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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逢魇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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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日子,天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而雨林里只是更甚,霍成殇能够感觉到身上衣物变得黏腻,湿润起来,汗水顺着脸颊划过,低落在地上。看着逐渐逼近的人群,暗自握紧了树枝。

若是能商量则尚可,不能,侧头看着手里的树枝放手一搏也许是一种手段,可能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不知道是不是点背的关系,正当他聚集精神力关注眼前的时候,一丝分散的注意力捕捉到来自身后的异响……

西洲将于三日后撤兵。

这则消息是由西洲将领亲临殊关交于镇守在殊关的都军位手里,事关重大,第一时间在殊关的都军位就派人将这则消息快马加鞭告知给东境都护府。

正厅里,都国公手拿诏书,一脸严肃,以永澄为首的其他人则是站成一排严阵以待。

一种浓重庄严的气场弥漫整个正厅,良久后,都国公将诏书放下:“诏书无误,西洲确实准备退兵。”

然而这在他人看来是好消息,但在这群人眼里却满是戒备。

“父亲,孩儿不解,无论在哪方面都占着绝大优势的国家真的会放过眼前的诱惑,好比西洲就是一匹饿狼,而傀朝就是一块肥肉,饥饿中的饿狼不会忍耐而是扑实撕咬,只要咬住就不会松手,直到猎物入口才会终止。饿狼如此,更何况西洲并非饿狼,我不认为一个来势汹汹的国家真的会放过眼前的美味。”

此话一出得到在场众人的认可。

永澄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研读文韬武略,对于战事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认知,往往能指出一些连大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确实西洲来的唐突,就连去的也唐突,仿佛傀朝就是他们的草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不会惹得他们恼火。

“主公,少主公的话很值得我们深思,跟随主公多年小人今日就斗胆说个一二。西洲与傀朝之间的矛盾是从建国起就开始有的,其中摩擦不在少数,就单单是派人蹲守放哨小人就数不胜数。终于两国开战了,战争的结果我们都心知肚明,就是在这样的结果下西洲再次来了,还带上了鄱日,本就人心惶惶身心俱疲的困境上更是雪上加霜。多日在殊关的兄弟们连番换岗守夜怕的就是西洲的突然发难,然而得到的却是西洲的主动退兵,一连多日的费心费神毫无用处。大好时间主动退兵,是个人都会怀疑其中有什么更深的问题。”

这次发话的是一直跟在都国公身边的将军,为人刚正,只会直说直来,拐弯抹角在他这里可行不通。

“许将军,我懂你的顾虑,正好我也有事要说。”

都国公的眼神一扫,原本还喧嚣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他道:“确实傀朝与西洲刚结束战乱没多久,若是再战必是重伤,但我想与在众人说的是这次西洲再次出兵看似来势汹汹但他们真的出兵了吗?”

在场并没有人说话,确实这次西洲出兵虽然来势汹汹加上有“战神”之称的鄱日参与其中,光是从名字上就给人无形的压力,而对于结束战乱元气大伤的傀朝来说更是破灭性的打击,所以他们主观上就直到对方是来侵略,而不是再商讨其他。

在常人的表现都在都国公的意料之内,事实上这是对方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制造压力搞破另一方的心态,这样在对战时就能取得巨大的成功,毫不意外他们的作战很成功,而这也是攻防战中最为简单不过的行为作战了。

都国公清了清嗓子,道:“没有出兵,而是单纯在距离殊关千米之远的地方安营扎寨,根据殊关的将领回信每次都是“一切正常”四个字,可我们呢?我们做了什么换岗侦查,不眠不休,脑海里始终有根紧绷的筋悬在半空,若是断了只怕整个人都要废了,说到这里,我相信大家都该明白了,换言之这场仗真打起来,我们必败无疑。”

