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
随着清锦拿出请柬进了宫门后,姬颜才知为何今日这人穿的如此华贵,看着城门上层层叠叠守城的带刀卫,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何谓天子之威。
此刻时辰尚早,却已经来了许多的人,男男女女,各门各派,多是些江湖上有名的存在,形形色色的宫婢引着先到的人依次去大殿面圣。开贡大典历来都是辰时末始,其它国的使臣都住在宫里所以已经早早到了,这些住在皇家别院的门派便晚了些。
此时姬颜已经清楚清锦让她穿这身衣服的用意,想想,从两人相识以来,这已经时第二次扮作这人的丫鬟了,有些不愉的叹了口气,谁叫她两次都受制于人呢。
看着周围亦步亦趋跟着主子的丫鬟侍卫,她也离着清锦几步远努力扮演丫鬟的角色,偶尔余光扫过周遭还是不免惊叹,说来,姬将军府邸乃是先皇御赐已是十分豪奢铺张,但此时比着皇宫倒是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所经之处皆是几面纵横,碧玉铺地,一眼望去,墙体大都镂空砌栏,推光朱漆,且不论其它,单就是那檐上的黄金片瓦就够民间百姓十年衣食无忧。
大殷广发请柬,为的也是笼络民心,大多有名的江湖势力都不屑于来参加,肯来的也都是些小门小派,因此当看到带着面具的清锦时,众人都以为恍了眼,大概也是没想到天下第一楼的楼主竟然会亲自来参加,且只带了一个看起来手无寸铁的侍婢,紧接着默契的把前列位置让给了他。
姬颜顶着周围意味不明的目光,心里真的是苦不堪言。
宫婢此时正带着盛姬二人去面圣。
新帝启荣,暴虐豪奢之名民间广传,一上任就把一些不服令的官员杀了个尽兴,尽管没有太多实权,但终归是皇帝,大树撼动不了,用一些小鱼小虾杀鸡儆猴还是可以的,姬洛白曾经给姬颜讲故事时无意间在她面前提过一句,独脚的狼一旦有了权力,必将血流成河,此时她抬头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姬颜突然明白为何他会说这样一句话了。
这人若是把控了朝野,这天下不知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
不得不说皇家的基因甚好,单就是她见过的润王与这皇帝,看起来都十分俊俏,只是气质却恰恰相反,在她看来,润王给人的是一种被皇家礼法规制的尊贵,像是一只笑着的狐狸,心思玲珑,心思都让你无所琢磨,可皇帝不同,眉宇间带着隐忍与阴翳,则像一匹挣扎的野马,一个不妨就会抬起脚把你踩得痛不欲生。
姬颜低着头沉默的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主要是皇帝在说,清锦偶尔的应几句。
辰正时,两人出来后仍旧尚早,离大典开始还有一个时辰,两人随着领路的公公往办大典的社稷台方向走去,陆陆续续的看到了许多异国人和大殷的官员,一路过来,姬颜都战战兢兢,生怕遇到姬洛白,正想着,偏她一抬头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背影立在前方,她连忙低下头,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楼主,想不到你也来得这般早,早知如此,我便与你一道出门了,近日在府上可住得好?”
姬颜连忙把头低的更低,恨不得贴在地上,早知道出门前问这人再要上一张人皮贴在脸上,边怄恼边又往清锦的背后移了几步,不小心就撞上了他的后背,对方宽大的脊背正好把她笼在了身后。
清锦感受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也停了,似笑非笑朝姬洛白道:“姬将军客气了,安排的如此周全,清某无可挑剔。”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有相熟的人把姬洛白叫走了,清锦带着姬颜往人少的一处亭子走去,四周栽有不高不低的花树,甚是隐蔽,见周遭没人,姬颜松了口劲似的坐在石凳上。
清锦好笑道:“怕什么,世间千人千面,长得相似的脸多了去了,姬将军要是发现你了,我说你不是不就行了。”
姬颜眼皮都懒得抬:“若是你娘亲换身丫鬟衣裳你能认出来吗?”
