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夏清渺有点没反应过来。那抓着衣服的手白皙漂亮，骨节分明而修长，小指上还戴着一枚尾戒。她看着递到面前的衣服，以及后视镜里惠姐移过来的眼神，下意识的开口拒绝：“啊，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披条毛毯就好。”
没想到对方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客套一下而已，跟着直接把外套放在她膝盖上：“待会下车会更冷的，学姐明天上班把衣服给姑姑转交给我就好。”
再坚持拒绝下去就显得她太过疏离不近人情了。于是夏清渺拘谨的将厚实暖和的羽绒外套搭在腿上，再次道了谢，回过头来又和惠姐的视线在前方的后视镜里撞了个正着，惠姐眼神明显含着点笑意，看了看他们二人：“我们小洛也长成大人咯，越来越会关心人了。”
温洛笑了笑：“姑姑，我都二十三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原来比她小两岁。夏清渺就快过二十五岁生日。
公司距离她租住的小区并不远，很快就驶到了目的地。夏清渺下车，矮下身隔着车窗和惠姐、温洛道了别，转身呵着气搓着手一路小跑进了公寓楼。
温洛借给她的外套确实很暖和，光是披在身上都会觉得初春的夜风没平日那么刺骨。上了五楼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子，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小狗照常蹲在门前迎接她，卷卷的尾巴摇得好像要起飞，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脖子上系着的小围兜沾了点零食屑，随着小家伙努力克制着兴奋的动作而微微发颤着往下落。
看到自家小狗的一瞬间，夏清渺刹那什么坏心情烦心事都没了，还有什么比无论你贫穷富贵丑陋美貌都会不辞辛劳的守候在门边等你回家的狗狗更能治愈人心的？于是她也俯下身，一把将胡麻色的柴犬搂了起来，使劲蹭了蹭激动的呜汪乱叫的小狗蓬松柔软的脸：“又又，姐姐回家啦！”
又又回应夏清渺的是更百倍的热情，湿润的鼻头在她脸颈间来回蹭个不停，间或伴随着的还有兴奋的“汪汪呜呜”声。
又又是她高三下学期救下的小狗，被发现时瘦的已经没了形，丢在一个垃圾堆旁边，嘴上是频繁撞击铁笼留下的累累伤痕，胡麻色的皮毛上有大块大块因皮肤病而产生的掉毛斑秃，远远看上去，和旁边乱七八糟的垃圾融合在一起，除了腹部还有一点点轻微的起伏，让人几乎无法辨别出到底是什么生物。
夏清渺吓得顾不得多想，脱了校服外套把小狗裹起来就往最近的宠物医院跑，花光了身上所有零花和用来买纸笔颜料的钱也只堪堪够给狗狗做个全身体检，还是医生看在又又是被抛弃的流浪狗，她又是个没收入来源的学生的份上给的友情价。
厚着脸皮找宋思语和其他几个朋友借了钱先垫上了前几天的治疗费用，医生看她实在可怜又大手一挥免去了住院费，可离要完全治好小狗又有着相当一大段的距离，于是夏清渺便在高三生活里位数不多的周日假期里挤出时间来同时做好几份兼职。
上午在书店里张贴海报收银，下午顶着高温穿着厚重的小熊玩偶服在商场里派发气球，购物中心的一楼人来人往，不停的有小孩子高声尖笑着跑来跑去的打闹，她被架在熊肚子里，只觉得脑子都快要爆炸。
好在雇主开出的薪水着实够丰厚，穿着玩偶服给小朋友送四五个小时的气球就可以换来小狗好几天的治疗费，实在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她笨拙的迈着熊腿在商场一楼里走来走去，滑稽的动作惹来周围小朋友们阵阵大笑，更有些调皮的男孩上来拉扯她的手臂和肚子，弄得本就平衡感不好的夏清渺好几次险些迎头栽倒下去，好在那天一起工作的不止她一个，另一只扮演兔子玩偶的打工人默默的向她这边移过来，帮她挡开小孩子们，英勇的独自承受了一切，被七手八脚的推挤的左摇右摆。