这些话化作尖刺毫不留情地刺在众人的心口上,力道很重,深度也大,仿佛就此失血过多一般。有些时候精神上的伤害比□□上的更大,更厉害。就像都国公所言,这些事情只要稍加思索便全都明白了,明明只是交战时的小小伎俩,哪怕是他们也在对付其他敌人的使用过相同的伎俩,当时的他们还嗤之以鼻,可真的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远比自己想的还要脆弱。

反应过来的诸位将领,连带着永澄自己全部都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是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正厅的气氛较为之前更加沉默,而这除了之前的猜忌多出了几分对自己的失望,厌恶,仇视,懊悔……诸如此类的情绪全部被都国公捕捉到了,他在心里暗叹,看来这次当真是元气大伤了。

他站起负手一路走到大门处,推开门刺目的阳光倾斜而下落在屋子里。

“这次他们是来找人的,找到人就会回去,说白了第二战根本不会打起来,但气势上输的确是我们,我们都被自己的胆怯吓退了。”

东境都护府,东院厢房。

霍成殇将笔放下,拿起写好的宣纸轻轻吹气,等待上面的墨汁干透后,小心地卷起来放在停在窗台上的白鸽的脚崴上的信筒里,绑好信筒。

“麻烦你了,小家伙。”

白鸽十分通灵性的歪头扭身蹭了蹭头上的手,霍成殇顺势顺了两把羽毛,看着对方消失在天际。

这是兄长霍成胤专门养的白鸽,专门用来做二人之间的联系,时间长了白鸽与他们而就不单单只是负责送信了,而是有感情的另外一种兄弟,只要不是危险处境他们甚至会和白鸽一起喧闹嬉戏。

霍成殇站在窗前,望着雨过天晴的东院景色,虽然是负责边境安慰的府邸却意外的让人感到舒适。

或许也有几分是因为不用打仗的关系。

兄长,我这边都解决了,也不知京城如何了?一想到离别时的情景,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眉宇间染上几分忧愁,大哥的事情至今为止也没有个结果,虽然知晓凶手的线索,可是皇宫就是无形的壁垒,想要抓到最后的黑手,谈何容易。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进。”

门外是端着托盘的永澄跨进门槛,举了举手里的托盘。

霍成殇明了,指了指桌子。

清酒倒进两杯酒盏里,霍成殇拿着酒盏并未着急,而是凑到鼻下闻了闻,是一股清冽的酒香。

入口清凉,就像喝了口泉水一般,但是过喉间还有种回甘。

总的来说味道不错。

霍成殇刚放下空酒盏,装酒的青白瓷执壶就被提着重新倒满一酒盏,霍成殇并未直喝而是用手指一下又一下在酒盏边打着拍子。

“怎么士气如此低落?”

他看着永澄一下又一下喝酒的样子问道。

换来的是倒酒动作的一顿,后又接着倒。

霍成殇见状也没再开口的意思,既然人想醉,何不醉一场。

一壶的酒尽数进了永澄的肚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红,最后甚至还带着脖子一起,相比起永澄,霍成殇自己只是喝了两小盏,就坐在椅子上看着对方,若是睡着了可以第一时间扶住。

“……殿下,我父亲说这次西洲不是来打仗的是来找人的,人找到就会回去,从一开始就没有挑起战乱的打算。”

喝醉酒,趴在桌子上的永澄一手把玩着执壶,一手垫在脸颊下,慢悠悠说道。

霍成殇点头,这件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或许是在这一场两军对峙时唯二觉得这仗打不起来的只有他和都国公。

永澄放下执壶,蹭着手臂的脸看向霍成殇,闭眼再睁开多次,觉得好受点之后,另一只手臂也伸到下巴下,两条手臂一起垫着。

“可是我们一直以为会打起来,不是……是压根没想过不打,父亲说我们是因为恐惧,因为西洲太强了更不要说有鄱日的西洲……这几天哪怕父亲叫我们去休息,我们也不去而是继续盯梢,怕的就是西洲袭击……结果多日的努力就是这种结果,说实话我好不甘心!”

