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重
一
秋雨添微凉,轻纱拂瑞香。
榻上女子一袭红衣,手扶琵琶轻拢慢捻,朱唇半启,一曲《春深重》唱得如泣如诉,闻者亦是愁肠百度。唱罢,余音袅袅,犹在耳畔往复。
直到一方带着桔梗花香的锦帕落入眼帘,我才惊觉脸颊不知何时多了一丝微凉,忙用手拭了去,欲说些什么,可脑中恍惚,记忆仍停留在多年前的月夜和月下两个模糊的剪影。
“锦瑟姑娘见笑了。”柳落白难得没有戏谑之意,声音沉缓如芙蓉金炉中的定神香,拂去了我心头几分痛楚。
锦瑟善解人意地一笑,将锦帕置于几上:“阿六姑娘是性情中人,红泪这一曲《春深重》饶是我听了多次,心也是沉的。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柳落白但笑不语,长身玉立,缓缓踱步至窗前,玉扇轻挑纱幔。月华如水,淌过羊脂玉制成的扇骨,清冷中竟多了几许深情。
“春色初来拆红树,情深如许空错付。姑娘琴技高明,若李越恒在世,也逊了三分。”
“多谢柳公子抬爱。‘琵琶圣手’李越恒生前乃是皇庭第一乐师,红泪不过是兰香坊小小的一名乐伎,怎敢与其比肩?”红泪站起身来,抱着琵琶向着柳落白浅浅地施了一礼,蒙着红纱的眼睛转向窗外,指尖随意地滑过琴弦,抖落出一串不成调的琴音。
“春色初来拆红树,情深如许空错付……”
红泪抱低喃片刻,嘴角上扬,却分明笑出几分凄凉,红纱上缀着的小金片刚好垂在脸颊,映着烛光,如泪潸然:“在这月华楼中,这曲子不知弹了多少遍,世人只说好,却不知这曲子弹一次,忆一次,唱一次,伤一次。”
香风随裙曳,步摇垂云鬓。双眼蒙着的红纱似乎只是装饰,红泪径直走到柳落白跟前,深深施了一礼:“虽与公子相识已久,但公子乃月华姑娘贵客,小女万不敢以知己相攀。还请受红泪一拜!”说罢,双手交错举过头顶,便要行跪拜之礼。
没见柳落白怎么动作,便看见他扶起红泪的手撤了回来:“姑娘不必行此大礼,倒是柳某扰了姑娘心中清净,甚感惭愧。”说完,他瞧了瞧红泪的眼睛道,“此番做客兰香坊,月华姑娘再三嘱托在下务要医治好姑娘的眼睛。若是姑娘愿意,在下可以一试。”
红泪笑着摇摇头:“公子好意,红泪谢过了。如今小女只是眼盲心未盲,只怕治好了眼睛,心倒是看不见了,白白污了这琵琶。于我而言,看不见算不得坏事。”
柳落白闻言点点头,未再多劝,只道:“那便依姑娘的意思罢。”
世人只道当世医术集大成者,唯医圣洛之笙,鲜有人知柳落白。一则是他扬名三道靠的不是医术,二则他治病救人看心情,而他心情不见得时时都好。虽是月华所托,但也多少说明他对红泪亦是另眼相看。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姑娘竟拒绝得如此直截了当,我不由得暗暗佩服!
锦瑟着实是八面玲珑心,空气中的尴尬还没有凝聚成形,就被她的一阵笑声打散了:“红泪啊,你拒绝得这么干脆,过几日要是后悔了怎么办?柳公子金口难得一开,这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要不,再想想?”
“无妨。”见红泪面露为难之色,柳落白冲锦瑟摆了摆手,“既然红泪姑娘现如今有自己的打算,也不必强求。”
柳落白说得直接,也讲得明白。
锦瑟闻言,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欲语又止,最后轻叹道:“夜深了,柳公子和林姑娘早些休息,锦瑟就不打扰了。”说完,站起身来,下巴朝背着琵琶的丫头一抬:“杏儿,红泪姑娘今日也累着了,扶她回房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泪有些怅然地望着锦瑟离开的背影,垂首不语,未几欠身施礼后,便由杏儿扶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