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过年
拍摄进程赶得紧,剧组里大部分人是没有正经年可以过的。
制片人有心,大年三十给全组工作人员一人发上两百块的红包,不过六点就收工了。
秦文鹏家就住在北京,自然是要回去和父母聚一聚的,也盛情邀请了时伍和成池一同去吃顿饺子。
他们哪儿好意思?两人婉拒过后结伴回老杂院。
“那边有家便利店没打烊,阿池你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有没有速冻饺子卖。”
“好啊,我想吃猪肉大葱馅儿。”
住老杂院朝南屋子的两家对门邻居也都没有回老家过年。
那对中年夫妇正在院儿里烧煤炉子架着锅炖红烧肉,女人执着锅铲不断搅动。年轻情侣那屋关着门没什么动静,只亮着灯,窗帘时不时映出走动的人影。
两人此时也回到老杂院了。
“郭姨好!”成池惯性开口打招呼。
女人笑着热情回应,搅动的锅铲抽了出来,随即将锅盖扣上。
“小伙子回来啦。”
时伍没有说话,拎着塑料袋回了自己房间,且叫成池等会儿过来吃饺子。
两人回屋后,院子里又传出锅铲搅动的声音。
许是朝北的屋子确实阴冷,时伍这两天身上总是寒津津的,大年初一起床就发现嗓子沙哑了一点。
“小伍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事。”
“我那儿有感冒药,等会给你拿来。”
“不用,过两天就好了。”
“还是吃一颗预防一下,今年冬天确实冷,别真感冒了去医院要花很多钱的。”
“嗯。”
一颗药明显是预防不住感冒病毒的。
当天晚上六点多,与爷爷奶奶和小宝通完电话,时伍就感觉自己有些发烧,猛灌了两大杯温水早早睡下。
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成池敲门喊他吃饭,敲了半晌才把他敲醒。
见其一副恹恹的模样,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
这晚成池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为方便照顾,与时伍同床睡了一夜。
在噩梦中,时伍还被困在那个可怕的山村里,中年寡妇将他锁在柴房,烧火棍一下又一下劈在他身上。
他不敢反抗,否则迎接他的就是寡妇与她的娘家人一顿狠毒的拳打脚踢。
再后来,他被强制扒开嘴喂了脏药,那寡妇也如愿生下了一个儿子。
那年他才十七岁。
……
“滚啊……滚开啊……”
成池被时伍的梦话吵醒,迷迷糊糊转头看过去,以为他这是脑子被烧坏了,立刻起身下床洗来一块湿毛巾。
忙活了一会儿,他又重新钻进被窝。此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收到一条彩信提醒。
来信号码备注的是“吴导”。
他拿起手机点开,随即皱着眉按几下按键后就熄了屏,看一眼枕边的男孩子,眉头才舒展开,又关灯继续睡觉。
只在家养了一天,第三天时伍就又进组上工。
成池劝不住他且也能理解。
在这个城市奔跑的小人物都没有权力停步休息。
想出头,就要先活着。
入伍前长辈们告诉他,年轻时多吃些苦,以后就不苦了。
后来他才明白,苦难没有定数,荆棘也不会转移,多受些罪也只为对未来生活的挫磨减轻一些痛感而已。
“小伍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舒服吗?”秦文鹏看到时伍走完一场戏后就立刻有气无力地瘫在楼梯台阶上,上前关心道。
“没事没事,前两天有些发烧,今天好多了。”
“不舒服就回家休息两天,这么拼干嘛?”
时伍心里还是暖的,扬了下嘴角,“我是真没什么事,听说前两天来组里找活干的不少,我再休息下去,人不要我了怎么办?”
“嗐,有我在,你怕毛啊!”
时伍露出了少见的笑,最近养了些气色,虽然此时有些病态,但反而给他添了三分柔和美感。
那笑着的模样,叫人瞥见一眼就想盯着看下去。
中场休息的吴导放下手里的剧本时,也无意往这边看过来,当看到时伍的脸,顿时心窝一热。
连续好几天,成池都没有与他同行离开,有时候过了饭点回来,有时候直到半夜才会回来。
时伍没有多问,只当是他有了新的朋友圈子,常与人交际是好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那天他回来得不算太晚,却是满身酒气跌跌撞撞,动静吵到了对门的年轻情侣,男的长得人高马大又一脸横肉,看着就像脾气是不太好,凶狠狠地打开门。
“大晚上吵什么?对门那矮子,出来看看你弟弟!”
口气冲得很,时伍也听见响动了,将将出来。
“你他妈说什么呢你?”
成池有些冒火,知道对门的年轻男人不太好相与,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只这次叫时伍遭了骂,便忍不下了。
时伍看他有些要冲向男人的样子,眼疾手快拉住他,男人叫他矮子也没过多在意。
“你怎么喝成这样,快跟我进屋去。”
“操!”对门的男人又骂了一声,摔关上门。
“这他妈什么人呐?”
成池嘀咕着被时伍拉回了自己屋。
“跟谁喝的喝成这副德行?”
“就……剧组的几个……”
“剧组的?谁啊?秦文鹏?”
“……啊……”
只含糊应了一声,时伍当是自己得到了肯定回答,也没有多想。
成池转了话题,“你刚刚就不该拦我的,对门那家伙真他妈没礼貌!”
“怎么?你还想跟他打一架不成?”时伍起身倒水递给他。
“打呗……别看我瘦,那家伙还不一定打得过我。我在部队几年不是白呆的,可练了一身腱子肉……”说罢还硬起肱二头肌来,“不信你摸摸。”
时伍翻了个白眼,看他喝水空了杯子,顺手接过来,“然后呢?打伤打残进医院还是打赢了他,你去蹲号房?多大人了,还打打杀杀,跟小孩子一样……”
“可是他骂你啊……”成池语气昂了上去。
“骂我又不是骂你,我都没计较。”
“那不行,骂我无所谓,骂你不行!”
时伍顿时脑袋一颤,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眼眶隐隐泛出酸感。
好多年没有听到这么好听的话了。
上一次听到,还是十五岁时。
那次有个男同学溜进学校女厕所,在垃圾桶拾出一张用过的卫生棉拍在他脸上,大骂他是死孤儿。
只因为那个男同学暗恋着的女生给时伍写了封情书。哪怕甚至时伍都不认识他们,也被迫受了这无妄之灾。
他记得那污血混着秽物的气味钻进鼻腔,何时想来都令他想吐。
从那天开始连续半个月的时间,时伍都是带着一身伤回家。
直到后来有一次,被那男同学的跟班下重手,打破了脸,才让爷爷奶奶看到他这么些天来受的委屈。
学校办公室里,七十多岁的爷爷拄着拐杖,佝偻着腰,面对强词夺理的男同学家长急得直掉眼泪。
“你们不许欺负我们家小伍,不许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