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车轮辘辘,打破寂静的深夜。
天上飞琼,万花摇落,地上很快铺了一层薄薄的雪毯,人马从雪上行过,那痕迹很快又被雪花重新掩盖。
马车内,叶知微坐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这位“反派”。
他正在闭目养神,带她上了马车后,他就没有再开过口,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相对而坐,各怀心思。
叶知微斜眼看了看他,见他毫无动静,便伸出手放在唇边轻轻呵气。
“冷吗?”
他忽然出声,叶知微心头一跳,抬头对上他徐徐睁开的眼睛。
依旧是双温柔沉静的漂亮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里面尽是温和的善意,看不到一点尖锐的锋芒。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把自己掌中的手炉递给她。
叶知微想了一路,想到了温府后,她该如何应付这个比男主萧慎还要麻烦的人。但是想着想着,她又忽然醒悟到,自己的任务只是拿到男主的“爱意值”,皇子与权臣的斗争,谁输谁赢,她不在乎。
她甚至在爱意值集满之后一脚踹了他都行。
现在萧慎对她的感情,说是“爱”还为时过早,但也不算一点好感都没有。他对叶知微情感波动最强烈的时候,是看到她和温月彰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后来,他意识到自己“深爱”女主的时候,是他要迎娶贵女而她绝望离开的时候。
而叶知微在他身边时,他好像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有多“重视”她。
换言之,如果没有第三者的刺激,萧慎也只是理所当然地把女主的感情当作他顺利实行计划的条件,因为他救了她,她喜欢他,所以在名义上他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而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即使让一个对他心怀爱慕的女人去委身于另一个男人,在他看来也是正常的,身居高位的人,总会以可利用的价值多少去衡量别人,萧慎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线人,她越努力地去为他获取情报,委曲求全,强颜欢笑,他越能意识到她的重要价值,以及她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所以他可以完完全全控制她把握她。而如果有一天,当他发现叶知微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他才会慌张,才会不知所措,才会从那些利用当中看到自己的感情。
而叶知微要做的,就是让那种“脱离控制”的感觉足够强烈,上位者一旦察觉到自己以为既定的事情开始脱轨,或者说,一旦发现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脱离了掌控,甚至向敌对一方倒戈,才会想尽办法补救。
而补救,就是萧慎这种火葬场男主表达爱意的方式。
这样想着,叶知微莞尔一笑,也不推辞,伸手接过来温月彰递过来的手炉,她拢入掌中,说:“多谢大人。”
温月彰静静地看着她,忽而浅笑了一下,“知微姑娘,你看起来对今晚之事并不感到意外。”
她歪了歪头:“大人何出此言?”
“二皇子不是贪恋女色之人,这么多年,他府中连侍妾都没有,唯独对姑娘如此宠爱,如今姑娘随我离开,温某还以为姑娘会很不情愿呢。”
叶知微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时矫情一下。她低下头,指尖一点点摩挲着手炉,语气有几分幽怨道:“大人真会说笑,二殿下何等尊贵,自然是要奴家去哪里,奴家就去哪里,怎么敢有怨言。”
温月彰:“……”不像是没怨言的样子啊。
他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姑娘不必担心,温府虽然比不得皇子府邸,但也不会委屈你的。”
“大人真是宽厚之人,奴家不过是微贱之躯,来去本就不由自己做主,”她的睫毛轻轻抖动,好像内心正经受着十分强烈的挣扎,“二皇子再如何宠爱奴家,也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奴家心里一清二楚,不敢因此而有所奢求,否则便是痴心妄想了。您看,无论之前多么喜欢,还不是说送就送吗?”
温月彰道:“何必妄自菲薄?”
她似是有几分自嘲道:“大人有所不知,奴家本是官家女,因年幼时家中获罪才没入贱籍,若非如此,谁愿意以色侍人呢?”
温月彰“哦”了一声,神色平淡地说了句:“是吗。”
姓叶的罪官……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除了当年的老师,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
叶知微轻轻敲击着手炉的炉身,外面寒风阵阵,呼啸着从马车侧边掠过,传来呜咽的声响。
她的声音好像也被那阵风吹得破碎,但却字字清晰:“若我的命在自己手里,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闯出一条生路来,谁会心甘情愿做个玩物呢?”
她自称是“我”,而不是契合贱籍身份的“奴家”。
温月彰望向她,马车内昏暗,只有外面的雪光透进来,那幽微朦胧的光线落进她眼里,却好像有熠熠生辉的星子沉溺其中。
那是一种他格外熟悉的眼神。
不甘心,不屈服,想要掌控什么的眼神。
他眼中那抹虚无的温柔渐渐褪去,瞳孔染上了一抹幽邃的暗色。
好像是将那张纯然无害的面具向同类掀起一角,他微笑道:“姑娘说的对,只是在下有些好奇,姑娘看得如此透彻,怎么在二殿下面前只宁愿做个以色侍人的舞姬呢?”
“那是因为在二皇子看来,我的姿色就是最重要的,”她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睛,唇角微微翘起,“他最看重这个,所以也觉得,大人一定会同样地看重。”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随从的声音:“大人,咱们到了。”
温月彰并没有动。
他坐在阴影里,叶知微看不到他的神色。半晌后,她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二皇子向来细心慎重,这次怎么会把你送来呢?”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那声音里蕴满了愉悦的笑意。
是一种不加掩饰的,带着点讽刺意味的笑,似乎在嘲讽萧慎会识人不清到了这种地步。
他以为自己送来的是一朵会让对手色令智昏的菟丝子,但事实上,只有在他的眼里,叶知微才是菟丝子。
菟丝子会紧紧缠绕住某个目标,吸根会刺入目标的身体之中,不动声色地吸取着养分供养自己。只有拿她当菟丝子的人,才会体会到那种被缠绕着无法自拔,最后只能乖乖任其吸取所需的绝望。
“大人?”
外面的人见马车内没有动静,又唤了一声。
“嗯?”里面传来温月彰的声音,他撩开帘子,有随从在马车外打着伞等候。
他笑着接过那把伞,亲手握着伞柄,挡在了门帘上面。
叶知微从马车跳下来,他便举伞替她挡住簌簌飞雪。
温月彰的举动落在在场所有人眼中,他们免不了疑惑:不过是个舞姬,就算是皇子赏赐,也没必要如此厚待吧。
他们正暗自腹诽,又听那清朗如月的首辅大人对这个娇艳美丽的少女郑重其事地说:“叶姑娘,有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