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思绪(一)
“五殿下,陛下请您到正殿一叙。”
沉闷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却令传信的侍从抖了抖,只因为屋子里的人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纵使知晓这里是皇宫,并不会有多大的动静,但怕的也是这宫里的人。
就在侍从心下蹉跎的时候,殿门被打开了。
一身黑衣的霍成殇站在门口,开门的双手早已放垂在两侧,面无表情,一身的戾气自然而然地展现在外。
只是轻飘飘的一眼便将侍从吓的张着嘴,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来,即便霍成殇本人并没有杀意,但在边境沙场多年丧命在他手上的蛮荒人不计其数,其中更是有着中原细作,光他一个人就能在傀朝以人命拔得头筹。
久而久之,上京提到霍成殇多数胆战心惊,少则回避不言,其中也不乏阿谀奉承。毕竟除了将军的身份,他还是傀朝的皇子,若是能与之结合无需奋斗多年,便可飞黄腾达,因此凡是皇宫设宴对于这些未婚的皇子,不少京城贵女使尽浑身解数也想相识。可惜他是个不善于结交的性子,不多的情感洪流也都给了他的双生子兄弟,四皇子霍成胤,如此倒也让他躲过不少攀附的人。
而眼前这侍从很明显就是大多数的一员。
“别误了时辰。”
侍从这才反应过来:“殿下请跟我来。”
霍成殇很清楚那人的心思,三日前他刚结束战事回宫第一时间便是去见了当今的皇帝,也是他的父亲。
傀朝皇帝,霍凝。
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那日。
三日前。
来不及解甲的霍成殇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上,双手抱拳,一五一十的将在边境与鄱日大战的战况告知给霍凝。在说到我军已有战败之劣势的情况时,他清晰的捕捉到了来自两边官臣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却是因为皇帝的关系而不敢轻易出声,只好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吞咽回嗓子眼里。
他抬头看着上位不苟言笑的皇帝,沉声道:“……在这场战役中我朝虽是取得胜利,但死亡将领也是众多,由于战事吃紧他们大多都无法送回上京,只得就地草草掩面。虽然这次我们取得了胜利,但两方的实力差距显著,在军事方面容不得一丝懈怠,请父皇下定夺。”
霍凝并未开口,也并未让人起来,他略垂首看着腰背跪的挺直的年轻人,沉默不语。
事实上让霍成殇率军平定战乱期间,他虽说一直住在皇宫但实际上八年的战乱一直都被他看在眼里,从未断过的消息让他怎能不知若是长久下去,傀朝必定会在战乱中败给西洲的铁骑。
不过是时间早晚的是,可笑的是中原的第一朝竟是打不过蛮人,当真是可笑至极。
若是没有霍成殇,换成他人统领指挥想必傀朝铁骑必败无疑。
想至此,霍凝不免一阵头疼。
“也罢,战事频繁舟车劳碌,先下去休息吧。”霍凝道:“殇儿辛苦了,虽然过程艰辛但也打退了西洲铁骑,在战事中死去的将士们朕不会忘记,赏赐诸位将者金银绸缎,照顾家中老小,让他们得以安息在天之灵。至于军营那边,就由殇儿多多顾及一二。”
霍成殇起身道:“多谢父皇成全。”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或许是压根不想记。
在侍从的带领下回到房中,在他外出打仗期间。皇后一直派人打扫着房子确保了能够第一时间进行休息,脏不脏对于霍成殇来说意义不大,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但是皇后的做法仍然是让他感受到了家人的念想。
脱下冰冷的铠甲,一头扎进床榻里,柔软的被褥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身体,这才感觉到身体的疲劳。
“五殿下,我们到了。”
思虑就这样被拉了回来,霍成殇额首望向面前建设在白石台阶上直达从正红殿门的雄伟的建筑,金黄琉璃瓦铺顶,雕刻精髓如生的巨龙盘旋在台阶壁画两端,就看那红柱金梁,朱漆正们,无不彰显着奢华之能。
然而也正是这种地方不知捆绑了多少位君王登顶,站立在城墙之上,无需低头就可观尽天下,视一切如作蝼蚁,彰显着九五之尊的身份。可君王难当不然有为何会有推翻,篡位,改作他姓。
走上台阶,立在殿门前,与侯在殿门两侧守护的守卫点头相视,而正殿里头也并未有任何声音。
他抬手推开了殿门。
正殿透亮,烛火通明,难掩辉煌正气。
除去他以外,三位皇子按照年岁地位分别坐在两边,其中还有丞相陈文,太傅顾云,义子长于凝,皇贵妃陈氏陈皖情,上位的则是傀朝皇后宣氏宣明秋,皇帝霍凝。
霍成殇眼神一凝,能在宫中说一不二的全部齐聚于此,看起来要讨论的事情只大不小。
“儿臣来迟,请父皇恕罪。”
“无碍,落座吧。”
霍成殇放下抱拳的手,走到四皇子霍成胤身边的空席位坐下。
“不知父皇召见儿臣所为何事?”出声的正是二皇子霍成司。
而他这一问无非是在场除了皇帝以外所有人的疑问。
在此众人除了皇上,纷纷就近相互对视一眼,后又看向霍凝,希望对方能够解答心中的疑虑。
霍凝放下酒盏,落在桌面的那一声仿佛是锤子敲击在场人的心,竟是不由得警惕起来。
“使臣来报,说是只要傀朝愿意送往和亲公主,西洲便会停止对傀朝的进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脾气大的三皇子霍成君,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震得酒水荡出波纹从酒盏里溢出洒在桌面上,怒吼道:“他们是在羞辱我们。”
其他皇子的脸色也不好看。
要知道傀朝虽然有皇女,但无论是嫡亲还是远亲却都没有合适的皇女,更不要说提出和亲的一方还是西洲,与谁和亲一目了然。除了羞辱哪里还会有其他的目的。
霍凝早已知晓皇子们的情绪,因此在霍成君做出粗鲁举止的时候才并未像往常一样进行呵斥,毕竟这次是西洲逾矩了。然而若是傀朝以举进攻,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再者一旦动军居住在中原边境的百姓可没有抵抗能力,战争带来的伤亡在场没有谁比霍成殇更清楚了。
因此才在三皇子提出出兵示威时,才会出言阻拦。
霍成君凶神恶煞地看向霍成殇:“五弟你就是怕了西洲那一群蛮人,但我不是,眼看蛮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若是我们不采取措施到时候人首分离,江山易主,有你们哭的时候。”
面对霍成君的问责,霍成殇只是淡淡回应:“三皇兄所说固然没错,但也不全对,蛮人如何皇兄并未亲眼见过而是道听途说,在场除了父皇便是我才与之接触。傀朝与西洲乃是世仇,自建国便摩擦不断,若是就此打住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霍成君听此言,却是冷笑出声:“五弟承认自己怕了很难吗?还是说你舍不得这军功。”
“你什么意思?”
