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
几只报喜的雀儿如常飞到一个高大府邸前，刚落地，正要嗷上几嗓就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吓得噎了声，四散逃去。
身着肃穆的带刀卫行两列簇拥着中间的梨木步辇，四周间或飘着轻纱，仙气飘渺。然而棚顶倾泻下的黄金凤帘却硬生生把轻纱带入了俗，显得格外不伦不类，里面的人闭眼歇息，瀑布般的丝发泛着银光，眼角染了一点脂粉，裂出了几道沟壑。
“太后娘娘，姬将军府到了”宫娥轻轻的朝里唤道。
太后睁开眼，内里清明，丝毫不见倦意，见到前方闭锁的高门，清明里又带着一丝笑意，精于算计的面容漫上了柔。
唇舌轻启，低低的细语在舌尖绕了一圈：姬大哥，真是好久不见了。
此时的姬洛白正在竹林陪颜芷喝茶，旁边放着一封信笺，颜芷急切地拆开后，一字一句念道：
“小姐已经成功拿到了解药出了城门，随行的还有一个药队，其中打头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经过打探，应当是天下第一楼的楼主，双方都相处融洽未有冲突，担心会打草惊蛇我们决定只在暗处保护，我等会继续暗中保护小姐，将军放心。”
看完这封信，颜芷释然的舒了一口气，堵在心头多日的忧心终于放下了，看向自己的夫君，脸上同样挂着笑意，见她看过来，伸手拿起紫砂壶又沏了两杯热茶。
“颜儿平安回来就好，快些喝杯茶松松心，看你这阵子担心的。”与妻子的宽心不同，姬洛白对于姬颜与那江湖上恶名昭昭的魔头一路之事，反而不由升起另一遭的忧心。
颜芷不满的接过，拍了一下姬洛白的袖衣：“说得好像你不担忧一样，谁大半夜跑到女儿院子里吹冷风，第二日伤寒咳嗽还不是我伺候的，还骗我说是赤梅砂的症状。”
姬洛白咂了咂舌，无言反驳。
自中了赤梅砂后身体大不如前，那天晚上姬洛白好不易的把几日都未曾入眠的颜芷哄睡着，自己却又失眠了。
站在女儿院子里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作为一国之梁，每每遇到强敌，为了稳固军心，一丝一毫的怯意都不允许在他脸上出现，他担上了。作为一家之主，颜芷的丈夫，在妻子伤心时，他必须能承起她的依靠，他也担上了，然而他作为一个父亲，女儿为己寻药涉险，又怎么能够心安。
收到好消息，夫妻二人宽心的品茶。
“将军，夫人，太后娘娘来了。”
急促的唤声响起，惹得正在喝茶的二人同时呛了口水，颜芷转头呵斥了一声“清和，说过你多少次了，说话做事不要急躁？”
等等，太后？颜芷有些惊讶。
姬洛白皱眉：“走吧，先去迎接太后。”
清和遭到呵斥，此时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见将军发言，道：“太后此时在将军府门外。”
“门外，为何不迎进来？”颜芷不解。
“太后娘娘说，要将军亲自去迎。”
颜芷用帕子拂过带着茶水的唇，唇角似有似无的微勾发出轻笑，再伸手体贴的把姬洛白皱了的一片衣角抚平，轻拍了几下。
“将军，走吧，可不能让太后等着急了。”
姬洛白敛声屏气，听到这个称呼，更是一动不敢动，向来刚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忐忑，解释道：“夫人，太后自来喜欢排场，恐是想摆个架子罢了。”
“我知。”颜芷皮笑肉不笑的的又说了一句“你们男人倒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啊？”姬洛白莫名其妙。
“走吧，可不能让我们的太后娘娘等急了。”
时至晌午，阳光浓烈的厉害。
太后的额上淌着细汗，宫娥拿出手帕轻轻的擦拭，高大的红木门经过灼热炙烤发出闷闷漆味，让人作呕。
脸色难看的看向紧闭的门，太后掩住鼻息问：“那传话的婢女去了多久了。”
“约莫一炷香时间。”婢女恭敬回道。