夏清渺默默在心里对这只兔子玩偶肃然起敬，想着等下一定要从她为数不多的可支配金额里抠一点出来请人喝瓶冰可乐。
好容易捱到活动结束，商场里人潮散去，他们也被管理人员带回休息室脱下玩偶服休息结算工资，拿着装在信封里的薪水，夏清渺感动得都没心思顾得上要先脱下身上的熊熊套装，只取了头套下来，眼睛里都含上了热泪。
兔子玩偶没有像她那样迫不及待的摘下头套呼吸新鲜空气，而是呆呆的原地站着看了她一会，而后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忽然一把托住了自己的头套，在夏清渺忍不住的笑声里笨笨的指了指她身后的长凳上摆着的一份提拉米苏蛋糕和一杯冰镇西瓜汁。
还没等她回过头，那只兔子就已经挪动着笨笨的身子窜出了休息室，夏清渺起身想追，却忘了自己也还没换好常服，一下子被绊倒在地，哎呀一声惨叫。
好在有厚实的玩偶衣服垫着，她除了惊吓并没有受什么伤。
蛋糕和冰镇西瓜汁，应该也是商场管理人员的礼物吧······？
不过，那只兔子为什么要跑，夏清渺至今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啊，对了，冰可乐也没有请出去……
在那以后，又又的情况逐渐好转，身上秃掉的地方长出了浅浅的茸毛，骨瘦如柴的身子也在罐头和狗粮的饱足供给下开始长肉，精神头也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从一开始的只能恹恹的蜷缩在角落，到后来夏清渺来医院看她的时候能够直起身子来舔她的手，她比医院里刚来实习不久的小护士还激动，抱着小狗摸个不停，回家和妈妈抗争了许久才成功把又又带回了家，取了名字买了牵引绳，自此从被抛弃的流浪小狗变成家犬。
又又的肚子上有好几条至今都长不出毛来的可怕疤痕，源自于被她捡到前。又又是一家违规犬舍的种母，据医生所说，此前至少已经生过四窝以上，而年龄还不到两岁，因为高强度的繁育身体迅速垮掉，犬贩子自然不愿承担治疗费用做赔本买卖，寻了个夜晚随意扔到了垃圾堆边，显然是没存哪怕一点点给小狗一条活路的心思。
可即使被人这样伤害过，又又却还是丝毫不怯懦畏惧，对夏清渺毫不遮掩的展现着自己的热情和喜爱。小狗就是小狗，小狗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欢。
她从高三到大学毕业工作好几年，随身的东西换了又换，只有又又陪她辗转过好几个城市，忠诚的骑士般随时随地守候在夏清渺身边，看她期末奋战刷题、努力毕业答辩、拿到第一份offer时开心的抱着又又一起倒在床上打滚。
安抚完激动的又又，夏清渺把包丢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不大的客厅：东西被收拾的井井有条，无疑是出自她合租室友的手笔。
跟她合租的女生叫齐筱安，比她小一届，在一家大型游戏公司的分公司工作，才毕业两年多就做到了人事主管的位置，为人精明能干，心眼比头发丝儿还多，对自己要求严格，脸上很少挂着笑，又有极严重的洁癖，却出人意料的不排斥宠物，大度的包容了夏清渺养狗带来的各种小小不便：比如家里随处可见的狗毛以及一些又又没吃完的零食残渣。
夏清渺工作时间不稳定，加班是家常便饭的事，齐筱安公司制度是雷打不动的六点准时下班，有时候夏清渺回家晚了来不及收拾又又弄脏的地方，她这个田螺姑娘似的合租室友便会默默帮她打扫，顺便把客厅和厨房等公共区域一起给整理了。
或许是被她开门的声响给惊动，齐筱安端着个保温杯从副卧的房间里探出个脑袋来：“回来啦。”
“回来啦——小齐你吃饭了吗？”夏清渺瘫在沙发上，一手抚摸着又又的狗脑袋，一手握着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漫无目的的上下滑动着屏幕思考晚饭吃什么。
“我自己煮的面吃。你又点外卖？”
“是啊，这工作太费脑细胞了，下班回来就只想躺着，实在没精力自己做饭了。”
“好吧，少吃点炸鸡，我继续看书了。”
