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
一架飞机划过天际,蔚蓝的天空被掀开一条白缝,红黄图腾的客机踏着祥云稳稳落在蔓城机场。
人头攒动,各人脸上都洋溢着旅行而归的喜悦,唯独姜以念紧着一双弯眉,心情异常沉重。
一周前,她正背着相机徜徉在法国各大画展。
喷泉雕像,夕阳下的飞鸽都让她一度迷恋,甚至在某个清晨,她不顾时间差给好闺蜜何欣妍打电话,兴奋劲足足让还没睡醒的女人骂骂咧咧快一个钟头。
如今,一切好像天空那道白缝逐渐被蔚蓝填充,最后隐没于无形之中。
那么美好的一幕,以后或许会成为她遥不可及的地方。
公司岌岌可危父亲话里话外都透着心酸,那么拼命要强的男人也有了无能无力的时候,姜以念挂了电话转身就买了回国的机票。
去时还是年初,她记得王叔送她到机场还特意嘱咐她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如今一眨眼已是秋黄遍地枯叶摇挂枝头。
姜以念裹紧风衣,单手推着行李箱匆匆越过那些前来接机的亲属家眷。
王叔的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是姜以念要求的。
她向来不爱搞什么区别对待,对待王叔更是格外客气。
“等很久了吗,王叔?”
一上车,姜以念松开掖着衣领的左手,她理了理一头红发,目光里沉甸甸堆满了情绪。
“不碍事,正好抽空打了个盹儿。”
王叔和和气气,一张脸面善眼角眉梢都透着许久不见姜以念的笑容,只是没一会儿功夫,那笑容就落了下去,王叔叹了口气,边启动汽车边给姜以念说道这段时间公司发生的状况。
“你爸爸的性格你最清楚不过,不到最后关头他是绝对不会和你透露一句。”
姜以念迟疑了一秒,“那现在呢,我爸现在怎么样?”
王叔专心开着车,却依旧断断续续说着,“气不过高血压犯了在医院待了几天。念念你得做好准备,你爸爸的公司很有可能抗不过去。”
姜以念望着窗外没吭声,她何尝不知又何尝不懂?
现如今美妆行业已经完全饱和,更新换代不说,就连一些小品牌都开始不择手段只为了赚快钱。像她们家这种老牌企业若不是靠一帮忠实买家支持,怕是早就被水给冲走了。
可忠实买家也有喜新厌旧的时候,他们做不到整日盯着同样的东西十年如一日,就好像吃腻了米饭,有一天也会期待换换口味来满足喜欲。
车子还在以最快的速度行驶,姜以念没来得及细细看看这深秋的蔓城,王叔的车就已经抵达璞玉苑——姜家豪宅。
这座别墅坐落在整个别墅群的最东边。
只要天晴,第一缕阳光总会在他们家院子里铺满,逐渐晕染撒向更广阔的远方。
姜以念记得父亲为了这栋房子前后费了不少心思,那会她也相信父亲所认为的,最靠近东方,才是王者之家。
如今她看着夕阳下逐渐隐没于黑暗里的两层半建筑,总觉得肯定有不少人在等着看父亲的笑话,看他们这家老牌企业从风光无限走向彻底灭亡。
车子停在车库,姜以念的心思也在一秒内骤停。
她抿了抿唇推门下车。
母亲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多时,她见女儿从车内下来便赶紧小跑过来,“哎哟,怎么都瘦成这样啦?”
秦曼左看右看总觉得女儿视频里的话都是用来宽慰她的,这见到人了才觉得心肝宝贝也和丈夫一样,只报喜不报忧。
“妈,我都胖了。国外可都是高热量的食物,不信我等下称给您看?”
姜以念还如以从前一样,最爱挽着秦曼的胳膊撒娇。只要她一撒娇,秦曼准拿她没辙。
果真秦曼点了点她的额头,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妈,我爸人呢?”
姜以念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
秦曼指了指二楼书房的位置,“你爸在书房呢。”
姜以念便放下东西往二楼奔,走到书房门口她又刻意放慢脚步深深吸了口气才去敲门,直到门里传来应答声,她才神色凝重地推门进去。
书房是中式风格,面积相比卧室还略大一些,姜以念记得自己小时候最爱父亲书房那宽敞的大飘窗。
那会她总抱着一堆小孩子的玩意儿坐在那里边晒太阳边研究,累了就看看窗外的湖水,想睡了就窝在纯白的毛毯上浅浅睡个午觉。
眼下再抬头,纯白毛毯早就被一张黑灰色的羊毛垫子替换了,就像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么稚嫩粘人的小家伙。
半年不见父亲苍老了不少,姜以念脆生生喊了声“爸”就开始哽咽,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抚平父亲额前的皱纹。
姜权合上面前一堆资料,指着旁边的沙发朝姜以念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勉强不过眼神却一如往日那般慈爱,“念念回来了,累不累?”
