全身。
上一回濒死之际,他没有一点意识,只听说是神君始终陪在他身边,直到转危为安。
岁穗垂着眼回忆了片刻,那天是她飞上神界后清醒的第二日,大多数时候,她也是像此刻一样,坐在他身侧,一边陪,一边随手翻着古籍。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抖得厉害时,她会按住他的肩,时而也会握住他的手。
就像是夜里突遭梦魇的孩童,非得握住些什么才能安心似的。
可他现在也没在抖。
虽这么想,可岁穗还是伸出了手,月白的衣袖随之滑落,露出半截伶仃皓腕,摊开的掌心虚虚地松在半空,不以为意地说:“你若是疼,便握着我的手看看会不会好些。”
他竟还握了她的手吗?
长昀有些惊异地看着她宛如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眸,里面装着坦然与关切,不见羞涩,亦不见怜悯。
她对身边之人,向来都是这样真诚且纯粹,别人对她好,她便也捧着一颗真心来报。
对阿韶是,对他也是。
但这世间,却从来是真心最难得。
台上的灯烛不知何时熄了,莹莹月光铺陈在地。
长昀低垂着眼,不敢去握她的手,他今夜的冒犯之举已经太多了,实在不愿因为这点尚能忍受的痛楚再去唐突她。
“多谢殿下相救。”
若不是她救他,收留他,长昀恐怕熬不过心疾,此刻业已成了一副枯骨。
夜风拂过庭中蓬盛的银杏,带起一阵簌簌声响。
岁穗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觉得尴尬,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转而去看窗棂外摇曳的绿意。
“我没救你什么,你也知道,我是个凡人。”
救他的,或许是神界的神力,或许是什么未知的神通,她仅仅只是看顾了他片刻,谈不上救命之恩。
长昀皱了下眉,以为她误会自己不愿伸手是在嫌弃她无用,他心头慌了慌,也来不及去想唐突不唐突,连忙探出指节去勾她收回的手。
掌心贴来一阵凉意,岁穗垂眸,竟从他虚搭着的两指中看出了些许矜持与克制。
“不是的。”长昀顿了顿,然后十分肯定地接了下去,“确实是殿下救了我。”
“你怎么知道?”岁穗奇怪地看向他。
“我,”
若她知道自己曾试探过她,会如何?
长昀犹豫了一瞬,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慢而忐忑地接了下去,“在神界时,为了知道心疾好转的缘由,我曾探过殿下的灵脉——”
“是我当时思虑不周,冒犯了殿下,殿下尽管责罚,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岁穗微微一怔,看着他略显无措的眉眼,一时没有言语。
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从未有人因为试探了她,向她道歉。
阿韶试探过她,风俞也试探过她,或许还有别人,似乎在神仙眼中,试探他人的灵脉、修为、乃至躯体,是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以灵力作媒介,甚至能完全不被被试探者发觉。
久而久之,她便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
但其实,试探,不应该,习惯被试探,也不应该。
长昀始终没等到她开口,紧绷着的肩背便始终紧绷着,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容因着心中不安,更显苍白。
“殿下?”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岁穗倏而回神,然后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好责罚的,往后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我便是。”
“——然后呢?”
她没有灵脉,连风俞都这么说,他是如何肯定她确实救了他的?
长昀不知该怎么对她说“血脉相连”这回事,而那日回去后,他又想了许久,血脉相连定然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猜测,这是一种比血脉相连更要神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