“我娘亲......。”清锦原本笑着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垂下的目光一片血红,姬颜觉得他的语气不对劲,正抬头,就看见了红着眼眶的人,紧接着脖颈就被一道大力勒住,顿时她的脸色都被憋得青紫,眼泪也不受控得流了下来,气若游丝艰难吐出了几个字:“你......干......什么......?”
话一出,掐着脖颈的手反而更加用力了,姬颜身躯一寒,迅速从手中抖出一根银针往清锦手上一扎,针下了一半,鲜血很快就流了满手,清锦被手上的刺痛唤回了神智,头晕目眩的松开手,揉了揉刺痛的额头,一旁逃了一命的姬颜却已经咳嗽的差点背过去,上气不接下气的汲取着呼吸。
“你......还好吧?”清锦虽头还有些晕,可神智清醒了许多,抬眼见姬颜脖颈间的勒痕以及自己手上的鲜血,脸上难得的有些愧疚。
正要走过去扶一把,只见姬颜立马双手抱胸的往一旁躲,靠在木柱上,警惕的看着他。
清锦见状,脚步顿了顿,叹息道:“......我已经好了,若是真要对你如何,你也活不成。”
两人对视,姬颜见他眼里清明,也松了心,慢慢的又移到石凳上坐下,试探问道;“你这癫狂之症是怎么回事?”
清锦沉吟半晌才道“练功练岔了。”又笑嘻嘻的贫嘴“怎么,心疼我啊,不如你踹了那病秧子,跟我吧。”
姬颜满脸不可理喻:“病秧子也比你好,我是心疼我自己,下次发病前请提前告诉我,我好躲的远远的。”知他不想说实话,也不再追问,想了想,还是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这个是温养静心的药,心绪杂乱时吃一粒可安神。”
清锦一愣,到底还是接过来,虽说这药对他没什么用处,但脸上的笑意倒是比平时真诚了许多,用手掂了掂瓷瓶,像是拿的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宝物一样轻轻的塞入了衣襟中。
“你真的不跟我啊。”
“滚。”姬颜懒得理他,静默片刻后,才问道:“何时去地牢救人?”
“再等等。”清锦也收了笑,正经回道。
“等人?”姬颜疑惑,莫非还有人一同前往。
“等时机。”
这一等便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提醒道;“楼主,各国史臣与其它门派都入座了......就差您了.....奴才是来接您过去的。”
“都到了。” 清锦垂眸看他,带着压迫“巫师也到了?”
太监呐呐:“到了到了,与皇上一路来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清锦敛睫,沉声道;“回去告诉皇帝,就说我楼中有事先走了。”
太监一愣,犹豫不定,然而在触及清锦面具下如寒霜的眼眸时,当即腿脚一塌,颤颤巍巍的险些跪到地上,说话也吞吞吐吐:“这......这......。”
“怎么......”清锦的目光落在太监的脸上,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阴冷“你不同意?”
