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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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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设计师还是律师,工作中都需要和客户沟通,并不时要当面和客户聊各种细节问题。

覃明赫几乎是每周都有三五天需要带着助理外出见当事人,时长一般是两三个小时,方菲不可能跟着覃明赫在外工作,皆是待在他的房间里等着,顺便帮他收拾一下房间,方菲实在受不了长期待在乱糟糟的地方。

有些比较熟悉的客户会直接到覃明赫办公室找他,见到方菲都要问:“这位美女是谁呀?”

覃明赫每次都带着点笑回答:“我新请回来的助理,帮我整理文件的。”

方菲:“……”

如果方菲要外出实地看房子或是去看装修进度,覃明赫就陪她去,亦步亦趋跟着她,并且密切关注她当晚的梦游情况,如同实验室里期盼实验结果的研究员。

遇到覃明赫要出庭或是处理原被告双方调解的事宜,方菲会有大半天见不到覃明赫,不想待在他的办公室,她一般会回到Elena Design看看,喘口气,和费娜、秦禾悠唠唠嗑。

晚上覃明赫和方菲一起回家,多是一同进入覃明赫的家中,方菲想喝酒就喝酒,想吃夜宵就吃夜宵,就在客厅里待着,不是四仰八叉赖在柔软的沙发上,就是盘腿坐在地毯上,盯着投影幕布上的电影,她特意买了个投影仪装在覃明赫家里,方便每天晚上看电影。

而覃明赫要么是坐在边上看资料,要么是去小房间里健身,他原本是一周要去三回健身房的,但和方菲黏在一起行动之后,方菲说不喜欢健身房,不肯跟着去,他便也不能去了,只能在家里随便练练。

如此大量的相处,方菲很快发现了覃明赫的怪癖。

那晚已经将近十二点,方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想着到点回她那边去了,不经意间扭头看看坐在她身边的覃明赫手里拿着的文件,忽然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瞅着他,惊讶道:“天呐,你怎么还在看这个?不说前几天吧,就是今天,你看这一份文件的时间加起来起码超过五个小时。你是不是闲得慌?你有这时间怎么不去学学冥想或是练练瑜伽,让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呢?”

覃明赫平淡作答:“我要熟悉辩护方案啊。”

方菲叫道:“你不是早就背下来了吗?!你都看好几天了,一天看好几个小时,逐个字拆开来背都该背完了吧?”

覃明赫头也不抬,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文件,说:“多熟悉一下才能做到准确无误。”

“你已经不是‘熟悉一下’了,你是熟悉得透透的了,你想把它们吃进脑子里啊?”

“能那样的话当然很好。”

方菲:“……”

方菲觉得除了此案的当事人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认为覃明赫这么做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这个人声称他是因为压力过大才失眠的,但照方菲的观察,覃明赫从来没有过让自己减轻压力的尝试,反而每天都极度紧密地将自己与工作捆绑,逼迫自己在所有清醒的时刻都沉浸在工作里,这倒是更像病态的行为。

她越来越不相信,被泼红油漆的阴影竟然这样大吗?足以让覃明赫十年走不出去?足以让覃明赫连自己都舍弃了只一心钻进工作里?

方菲伸手盖着覃明赫面前的内容,调侃道:“这是你的瘾啊?”

覃明赫:“……”

方菲说:“上瘾了就要让自己赶紧戒掉。”

覃明赫睨着方菲,无甚底气地声称:“我在工作。”

方菲一把将覃明赫手里的文件抽走,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说:“我来考考你。”

覃明赫:“……”

方菲不搭理覃明赫的无奈眼神,自顾自地提问:“如果原告律师用八年前的交易说事,你该怎么应对?”

覃明赫答了。

“如果你的当事人在法官询问两年前的合同问题时忘了怎么作答,你会如何提醒他?又会如何跟法官说明以避免坏印象?”

覃明赫答了。

方菲觉得自己问的问题过于简单,便出了一道难的:“第二页倒数第二个自然段是什么内容?”

覃明赫又答了。

“第八页的第三个自然段是什么内容?”

