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越界
云洛青和苏柯是在两年前结婚的，毫无新意的家族联姻。
云洛青出生于书香世家，到了她父辈那一代，有三兄妹，她父亲是大哥，身体不好，晚来得女。
父亲在云洛青10岁的时候病逝，而母亲抛弃她改嫁。
云洛青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加上没有父母照顾，长辈们都很疼爱她。
爷爷把联姻的事情摆到家庭会议里来谈时，没人愿意把自己孩子嫁过去。
毕竟，苏家二公子苏柯，众所周知的浪荡公子，像他那样游戏人间的性子，嫁过去不会幸福。
云洛青知道自己要和苏柯结婚，是在参加完大学毕业典礼的那个夜晚。
原本应该和朋友们聚餐，临时被家里一通电话喊走。
云洛青驱车抵达一家苏式园林的餐厅，身上还穿着她下午拍毕业照的那身衣服，是她自己设计的毕业礼服。
在宋制百迭裙的基础上，做了现代裁剪，变成半身裙的样式。
她盘了一个简易的流苏髻，垂下的白色发带随风摇曳，干练中又透露点温婉。
服务生把云洛青领到包厢，二伯云松山已经喝得有些微醺，催促云洛青快些坐下。
云洛青坐下后才发现所谓的家庭聚会是假的。
云松山一一介绍餐桌上的人，云洛青礼貌地打招呼，直到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时，她犹豫几秒，才说：“苏柯学长，你好。”
苏柯的座位离她有些远，举起手中的茶盏，说：“开车了，以茶代酒。”
云洛青也举起面前的茶盏，回敬他。
装什么，平常泡吧难道不开车？云洛青鄙夷地想。
这时苏柯旁边的女人打趣道：“我就说嘛，小柯和洛青一个学校的，肯定认识。”
云洛青还记得刚才二伯介绍那位是苏柯的母亲林温月。
云洛青扯出一个完美的假笑，说：“毕竟学长在我们学校很出名，有很多传闻。”
不学无术，挂科补考，校内飙车，绯闻缠身，桃花债可以从北门排到南门，不带重复。
桌上的人自然知道云洛青说的是“臭名昭著”的名。
云松山的表情很难看，在饭桌下拍了拍她的手肘，示意她别乱说。
对面苏柯的父母也讪讪地岔开话题，掩饰尴尬。
但云洛青心情顿时变好，连身上的那份清冷感都弱下去很多。
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鹤初次尝到当小恶魔的乐趣。
对面的苏柯相比其他人，就显得自在许多，他拿出手机，说：“学妹，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加个微信给个解释机会？”
还真是诡计多端。云洛青心想。
“手机忘车上了。”云洛青面不改色地说。
对面的苏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缓缓起身，“我陪你去取吧，正好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云洛青平静地回他：“这里就挺好吃。”
苏柯含笑道：“我看你从坐下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以为不合口。”
云洛青的确不喜欢清淡口味，但她之所以没吃东西，完全是因为这场聚会倒胃口。
这时云松山开口道：“洛青喜欢吃辣，家里厨子都是从湖南请过来的。”
林温月在一旁一唱一和道：“哎呀，早知道咱们就去吃湘菜了。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林温月给苏柯使了眼色，说：“小柯，还是你观察仔细，那就带洛青去吃点她喜欢的吧。”
云洛青还在思考怎么回绝时，苏柯已经走到她身旁提起她的包，不容拒绝地说：“走吧，学妹。”
云洛青跟着苏柯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包厢里大家在说：“真般配。”
初夏的园林里，传来几声青蛙叫，云洛青在一处竹林停下，月光轻轻地穿过竹叶，晃晃悠悠地落在她脸颊上。
苏柯突然拿出手机，说“等下”，按下拍照键。
他没关手机音量，云洛青听到“咔嚓”一声，脸色突变，伸手抢夺苏柯的手机。
“删掉。”
无赖如苏柯，他甚至垫脚了。
云洛青够不着。
苏柯弯腰，落进云洛青的视线里。
“加个微信就删。”
苏柯眉间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嘴上却是散漫的语气。
云洛青想到第一次见到苏柯的那天，她在图书馆借书。
透过书与书的间隙，她看到一个笑得痞里痞气的男生正在问一个女生：“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也是这样，轻快又慵懒。
云洛青看着竹影下的苏柯，两指解开他的领带夹，然后顺着领带往上攀，到了领结处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前。
一抹淡栀子的气味包裹着云洛青，方才的蛙叫声从背景里隐去，苏柯浅笑一声，带点疑惑。
云洛青微微垫脚，贴到苏柯的耳侧，吐息忽近忽远地落在他的脖颈，用温柔的气声，低声说：“学长，别把我当你的那些模特。不删就等律师函吧。”
云洛青说完后，放开苏柯，假意帮他顺了顺领带的褶皱，利落地夹好领带，无事发生般准备离开。
苏柯突然将云洛青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按在领带夹的位置，稍稍用力将云洛青往自己怀里拉。
用以牙还牙的方式，说：“好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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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洛青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回过神时，苏柯正坐在酒店沙发上，把玩那支装饰着异色玛瑙的步摇。
