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江雪折神色复杂。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一片混沌。可说出口的话是真的，叶知微对他的亲昵也是真的。
叶知微捏了捏他的脸，“以后都要坦诚一点，明白吗？”
江雪折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别过脸，低声说：“小姐既然知晓，为何不厌恶？身为奴仆，对主人怀有这种不敬的想法，自该重罚严惩，驱逐而去。”
叶知微问:“你想离开我吗？”
江雪折身体一颤，急切地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赶走你呢？”
“可属下卑贱——”
她笑着眨眨眼:“你是相府千金的贴身侍卫，有何卑贱的呢？那位妄图拿捏我的翰林新贵，才是真正的卑贱之人。”
江雪折心中掠过几分迷茫。
他怎么同那位状元郎相比呢？他虽出身寒门，但才华出众风姿潇洒，一朝及第前途无量，就算是江雪折再如何讨厌他，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才之士。
只是谢云澜配不上她，他自己更配不上她。
正这样想着，外面有人小心翼翼地敲门。
桃枝怯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小、小姐？您还好吗？奴婢能进来吗？”
估计她刚才在院子里听到了叶知微在发火，一时不敢进来，如今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才敢上前来询问。
“噢，没什么事了。”
叶知微拖着长腔懒洋洋地说。
“那奴婢就进来了？”
她看了江雪折一眼，他垂眸盯着地面，白净的皮肤仍泛着明显红晕，听到外面的问询后忙抬头有些慌张地望着她。
一副无辜小白兔被吓到的样子。
叶知微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逼迫良家少女的恶霸，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先等会，我还没教训完江雪折呢。”
桃枝有点忐忑地清清嗓子：“小姐，您别生气了，就算小江做错了事，您也犯不着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呀。”
她故作恼火:“那我就是生气怎么样？”
“那……小姐要是真不痛快，就让他去老爷少爷那里，眼不见心不烦嘛。”
叶知微便故意看他，那眼神好像在询问他的意思。
江雪折忙摇头，轻声说:“属下不去。”
叶知微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侧脸，气息拂过他的侧脸，“才舍不得让你去呢。”
江雪折直直地盯着脚尖，看样子都快熟了。
她自顾自走到门口，拉开了卧房的门。
桃枝正端着一个食盘，盘子上盛了一个白瓷碗。
她站在外面，见叶知微出来赶紧迎了上去，悄悄打量她的脸色，见她好像并没有多生气，甚至看起来挺高兴的。
她松了口气，笑着说:“小姐，这是大少爷回来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乌梅汤，说让奴婢端来一碗，剩下的冰着了，小姐想什么时候喝都行。”
叶知微“哦”了一声，心知这是叶烁为着误会自己的事来道歉。
她本也没有生气，或者说下午那一幕全然在她的计划当中，她甚至都在盘算该找个时间跟男主彻底摊牌了。
“我知道了，你去跟大哥说，我没事，他不用担心。”
桃枝点点头，又谨慎地问：“那……奴婢先下去了？”
她的眼神左瞟右瞟，没看到江雪折，心中奇怪，又泛起一阵诡异的感觉。
不是说在教训人吗？不是说很生气吗？怎么好像跟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桃枝自幼跟在她身边，她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对某些事情却格外敏锐。很多事情看上去稀松平常，但如果有心去观察，总会发现一些异样。
她一直都觉得江雪折对自家小姐的顺从已经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也不是没见过别的侍从对主子的话言听计从，但江雪折对叶知微就是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难以说清。她只记得长公主举办踏青宴那天，叶知微让她去席间取几块糕点来给他，她那时回头看了一眼，少年站在那里出神地望着几块散碎点心，她从来没见过江雪折露出那样的眼神。
仿佛手中捧着的并非是糕点，而是天下最贵重的珍宝，可那眼神又非单纯的珍视，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挣扎。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抬眼就看到江雪折从小姐身后走出来，桃枝敏锐地察觉到他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周身那种淡漠的气息消散了些，有点拘谨的模样。
桃枝暗暗奇怪。
她听到叶知微有些不高兴地说：“让你出来了嘛！”
乍一听好像是生气，但桃枝没从她脸上看出半点怒意，只是语气凶了点，故意吓唬人似的。
江雪折顿时立住脚步，一言不发。诡异的沉默中，他忽然抬手接过了桃枝手中的食盘，连碗带盘地端回了屋内。
桃枝：“……”
什么意思，她现在是连小姐的房间都不能进了吗？
江雪折放下食盘后又走出来，走到她身边，声音低哑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桃枝愤愤地瞪着他，一股子地位被抢的怨气。
他看向叶知微，后者对他翘了翘嘴角，“你先回去吧。”
江雪折“嗯”了一声，那声音有点粘稠的沙哑。
桃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知微，突然涌上一种自己好像有点多余的怪异感觉。
江雪折走远了，桃枝撅起嘴道：“小姐，您就不觉得小江怪怪的吗？”
“哪里怪了？”
“他——他不听小姐的话，小姐又没让他拿盘子，他就自己端了进去了！”
“哎呀，这点小事计较什么，这不是还给你省事了嘛。”
桃枝咬着下唇：“小姐！他、他只是您的护卫，又不是您的……您那么惯他干嘛！”
叶知微假装没听见，蹦跶着回到房间，端起那碗乌梅汤一饮而尽，感叹：“真好呀——事事顺心。”
桃枝扭扭捏捏走进去，见她这样闲适自如，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少爷还让我转告小姐，今日之事虽然小姐无心，但还是得避避风头，小姐最近几天都不要出门了，少爷会替您解决掉这些麻烦的。”
她不解道：“小姐，您真的如此讨厌谢公子吗？”
叶知微端着碗坐在窗下，她想了一会，开口：“你觉得谢云澜喜欢我吗？”
桃枝笑了：“依奴婢看，谢公子是很喜欢小姐。”
“比起他自己呢？”
桃枝一愣：“……奴婢不知。”
叶知微说：“他喜欢自己胜于喜欢我，当然，我也是如此，我喜欢自己胜过喜欢别人。”
“那……不是都一样吗？人人都是这样的呀。”
叶知微笑道：“怎么会呢桃枝，只是他跟我一样而已，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我深知谢云澜绝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他的煌煌前途，我只是他青云路上的一个助力，当然，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助力。”
“我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光鲜亮丽的筹码，我不是我，我代表的是整个叶家。不过满城的高门贵女在他的眼中，都是筹码，我只是最合他心意的那个而已。”
“只是他太自信了，也忘记了我不是真正的冷冰冰的筹码，不是他来选择我，而是我来选择别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喜欢我胜过喜欢他自己的呢？”
桃枝愕然半晌，半信半疑道：“会有那样的人吗？”
叶知微莞尔。
当然会有这样的人，既然如此，她何必要选择那份用深情来伪装的利益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