“不累。”
姜以念乖乖坐了过去,欲言又止半天,最后还是在两人的沉默中主动开口问,“爸,公司真的没救了吗?”
姜权摇摇头,脸上挂着无奈之下勉强维持的平静,“算走到头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姜权叹了口气,“除非有人给咱们资金支援,或许还能再想办法搏一搏。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怕是没人愿意白白浪费资金了。”
姜以念急了,她走到父亲身边蹲下耐心劝道,“爸,只要还有一点希望咱们就不能放弃。我记得您不是跟周叔叔关系挺好吗,周叔叔也袖手旁观?”
“行了行了,生意上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少管!让你回来就是给你做准备的,可不是让你插手什么!”
姜权三言两语将女儿打发出去,他关上门心思更重了一些。
姜以念却在父亲的沉默中发现了端倪。
以往提到周叔叔父亲总要说上一堆,可今天他却将话题岔开,完全没有要和姜以念解释的样子。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姜以念索性下楼去找秦曼。
母亲正在厨房里给兰姨打下手。
常年不沾阳春水的女人今日格外小心,她按照兰姨的方法正在搅拌一锅蹄花汤。雪白的汤里沸腾着一些脱了外壳的花生,圆胖胖的身子随着热汤阵阵翻滚着,姜以念闻着香味不经意问,“妈,您和我爸是不是瞒我什么了?”
秦曼手上一顿,“公司都这样了,还能瞒你什么?”下一秒她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原先的动作,只是她这轻微一顿的动作还是被姜以念看出来了。
姜以念慢慢走进厨房,经过秦曼身边她低声说了一句“您不说回头我自己去问。”
“别去!”察觉自己失态,秦曼干脆将汤勺交给兰姨,自己洗净双手拉着姜以念往客厅走。
“告诉你可以但别给你爸爸惹事,能不能做到?”
姜以念点点头。
秦曼看了一眼楼梯,确定丈夫暂时不会下楼她才压低声音和女儿说起前不久发生的一件大事。
“周叔叔半个月前来过咱们家,那天我刚好在工作室加班没回来。虽说公司状况百出,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就觉得你爸那天的表情有点奇怪于是我就问他,刚开始他不愿意说,好不容易我追着半天他才告诉我,周叔叔愿意帮咱们,不过是有条件的。”
“能帮咱们就是好事,爸爸他为什么没答应?”
秦曼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儿没有说话。
她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就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娃娃脸,随着年纪增长,婴儿肥逐渐消失,那种少女明媚如花的气息陡然就渗了出来,如今越发强烈让周围企业家们纷纷想着为自家亲朋好友做媒。
若不是丈夫那张冷脸怼着,姜家这门槛怕是早就被人踏破了。
秦曼不知不觉心思早已往外飘,就听见自己宝贝女儿开口催促,“妈,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叔叔的附加条件是想让咱们两家结亲。”
“结亲?”
姜以念一双含水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曼,直到最后对方肯定的点了点头,她才相信这件事并非所谓的玩笑。
“周叔叔他,他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秦曼摸着姜以念一头及腰长发,眼里写满了自责,“因为我们念念生的太漂亮了,周叔叔为当年离婚深深自责,好不容易见他儿子钟情你就想以这种方式补偿吧。”
“所以爸爸他拒绝了对吗?”
“嗯。”
秦曼看着女儿如一只受宠若惊的兔子,顿时知道这件事多半吓到她了,索性将女儿搂进怀里柔声安慰起来,“念念,我和你爸爸绝对不会拿你的婚姻开玩笑,所以万万不可再去问知道吗?”
秦曼本想瞒着,可从小到大只要女儿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她担心自己憋着不说会引发女儿无端的猜测。若是想一想也就算了,她刚刚看到女儿眼神里满是肯定,秦曼就知道这件事定是瞒不住的。
只是姜以念并没有像秦曼说的那样,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玩笑听过就忘。
她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犹如一座山重重压在她头顶上。
晚饭后,姜以念以倒时差为由早早进了房间。
她简单冲洗一番就爬进被窝躺着,完全不在意摊了一地的行李。
当黑夜席卷了整个卧室,姜以念在浑浑噩噩中闭上眼睛,脑海里满是那年花下她拒绝对方的情景。
久未谋面,一个不算熟悉的男生一把拦住她的去路问要不要在一起,她当真觉得无语立马就说了拒绝。
单凭一顿再简单不过的家庭聚餐就想和她谈恋爱?她看过的玛丽苏小说都没有这么狗血,又怎么会贸然答应?
那会她说什么了?
半睡半醒间姜以念头痛欲裂,想了半天竟也没想起原话,只记得自己大概是用了些什么性格不合的委婉说词。
如今却要和这么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越过相处直接跨到结婚那一步,姜以念承认自己退缩了。
她才26岁,正如鲜花一般绚烂的年纪,而那个男人……
大概三十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