霍成殇没忍住皱了眉头。
就听霍成君幽幽开口:“自从大哥殒命之后,这太子之位一直空缺,象征太子之位的东宫自然也是一座废宫,如今西洲提出和亲,和亲对象自然也是傀朝的太子,很难让人不这么想你就是为了这太子之位在这故弄玄虚,长他人气灭自己的威风。”
“五弟,你的所作所为当真是难看啊。”
他的神情就如同他身上的衣物上的花纹一样,张牙舞爪抓谁咬谁。
霍成殇抬眼静静看着霍成君,看得后者脸色微变,他说:“三哥,很不幸的是我一回来就上交了兵权。”
“噗。”没忍住的霍成胤连忙以袖挡脸。
霍成君一愣:“你说什么?”
就连霍成司也是相同的姿势,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瓷器碎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上好的酒盏四分五裂如同碎末躺在地上,更不要说蔓延一地的酒水。
“陛下,粗鲁了。”
霍凝接过皇后手里的帕子,擦干净手里溅到的酒水渍。
“一点事情就吵吵闹闹的算什么样子,皇子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霍凝的脸色阴沉至极,看向脸色发白的霍成君:“一天天的正事没有你,颠倒是非挑拨离间反倒有你,小五能够解决长达十年的战乱,有本事你也给我去打一个看看。”
霍成君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凝又将视线转向霍成殇:“小五你也是,虽然朕知晓你是战事的亲身参与者,知晓西洲人的雄风,但父皇还在就不会将傀朝朝拱手相让。”亟须说道:“和亲一事还需商榷,朕会思索这件事,对于太子一事,小四可查出了什么?”
霍成胤眼色一暗,放下手:“父皇,儿臣惭愧并未查到有用的线索,请父皇责罚。”
这件事,注定是他们皇子之间的悲痛。
他们的亲大哥身亡在东宫,等他们发现的时候早就晚了,现场并为留下任何有关凶手的讯息,反倒从种种迹象来看都是太子亲手送自己上路的特征,分明前晚还跟他们喜笑颜开的大哥只是经过一晚便命丧黄泉,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怎么能不叫他们痛楚。
霍凝摇头:“罢了,你也尽力了。”
后来又简单说了几句,皇帝便让几人尽数离开了。
出了正殿,霍成殇才呼出一口浊气来,实在是刚才的一番场景过于沉闷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人的一张嘴,哪怕是死话都能给说成活的,一想到正殿的对话哪怕不喜争斗,他也愿意再去一趟北境,真的是太让人呼吸不畅通了。
正想着他欲要大步走下楼去。
常年带兵,让他对危险的反应程度格外敏锐,仅仅是一个侧身,一个伸腿,便让从后方袭来的霍成君差点一个身形不稳,要不是被他及时扶住下场可比与地面亲密接触还要可怕。
霍成殇松开手:“皇兄,想要袭击我不妨再练练手。”
霍成君的脸色格外难看,不屑的“啧”了一声,快步下楼。
“真是拿皇兄没有办法。”
霍成殇额首同意了孪生哥哥的话。
“你久经沙场才回来,兄长特意准备了你喜欢的牙刀子准备接风洗尘的。”
霍成殇的眼睛闪了光:“我也给兄长备了礼,等我拿给兄长咱们再不醉不归。”
霍成胤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兄长等你。”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身后的霍成司看在眼里。
回到明武殿已是午时,霍成殇本打算午膳跟兄长一同解决,也好控诉分离之苦。然而没想到的却是被吓了一跳,就见殿门大开,原本离开时还空空如也的正厅,此时此刻居然多出一人坐在椅子上,看样子分明还是个女子。
一个手戴银环未出阁的女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男子房间里,是不想要名声了吗?
怒火当即涌上头来,要不是存有理智恐怕里面的人就要被他捅个对穿。
“何人,不知这里是皇子居所?”
由于被触犯了领地,霍成殇的语气并不是很好。
显然屋子里的女子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对着霍成殇行礼:“未经允许贸然进殿,还请殿下不要怪罪。小女是周家幺女,名唤佩佩,是陛下让小女在这里等候殿下。”
周佩佩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又立马垂下眼帘,白皙的脸颊悄然浮现一抹俏红。
霍成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