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谎言
九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挖参季。
虽然两个人成婚不过短短月余,正是新婚燕尔,但是为了生计,钱诚还是早早地为这次挖参做准备。
在这之前,钱诚已经和阿瓷商量好了。这趟进深山挖参,来回大约耗时一个月。这样一来,阿瓷就不得不一个人待在家里。
为了保障阿瓷的安全,钱诚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特意加固了房子,又加高并削尖了篱笆墙,防止野兽的侵袭。钱家附近寥寥可数的几户人家,所以阿瓷的生活环境还算安全。不过,这样的环境也并非全然没有风险。因为,不知何时暗藏的凶险便会突然降临。
面对可能的危险,阿瓷安慰钱诚,她这段时间重新学会了飞镖,足以自保。
钱诚听了,并没有多言,但内心充满了担忧。因为他知道,阿瓷口中的“重新”学会飞镖,实际上是他的刻意暗示引导,他亦为阿瓷的天赋惊叹不已。
他希望祈祷自己能够早些回到她身边,与阿瓷共度安稳的余生。
阿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历,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资质。
这般想着,钱诚的目光落在阿瓷的脸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良久,他才在心中轻叹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你是我的妻子。”
“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阿瓷说。
钱诚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你还在家里,我肯定是要留住自己的命回家的。”
晨光初开,钱诚就已整装待,和阿瓷辞别,离家远行。
清晨,阿瓷像往常一样喂了小肥鸽,小鸽子吃得心满意足,在干净的草地上来回打滚,很是黏人。
看着眼前的小鸽子,阿瓷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往日钱诚上山打猎,最多不过是和她分开不到一天的时间,而现在却要在深山里度过漫长的一个月,阿瓷心里难免有些不习惯。
她知道钱诚要一个人在深山中过夜,不免心生担忧,但却又无可奈何。
阿瓷一个人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云层飘浮,思绪万千。
以后的日子还长,钱诚打猎和挖参的风险不小,并非长久之计,自己也得想办法赚钱才是。
阿瓷拿着这几日辛勤抄写而成的书稿来到镇上的书铺,书铺掌柜笑呵呵地迎上阿瓷。
“阿瓷姑娘,这是这次的书,换了一本新的,近日此类书籍需求量颇高,只是对因为包含一些配图,对画工要求比较高。”掌柜说着递给阿瓷一本书,另一只手还比了个三,“一本儿是这个价钱。”
阿瓷接过来书,一边翻看,一边摩挲着地图。这是苍元域的地理图志?这片海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本书特别,也许是因为书中那些精美的插图;也许,是因为书中那些引人入胜的内容。
总之,阿瓷觉得不应该错过这本书。
阿瓷抱起书,看着书铺掌柜友好的笑意,轻轻地向他颔首示意,离开了铺子。
这一次,走在小镇的路上,阿瓷以商人的眼光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商铺。
她沿着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逛了一圈,发现这里的店铺都是一些古老的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显得非常古朴典雅,里面售卖的物品通常都是制作精良、价值不菲的。
阿瓷漫步在街上,看到许多人在这里摆摊,他们不分男女老少,都卖着自己做的手工艺品,或者是一些特色小吃。
镇上的人很淳朴,他们大多都是用自己的双手劳动换取生活的开支,虽然辛苦,但是也乐在其中。
阿瓷想起两个人在山上散步时,钱诚拉着她的手说过,等攒够了钱,就去镇上买一间宅子,谋个营生,开间书铺或是开个酒楼,生个一儿一女,过上平平安安,幸福快乐的生活。
阿瓷的内心充满了期待,她期盼着和钱诚一起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携手共度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
从镇上回来之后,阿瓷开始每天破晓时分就早起,一点一滴地抄录书稿,尽自己所能学习,直到夜色渐浓,她才停笔。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
每晚,幽深的夜色中,阿瓷躺在床上,静静地遥望着天边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阿瓷的身上,她感到浑身疲惫在渐渐消散,身上的每一个处都在慢慢恢复活力。
她轻轻闭上眼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是生命的脉动和韵律
她的灵魂也变得轻盈起来,仿佛可以随风飘扬,飘向未知的远方。
夜半风清人不寐,清晖万里照望舒。
晨露未干,院里的小白兔已经活跃起来,在院子里绕着圈儿蹦蹦跳跳。
阿瓷方步踏出房门,小白兔就已经迫不及待跳到她身边,伸出前爪,想要抓住她的衣服。
她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小白兔的小脑袋,用指尖轻轻揉捏它的毛发,安抚着它那迫不及待的情绪。她又把小白兔眼睛边上的眼屎一点点轻轻擦掉,小白兔感受到了阿瓷的关爱,在她的抚摸下安静下来,继而跳跳蹦蹦离去。
风声如涛,树叶哗哗作响,吹开了家中未关紧的门窗。
看着一直晃荡的门窗,阿瓷放下笔,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关上了书房的窗户,心里却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阿瓷疾步来到钱诚的储藏室,只见储藏室的门窗早已被外面呼啸的风吹开,房间里那些摆放着的一些物品都被这狂风吹得七零八落。
阿瓷急忙关上门窗,弯下身子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整理好。