“这里可是傀朝哎,是他们西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哪里来的这种道理?莫不是来的过程中被驴踢了吧,说什么这是给心里施压,我们太脆,脆个屁!明明是他们……”

根据醉鬼的三言两语霍成殇算是明白了借酒消愁的缘由,确实是对于将士来说警惕并不是一件愚蠢的事情,而是警惕成为无作为,反被自己的脆弱击溃,这才是悲哀的存在。

霍成殇等着人自己发泄完,拿出手帕给人擦拭着不知何时溢出水渍的眼角。

永澄呆呆的,就连自己都没有发现,任由霍成殇的举动。

“警惕不是一件坏事,你们也没有做错,错在经验,错在敌人的狡猾……”他看着永澄补充道:“以及错在我。”

“……怎,怎么会?”永澄脱口而出。

霍成殇将帕子放在人手里,对于冒犯并不在意:“怎么不错在我身上,若是我打赢了,那么东境,都国公,大家都不会害怕,不会轻易中了对方的伎俩,也不会让你过来买醉。造成如今的结果绝大的错误在我身上,没能打个好头。”

永澄摇头,却在触及霍成殇的眼睛时哑了言。

霍成殇拿起满的酒盏仰头一口而尽,又道:“可是自暴自弃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脆弱只在今天展现,明天你可就不能这样了,不论何时永远不要将自己的脆弱展现给他人,除非那人是值得你信任的存在。好了先睡会吧,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

霍成殇起身搀扶着半梦半醒的永澄,让对方的重量尽量倚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将人放到床榻上,脱掉外衫和鞋子,将被子盖在永澄的身上并散开了纱幔。

转身,直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屋内,他才知道他们喝了多久。

“我出去晃晃,顺便说你在我这里留宿了。”

霍成殇对着被纱幔围住的床榻轻声道。

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床榻上的永澄则是翻了个身。

月挂高头,光如薄纱,散在水面,微风轻拂水面,荡漾出一条接着一条小巧的波纹。

很美,与城里不一样的美。

霍成殇靠坐在巨木前,如此想到。

这是雨林里唯一的水泊,同时也是霍成殇躲避追杀时意外发现的产物。

白日里有动物曾来喝水,是自然的馈赠之美,夜晚则是增添了神秘,伴随着四周荡漾弥漫起的白雾,静谧又美丽。

往往是这种美丽的景色,往往更容易让人陷入思虑。

离开都护府的时候意外遇到了都国公,相互行礼后,简单说了永澄的情况,毕竟这是对方的家事他也不好多管,所以只是闲聊两句,多的还是对于东境是护防。在得知要出去醒酒时还关心要不要让都军位陪护,被他婉拒了。一来醒酒不需要多人况且他又没有喝醉,二来都军位是府邸里的守卫岂能轻易离开,三来他要思索一些事情。

别看都国公冷冰冰又庄重可怕的样子,实则只是个将爱埋藏于心底,不知如何诉说的父亲。

而霍凝……两者并无可比性。

回忆结束的霍成殇暗自苦笑一声,现在随便从城里挑个人问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人一定会双眼冒光的说为众生着想的“好国君”,怜爱子女的“好父王”,与发妻恩爱有加的“好夫婿”,十个人里挑不出坏词来,说明这人的好是能被大家所记住的好,是真的好。真的好……

暗自攥紧的手里是一张信纸,信纸末角有“胤”字,是霍成胤从宫里寄出的回信,上面清晰的交代了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与天阁,多好的名字啊——

与天同体,普天之下哪怕帝王都不敢真的为天,而有的人竟然想要成为天,不,是想要超越天。

多么可笑的欲望。

霍成殇松开手,皱巴巴的信纸静静躺在手心里。

“咔嚓。”

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霍成殇先反应过来的是手里的信纸被风吹起,他急忙伸手去抓却没能抓到,眼睁睁看着它落入另一个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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