“已经一炷香了啊”太后低头自语了一句“他可真还是在怪我。”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打头男子跨步出来，又转身扶着身后的女子走了过来。
太后有些眼红的眨了眨眼，这人旁边的位置本应是她才对。
“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身后的众多侍仆也跪下请安，太后故作镇定地让大家都起身，视线绕到姬洛白身上，寒暄道：“姬将军与我可是十几年没见了，幼时我们两家交好一起游玩，长大了反而越发生疏，哀家听闻将军生病了前来探望，姬将军关乎国祚，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臣身体很好，只是一些陈年旧疴而已，不日就可继续为国鞠躬尽瘁。”
“那就好，姬将军的左腿雨天可还在疼？”太后故意问道。
闻言，一直未曾说话的颜芷若有所思的看了姬洛白一眼，又平静的低下头，袖子里的手掌蜷曲。
“左腿？”姬洛白愣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早就不疼了。”
太后又转头看向静待一旁的颜芷：“将军夫人倒是越发好看了。”
“谢太后，太后倒是依旧风姿”说完这句恭维的话，颜芷淡淡提议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日头正高，小心晒坏了身子。”
“对，先进去吧。”姬洛白也跟着说道。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青石板路，到了一间堂室，太后坐上主位，见两人还站着，无奈开口道：“姬大哥倒是越发与哀家生分了，小时候你可是最不拘礼的，先坐下吧。”
姬洛白拱手作揖道：“礼不可废。”
婢女们有序的上着茶和点心，见人坐下后，太后指尖一抬，旁边的宫娥放上了一杯凉茶，接过后，喝了一口，身上的燥热散了些，才又开口道：“听说颜儿病已经好了？”
一直有问必答的二人心里发紧，毕竟姬颜自出生以来就在外治病，对外也不曾暴露过身份，太后是如何得知。
等等。
姬洛白想起了姬颜为他诊脉是提过的，在街上曾路遇过姬娴衣，想到姬颜的叮嘱，他谨慎回道：“小女体弱多病长居病榻，娘胎里带的毛病，谈不上好与不好，时好时坏，偶尔身子爽利也可以出门走走，大多时候都在房里看书养病。”
太后笑了笑，和颜道：“按照岁数来算，颜儿应该也不小了，可有合适的人选。”
“颜儿体弱，还得需调养，嫁人之事为时尚早，不急。”颜芷急忙开口。
姬洛白附和道：“对，不急。”
“姬将军为大殷鞠躬尽瘁多年，膝下爱女的婚典自然也是家国大事，颜儿年岁也恰好，前几日娴衣还与我说在香糕斋看到了颜儿，能说能走的，身子骨看起来也康健，说不定嫁人后被喜气一冲，病气就没了，你说是吧，将军夫人。”
说到这，太后语气一转“哀家记得先皇拟过一道密旨，当年玉贵妃怀孕的时候曾把颜儿指给了润王。”
夫妻二人沉默不语，如出一辙的眉间不太好看。
当年颜芷和玉贵妃交好，那时玉贵妃正怀孕，兴起时两人约定将来若是颜芷也怀孕，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正得宠的玉贵妃甚至向先皇求了旨。
后来随着颜儿出生带疾的流言传出去及润王身卧病榻，这门亲也就无人再提。
如今润王母妃自缢，自己又身患重疾去深林里建了个府邸等死，太后突然提起这门婚事怎么想都不安好心。
关乎女儿终身大事，姬洛白直截了当道：“润王身体有恙，小女也总是体弱多病，两人婚配恐是不妥。”
颜芷也急忙说道：“是啊，这事不妥。”
太后善解人意的说道：“哀家没有逼迫你们二人的意思，只是关心一下小辈的婚事。”
姬洛白常年在外征战不懂这些宫闱伎俩，但颜芷和玉贵妃交好常年在宫中进出，深识太后手段，曾经有一个半夜爬上皇床的宫女，怀孕后原本以为是飞上枝头，且料连皇帝面都没见上就被太后给逼得跳了水，现在无缘无故的提起这门婚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事关女儿，颜芷不会让步。