阿瓷很少来过钱诚的储藏室,这里几乎是他的私人领域。在阿瓷的印象中,这个储藏室里放的都是钱诚打猎和挖参的工具,还有一些零碎的玩意儿。阿瓷按照钱诚的习惯,简单地把东西摆放整齐。正当她整理完所有的东西时,却在储藏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箱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它的表面被一块落满浮尘的褐色麻布覆盖着,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了。麻布上面散落着一些杂物。
它被刻意地放在最角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风吹起了麻布,才露出了它。
阿瓷小心地把麻布揭下来,生怕将上面的浮尘弄得到处都是,才把木箱搬出来。
阿瓷暗自思忖,如果木箱里面有东西,她就把木箱擦擦,然后放回去,只是不能用刚才的那块麻布盖了,太脏。如果里面没有东西,她打算把它搬到自己的卧房里,放在榻上作为一个小茶几。到时候和钱诚坐在榻上喝茶聊天,也是不错的。
阿瓷用手托着箱盖,有些不知所措。
在打开木箱之前,她想过里面会有什么,但没想到最上面的,就是一件一眼看上去做工极其精致的女士衣袍。
她伸手抚过,发现这件衣服的质地很好,绣工繁复细腻,不像是普通的丝绸,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冰晶色光泽,看起来非常高贵。美中不足的是,衣袍边角处略有破损,还有少许洗不净的血迹。
阿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衣袍下,还有一柄剑。
阿瓷颤抖地伸出手,下意识抚上剑鞘。
这柄剑,轻薄灵动,自带清寒之气,剑华霜雪明。
剑铭,剑心萦霜,晚明伏枫。
这八个字像镌刻进了她的心里,一笔一画如此清晰,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阿瓷手落在剑刃上的刹那,那剑刃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剑刃流了下来,不可抗拒地将她拉回现实。
剑心萦霜,是她的剑,萦霜剑。
晚明伏枫,是她的名字,伏枫晚。
阿瓷,少年口中的白玉素瓷,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血滴在了地上,一滴一滴,就像那日蓬莱之上溅落的族人的血泪。
伏枫晚收拢掌心,纤长的指尖泛着青白,寒意冰冷彻骨。
她敛目,眼底暗潮翻涌。
风,渐渐大了。
这个小院,她住了一年。
她亲手料理家中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悉心打理每一个角落。
每天清晨醒来,推开窗子,芬芳满园扑面而来,看到院中少年勤劳的身影,还有喂不饱的小肥鸽和蹦蹦跳跳的小白兔,恬静又祥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阿瓷喜欢这样的生活,也曾想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她是伏枫晚,不是阿瓷。
【钱诚,落笔写下这封信时,已经是深夜,外面依然风雨不停。
今天,是我重新认识你的第一天,同时也是我们故事的最后一天。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桌上应该已经不可避免地落上了些许灰尘。我已经给小肥鸽和小白兔添加了一些食物和水,并告诉它们要乖乖听话,健康长大。我希望你能在今后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它们,让它们可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温暖和关爱。
即使距离你归家的日子仅剩不过短短的十日,和我们度过的一年相比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然而,它的意义已不再只是简单的一个时长,而是会承载了我太多太沉重的回忆的每一天。这十日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像是漫长岁月的一个缩影,它将我们之间那无法逾越的距离变得如此清晰。
没有当面辞别,是因为我们不必再见。其中的是非曲直,对于我来说,已不再重要。我们之间的距离,并非只有一把剑的距离,我们之间隔着彼此整整十八年的人生。十八年的岁月,足以让一个人从青涩走向成熟,从无知走向睿智。我们的人生轨迹因为意外短暂地交汇,又会很快分开,永远遥不可及。
在打开那个木箱后,心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因欺骗而愤怒,因失忆忘却家仇而痛苦。
那种掺杂了愤怒和痛苦的滋味,让我的内心被千头万绪紧紧包围,我因欺骗而愤怒,因失忆忘却家仇而痛苦。
回忆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割裂了幸福假象。
因为爱过,所以你的欺骗,才会有效。
我以为我会在信中以各种方式歇斯底里地宣泄我的情绪,然而落笔后竟意外地冷静。
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救了滚落深山来历不明的我,也足够不择手段,所以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阿瓷。
我想,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那个你为我塑造的白玉素瓷的故事,不是亲眼看到你放在储物室的木箱,我会一直相信你为我所创造的这一切美好的回忆。
世间情字难解,时至今日,你给予我的救命之恩,隐瞒与欺骗,你我夫妻一场的情分,这种种相抵,也算是两不相欠。
从今往后,你我,夫妻情断,再无瓜葛。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
此一去,山高水长。今日,便是永别。
望你珍重。
阿瓷。】
这时的伏枫晚,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如何,但是,所书所写,落笔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