“不不不。”太监哪敢说个否字,连忙告退。
辰时末,旭日初升,大典开始的擂鼓响至天际,清锦望向声响出处,轻抿唇角笑着说道:“颜儿,时机已到。”
姬颜下意识地也朝那处看去,只见清锦突然往后退了几步与她并立,揽过姬颜的腰身将她拉至身前,毫不费力似的施展着轻功朝东面飞掠而去,被拘在怀中的人经过几遭也似是习以为常,犹豫了一下,顺手扶稳了他的腰。
清锦有所感,唇角的弧度也不由延展了几分。
没过一会儿,两人便见了一座被花环绕的寝殿,闻着遍地芳香,姬颜实难想象大殷皇帝那张鸷狠阴戾的脸下还有如此雪月风花的爱好。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嚒。
绕过巡视的金吾卫,清锦熟门熟路的带着姬颜进了内殿,其间出手打晕了几个收拾内务的宫婢,囫囵几下就把人藏在了柜子里,内殿幽深昏暗,烛火也只堪堪亮着几盏。
清锦往那张金雕玉刻的宽大龙床走去,盯着床上的金丝玉枕看了片刻,然后抬手把玉枕上的金丝锦布掀开一角,往里一摸,动作在一处定下——只见这床无声往后退移了将近两米,地上出现了个向下的阶梯,里面隐约传来呜呜咽咽的风声。
清锦饶有兴致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低笑道:“看来上次进来并未被他发现,不然这机关恐怕可得再花些心思找找了。”
姬颜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直至地牢出现,此时也彻底明白过来,看来他们所救之人应当是被皇帝给抓了,只是想不到一个国君竟会在自己的寝殿下修缮一个地宫,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上去,说道:“这下面可留有人,若是有,进去可就是狼入虎口。”
“这里面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可以放在明面上的玩意儿。”清锦抬脚往下走“下面只有巫师一人,已经随着皇帝参加大典去了。”
听着这话,姬颜心里漫上很多疑惑,比如说那个巫师是谁,又比如皇帝为什么要在寝殿建造这样一个地牢,再比如......。已经走了几步的清锦正在墙上四处摩挲,寻到那处凸出来的石头后正准备往下按,然而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跟上,回头,疑惑道:“怎么不进来?”
“啊......就来。”姬颜回神,抛掉脑中接踵而至的疑惑,迅速跟了进去,她一进去,清锦也随之按下墙上的机关。
地牢关上了。
门一关,两旁的墙上欻地亮起了烛火,紧接着一阵嗡嗡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速度不快,却能听出来数量不少 ,在烛光地映射下,一团接着一团的如黑云般飞过来。
两人进来前都已经提前吃过解药,倒也是无惧它们啃咬,只是想到那些东西会贴在身上,姬颜浑身鸡皮疙瘩直立立的开始往上冒,幸好她早有打算,低头从药包里拿出两个药囊,递给清锦一个,后者满脸不解地接过,突然一股味道漫开,难耐的用另一只手捏住鼻子,嫌弃道:“这是什么?”
“驱蝇的药囊。”姬颜利索的往腰上系好后,侧头一看,见清锦还未动作,直接又从他手中拿走仔细给他系上“味道虽然难闻了些,但效果甚好,忍一忍就过去了,戴上这个那些虫子就会离得远远的不会靠近。”
话音一落,那阵嗡鸣此时也越发靠近,只是当距离两人五步距离时,就不再往前了,两人顺当的穿过,那些毒蝇也没再往前,姬颜回头看,只见它们前仆后继的钻进两边的墙缝里消失了,她心思一动但此时也没有时间去考究。
走了许久,幸运的是一路并未遇上什么分岔路,然而在下一个拐角的时候,骤然出现了一道门,仔细一看,两人的神色同时一变。
门前赫然卧着一只成年男子般身量的千足蜈蚣,此时正抬着头看向他们,身上浮出许多的白色粘液,鼓动的双眼似是表明随时要倾身而上,姬颜顿时有些愣眼,她在深山里住了十五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身子呈黑褐色,还是毒性最强的一种,这要是被咬上一口,纵使她有解药恐怕伤的那血口也得在床上养个十天半个月的。
显然,世间之大去无奇不有这句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退后。”清锦把姬颜往后面拉远了些,那蜈蚣见他们动了,陡然疾速朝他们游移,像个巨鸟一样腾跃而起,甚是暴躁,口里溢出些无色粘液,清锦急忙环住姬颜往旁边纵身滚去,口里不住骂了句脏话;“见鬼。”
“这丑虫子吃了什么长这么大?”