略微侧身，颜芷把手搭在姬洛白手腕上掷地有声的道：“婚事我们都很开明，只要颜儿喜欢，钟鸣鼎食之家也可，小门小户也罢，我们都随她，纵使是终身不嫁，我们也是养得起的。”
太后被这句话气得不行，果然是渔家女，这样大逆不道得话也说得出口，有些疼惜的看向姬洛白，只见姬洛白眼里看着颜芷满是笑意，脸色瞬间又挂了下来。
这女人是会下蛊吗？
她怀疑当年姬洛白救下她时绝对是被这女人设了计，不然一个好好的富家公子为何会娶这个身份卑贱的渔民的女儿。
说得再冠冕堂皇有何用，在权势面前谁低得了头。
“颜芷妹妹可是说笑了，女人哪有不嫁的，官宦之家的女子自来讲究门当户对，可不能随意嫁了丢了脸面，我今儿来除了慰问姬将军的身体之外，还有就是这颜儿与润王的婚事我想与你们夫妻二人商妥，哀家是这样想的，那门亲知道的人不多，到时候打点一番也就去了，到时候若是嫁给皇上更是无人敢再提，所以，哀家这次来是想给皇上提亲。”
“提亲？”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自先帝驭龙归西，新皇即位，两年不可立后，因此后宫一直由哀家管辖，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哀家也有些力不从心，中宫之位不可缺，颜儿自幼由你们教导，德行才情必是上乘，哀家认为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人选。”
姬洛白和颜芷听完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却又在意料之中。
想来都是忌惮姬洛白手中的兵符，恐怕太后还不知不久前皇帝也来过这里，不然就不会有这番话了，果真是母子，都是一丘之貉。
一个妄图用武力胁迫他，一个试图用女儿捆绑他。
太后势在必得的问道：“想得如何？”
“此事还需商议，毕竟不是儿戏。”姬洛白顾及皇家颜面没有直接推诿拂太后面子，委婉的没有把话说满。
“此事重大是需要好好想想，朝贡大会快到了，若是想好了，那日倒是宣布消息的上好日子。”
夫妻二人淡笑不语。
言尽于此，太后也有些乏了，姬洛白和颜芷率一众把人送到门口，太后扶着宫娥上步辇，正待一半，突然转身说了一句:“姬将军可还记得素心院的那颗桃花？”
“什么桃花？”姬洛白疑惑。
“无事。”太后垂了垂言眼，抬头冲他笑道“回去吧，你身体抱恙是该好好歇息。”
“恭送太后。”齐声。
夜色渐浓，敞开的窗棂外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路过的婢女听着屋内的对话，有些好笑的掩唇，等一声冷哼响起又快步地散去了。
自太后走后，颜芷都不说话，甜言蜜语了半天思考了前因后果才想起来哪不对。
姬洛白听着外面没动静了，才轻语的道：“我和太后两家是世家，自幼相识，小的时候把她当妹妹对待的，如今十多年没见，那点兄妹情分早就散了尽，你这恰的什么无名醋。”
“我看不尽然，那太后说你腿疼，我怎么不知道你腿受伤了。”
姬洛白心虚的摸了摸额角，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不好讲嘛，小时候去玩耍，河里结了冰，看到下面有鱼就去抓，用冰橇玩了个洞，谁知冰裂了掉了进去，冻伤了腿，天气一冷就容易疼。”
“那桃花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二弟和她种的桃花与我可不相干”说完又摸了摸额角，笑道“不过我看土里面有只蚯蚓想抓，趁他们不注意就把桃树给挖开了，抓到后正要埋上的时候被她看到，我就哄她树种得不实，我再加点土长得好一些。”
“你呀”颜芷忍不住笑了。
姬洛白凑过去抱住颜芷：“都老夫老妻了还吃醋啊，被颜儿知道了可要笑话你了。”
说到颜儿，颜芷有些担心的问道：“太后那边你怎么办。”
“放宽心，我自有办法，安心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