“加油～”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留下夏清渺和又又一人一狗，客厅重归寂静。她闷闷的翻了半天外卖店铺，最后还是老样子点进了之前的订单里选择了“再次购买”，合上手机带着寸步不离跟在脚边的又又一起回了卧室。
这座城市的物价并不算便宜，夏清渺租住的是一间套二的主卧，每月房租水电和又又的狗粮玩具零食就几乎花去她三分之一的工资，更别提她自己的生活花费以及每月还得固定给妈妈上交工资，能存下的钱寥寥无几，所以除了在公司的工作之外，她还会额外接些外包设计赚点外快，每日疲于奔命赚取口粮，还要抽出空来打打游戏喂自己吃些精神食粮。
尽管不止一次被妈妈发来消息教诲要趁年轻脑子还转得动的时候提升自己，多考点证或者干脆去考编，可她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提不起兴趣和干劲。
唯一能略微激发出点她的斗志的，只有她的室友齐筱安。
齐筱安无疑是卷王中的卷王，可卷的方向总是有点微妙。用她的话来说，人类的尽头是考公，所以在工作之余的空闲时间里，齐筱安都在疯狂的备考公务员，各种资料书参考视频看了一大堆，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努力，也不耽误她在公司里大杀四方横扫一片资历比她老得多的员工，年纪轻轻便坐上主管的位置。
她这位室友曾在一次她俩为数不多的聚餐里向夏清渺抒发心声：“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上我老家的公务员，工资低也无所谓，主要稳定，还能多陪陪父母。”
感叹和敬佩的同时，夏清渺却也会实打实的感到不安，聪慧机灵如齐筱安，毕生所愿的也不过是在老家小城里谋一份早九晚六周末双休的清闲工作，资质头脑都不如前者的她，真要继续抱着这份显然没有多少光明前途的饭碗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里浮浮沉沉？
然而每次这份想要干脆随波逐流的心情冒出来后，不过几天又会被她自己给沮丧的按回去。
妈妈当初并不支持她走美术这条路，认为终归不是“正道”，夏清渺临近毕业前那段时间，还托了许多关系给她介绍了几份在普世价值观里十分不错的工作：清闲、不加班、节假日正常放、下班后的时间就完全只属于自己。
身边的许多同学也走了家里安排好的路，过上安稳的小日子，比如她自小的好友宋思语，进了事业单位，每月领四千来块的薪水，不算高却也够花，吃住都在家里，也没尝过找工作的苦，性格还和念书时一样，随性、大方、洒脱，人又生得漂亮，早在上初中的时候，就收隔壁班小男生的情书收到手软，上体育课给她送水的男同学都得实行轮班制，拥有在异性堆里一呼百应的号召力。
和夏清渺这种需要花心思费力气维持的“氛围美女”不一样，宋思语天生一副好皮囊，肤白貌美瓜子脸，妍姿艳质楚腰纤细，随便套一件基本款小吊带裙走在大街上就能引得一众人等频频回头。
而她，每次赴约会或是和甲方面谈议事都得提前一个小时准备：妆容要精心化，不然遮不住她常年熬夜留下的黑眼圈和苍白的唇色；穿搭要费心挑选，多一分显得拗得太用力，少一分又过于朴素。在镜子前拾掇了半天，拎着包匆匆赶到目的地，面对只着一件基础款小白裙就十分光彩溢目的好友，只觉得整个人又蜷缩了下去，连人家弹指一挥的气势都赶不上，默默变成花束里主花周围点缀用的衬托叶。
她的人生，好像总是被裹挟在宋思语和齐筱安这类总是光芒灿烂的赢家里，艰难的往前走。
等外卖的时间里，夏清渺打开了电脑启动游戏，手机在这个时候又响起“叮咚”的消息提示音：跳出来的是宋思语的消息。
聊天框里是一个推荐名片，头像是一张显然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的跑车照片。
她疑惑，按了几下输入法键盘：“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