姬颜心里默默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两人站稳后,清锦抽出腰间软剑,往那蜈蚣头上一跃而过,引着它往另一边去后,刀锋对着它头部就是一剑,刺耳的剐蹭声响起,却没刺入皮肉,蜈蚣怒地抬起前部颚足,与之将将咫尺之间。
“小心!”姬颜焦急提醒。只见男人毫不费力地一闪,就与那疾驰而来的庞大身影错身而过,还有余力回头朝她笑道:“颜儿莫急,它还伤不了我。”说着掌风一聚力,趁着那东西再次冲来的时候,旋身朝它颈部七寸一击,蜈蚣摔倒在地,地上划了一条长长的擦痕。
姬颜:“......。”这么看来倒也的确如此。
清锦卸了力,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正准备抬起剑把门破开,站在他后面的人突然大喝道:“躲开!”
清锦感受到了不对劲,浑身的血液都开始蒸腾,直觉般侧头避开了头上的喘息,然而下半身却被紧紧环绕住,回头看去,竟是那蜈蚣又再次袭了上来,一击未中,咧开嘴朝他无声嘶鸣,又再次张开了口,缠绕得也越发紧了。
“这蜈蚣有剧毒!小心它的嘴和颚足,不要被咬到。”姬颜此时也失了冷静,就在她差点被恐惧埋没的时候,无意中掠过蜈蚣支起的身子下鼓囊囊的肚子,眼神一凝,想到了什么。
在朝回的家中,她有个鲜少人知的小习惯,喜欢在药房里养一些小的毒物,以便制药需要新鲜的药材的时候以备不时之需,五毒之一的蜈蚣自是也养过。有一次,她正在给蜈蚣喂食,其中一只无端看着腹部比其它的大一些,经过她好几日的观察,才发现竟然是怀孕了,也是那时发现,怀孕的蜈蚣腹部护甲看上去比背上的护甲柔软许多。
姬颜一咬牙,心想,赌一把吧,朝清锦喊道:“刺它的腹部。”
清锦此时早已挣脱囹圄从蜈蚣的身下挣脱了出来,还是很轻松的,只是这蜈蚣的护甲不知是什么做的,而且劲力十足,接连灌了五成力道的几剑下去都未损分毫,正当他想速战速决,加大力朝蜈蚣头上给它一重刺时,体内的内息突然开始逆流,他不由轻声咒骂了一句:“该死!偏偏这个时候。”
一阵阵煞气从体内涌出,清锦强压下四经八脉里肆虐的剧痛,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黢黑药丸吞了下去,分神避过趁机偷袭的巨物,左移右闪等体内药效发散,这时,他听见了姬颜的话,丝毫不怀疑举剑直面蜈蚣,灵活移了个方位后,朝它腹部狠刺一剑:“死!”
顷刻间,播土扬尘,地上都隐约颤动,蜈蚣摔倒在地苦苦挣扎,几下就没了声息。
清锦飞身到门口,一剑劈开了石门。
“你还好吧?”姬颜跑过去扶住脸色苍白的人,观他气色,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手放在他手腕上探了下脉,表情从疑惑到慎重,饶是他诊过再恶劣的病人,此时也不由心惊,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你的脉象怎会如此。”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感觉这人根本没有脉象,后来慢慢的才开始正常搏动,姬颜想到刚才清锦跟蜈蚣对战时,表情似乎有一阵不对劲,那时他好像从怀中拿出了什么吃了下去,应当与那个有关系。
想着,便要伸手去掏他胸口,只是还未等她把那东西拿出来,手就被拽住了,野蛮的劲力箍在手腕上,将她硬生生的扯了下来,那施力的主人还笑嘻嘻道:“颜儿,要摸也等出去了再摸,到时摸多久都行,现在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姬颜见他表情,似乎并不想多说,随后便也挣开了它的手,虽然很好奇,但到底是别人的私事,看了眼已经恢复些血色的人,也不再多言什么,抬步进了那扇门。
走了几步后,到底还是没忍住遇到难疾的本性,转身多说了一句:“楼主,你的身体......我很感兴趣,若是可以,出去后可否让我仔细看看。”
等了一会儿,只听见一声轻不可闻的笑以及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先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