“这是之前你让我帮忙找的玛瑙？”
苏柯回避云洛青关于离婚协议的提问。
“嗯。”
苏柯把步摇轻轻插到云洛青的丸子头上，“很好看。”
云洛青把步摇取下来，极其严肃地说：“苏柯，别转移话题。”
苏柯像是没听见般，自顾自地说：“二伯说你把工作室关了，缺钱怎么不告诉我？”
云洛青小心翼翼地把头饰挨个放到箱子里，反问：“你上周拿了摄影奖，不也没告诉我？哦，我记起来了，那天你和朋友去酒吧了，晚上没回家对吧？”
云洛青给他留面子，说的是“朋友”，实际是主办邀请的一些模特。
她不想戳穿，为他们本就薄如蝉翼的关系保留最后的体面。
沙发上的苏柯显然很诧异，随后又变得很紧张。
半晌，他才说：“抱歉。那天我本来想下午结束后就来找你，但主办方突然把我拉去……”
“不用了，你已经为此道过很多次歉了。”
云洛青走到玄关，从包里拿出手机，在相册里上下翻找后，把几张照片发给他。
苏柯一副第一次见到这些照片的样子，问：“因为这个？”
云洛青打断他：“还记得你答应过什么吗？苏柯，我不介意你的莺莺燕燕，但她们飞到我面前了。”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照片……”
“现在你知道了。可以签字吗？”云洛青毫不留情地问。
“不可以。”苏柯回答得干净利落，毫不犹豫，“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云洛青不欲纠缠，她坐在苏柯对面，语气波澜不惊地说：“苏柯，那天是我生日。”
原本她是要和闺蜜林星一起过的，林星说本命年得举办个红红火火的生日会。
但苏柯提前一个月霸占了云洛青的时间，说有个宴会需要她一起出席。
云洛青答应了。
苏柯很少让云洛青陪他抛头露面，他们很好地过着平行生活，所以偶尔苏柯邀请她，她会做个顺水人情。
云洛青曾告诉苏柯，她不会管束他，但希望苏柯低调些，别再每天因为女人的事情上新闻，也别把自己卷进他们的感情中。
结婚以来，苏柯很好地履行着承诺，不强迫云洛青做不喜欢的事情，没再因为桃色新闻上过热搜。
那些露水情缘也没来打扰过她。
云洛青曾一度认为，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毕竟她不是强感情需求的类型。
当天，云洛青一直在等苏柯的电话。
因为他说会来接她去晚宴。
她从下午5点等到晚上9点，苏柯的电话打不通。
她甚至给林星发消息询问要不要报警，会不会出事。
后来她收到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苏柯在霓虹下与女人推杯换盏的照片。
苏柯在酒店的照片。
云洛青悬在云层的心终于踏实降落。
至少苏柯没出事。
但云洛青从小到大是个很较真的人，承诺如果失去效力，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苏柯毕竟是个正常男性，能维持两年的表面功夫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离婚协议书里，云洛青什么都没要。
她看着沙发上的苏柯，似乎正在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该用什么理由。
但他只是低头说：“我知道。”
苏柯当然知道是她的生日，那晚根本没有什么晚宴，他原计划就是颁奖典礼结束后，立马飞回南城，给云洛青过生日。
他甚至为此筹备了很久。
可这句话在云洛青耳中却是另外的意思，原本平静的湖水像是被同时投下细密的石子，密密麻麻荡开，在云洛青心里激起波澜。
她冷笑道：“苏柯，我原以为你只是轻浮，结果你连做人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吗？你明知道是我生日，还要放我鸽子？很好玩？”
云洛青提起包，正要开门，苏柯疾步走过去把门关上，把云洛青堵在玄关。
“我没有要放你鸽子，我准备了礼物，准备了晚餐，我打算给你过生日，就我们两个人。”
苏柯的语速极快，生怕说慢了云洛青就走了。
云洛青看向苏柯。
苏柯知道，云洛青从见到他第一面起就给他判了刑，如果不是家族联姻，他这样满身负面标签的人绝不可能和云洛青的人生有交集。
所以此刻，他也读懂了云洛青的眼神，那是一种带有嘲笑和鄙夷的眼神。
云洛青贴近他，像那晚在初夏的竹林里一样，冷声道：“苏柯，别用你哄她们的招数来对我。”
苏柯胃里隐隐发酸，从看见书房的离婚协议书到现在，他已经快三天没合眼，只在飞机上简单喝了半杯酸奶。
他在南城打遍了所有可能知道云洛青下落的朋友的电话，直到两天前，他在巴黎的朋友发了一张照片给他，说好像看到上次陪他来影展的夫人了。
于是苏柯买了最早的航班，经由香港转机，飞了19个小时才抵达。
降落后，林星告诉他云洛青可能去了圣旺的旧货市场，他便赶过去。
他跟了那个小偷一路，凌晨才抓到。
但一想到要见云洛青，他还是坚持去买了身新衣服，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憔悴。
他想过很多云洛青和他离婚的原因，唯独这种是他想不到的。
两年前，他卑劣又狡黠地用一纸婚书将她据为己有，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呵护他不敢公之于众的感情，他一次又一次克制自己不越界。
却因为自己交友不慎，陷入圈套让一切都崩塌。
他像筹谋多年还未上场就举了白旗的将军，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在完全缴械之前，他想要将自己的卑劣表现得更彻底。
他用虎口捏住云洛青的下巴，迫使她微微抬头，他看见云洛青眼里的惊疑、不解。
他再次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耻，但就这样吧，至少有那么一刻，他拥有过她就足够了。
苏柯吻向云洛青。
在巴黎秋天的早晨。
“云洛青，不离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