覃明赫想了两秒,仍是完美作答。

事实证明,覃明赫对那份文件已经熟得可以倒背如流。

“你不需要再看了,你这不是在工作,你是在靠着一叠纸给自己寻求某种奇怪的安全感。”方菲一手拎着那一叠纸,拎到身边哗啦啦晃了几下,说,“你看,这只是一叠纸,给不了你安全感,你再怎么往里找,最多也只能得到一只纸老虎,戳一戳就塌了。”

覃明赫不太高兴地瞅着方菲。

“不看了好不好?你放点轻柔的音乐,听一个小时,看点让人放松的书或者电影,然后就躺床上睡觉,这样比较容易睡得着。你把这种东西,”方菲又晃晃那叠纸,嫌弃道,“当作是睡前读物,能睡得着才有鬼了。”

覃明赫说:“我不看着的话,放心不下。心里悬着,我会更加没办法入睡。”

方菲霸道地宣布:“你有什么可悬的呀?你已经过于熟悉了,不能再看,没收了,我带回我家,明天再还你。”

覃明赫:“……”

方菲当真站起身,抱着他的文件走了,还朝他扔下一句:“去听音乐,然后吃药睡觉,不能再想工作上的事了。”

覃明赫可怜巴巴坐在自己的客厅里,如同遭遇了劫掠。

方菲从来不肯和任何人去任何地方吃饭玩乐,谁约她都不去,只能由她单方面约别人出来见面,地点只能选她十分熟悉的去处,在这种奇怪的习惯之下,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就费娜和秦禾悠两个能够容忍她。

而覃明赫对别人虽然冷淡又不讲道理,但朋友还是有几个的,其中一个是张维。

张维是比他大一届的学长,也是和他一起度过菜鸟时期的同僚,两人的感情不错,平日偶尔会约着见一面,吃吃饭聊聊天喝喝酒。多是张维喝,覃明赫善后。

方菲在拥有覃明赫的陪伴后,也算是可以随意进入一些从没去过的地方,因此逐渐有了些许赴朋友之约的经历。

某天晚上将近七点,还在办公室加班的覃明赫和方菲说:“张维约了我去吃饭,一起吧?”

方菲一愣,怪道:“这样好吗?你们两个人说悄悄话,我在场算怎么回事?”

“没事的,这种见面吃饭的约会一般都是我听他说,现在多一个听众了,他乐呵还来不及呢。而且吃饭不是主要目的,喝酒才是,你去正合适。”

“真的?”

事实证明,覃明赫说的是真话。

张维看到方菲十分高兴,咧着嘴笑,同方菲说了好几遍:“我和我太太都很想去拜访方女士,我太太的茶餐厅生意好全赖方女士的设计。”

方菲谦虚地回应:“全靠张太太经营有道,我没有功劳的。”

张维微微拿起桌上的一瓶人头马,问方菲:“能不能喝两杯?”

方菲点头说可以,张维便给她倒了小半杯,覃明赫提醒张维:“她很能喝。”张维又加了一点,笑道:“终于来一个能喝的了,之前我和覃明赫喝酒是真没意思,他喝酒跟喝毒药似的,嘴唇碰到的酒多一点都生怕被毒死。”

覃明赫让服务员给他一杯橙汁,瞥了张维一眼,说:“照你这样喝,它可不就是毒药吗?”

张维朝方菲使眼色,指着覃明赫小声说:“这人太无聊了,对不对?”

方菲笑着眨了一下眼。

每次张维约覃明赫吃饭喝酒都是为了倒苦水,今天也不例外,三两杯酒下肚,稍稍有了点醉意,张维开始不遮不掩地说话。

张维前几个月接了个案子,当事人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女性,因受不了丈夫多次家暴,趁丈夫喝醉酒睡着了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将丈夫杀死,并肢解成十八块,全部煮熟,大多都拿去喂了流浪狗,家附近的流浪狗都要被喂胖了。

方菲知道这个案子,她当时看过新闻,但后续没有关注。

没成想她竟然可以在一间不知名的餐厅里,和一个凶杀案凶手的辩护律师面对面坐着聊案子细节,人生果真充满奇遇。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随便说出来的,方菲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覃明赫,用眼神问他妥不妥当,覃明赫回了方菲一个微笑,让她放心。

但方菲放心不下,她是个小老百姓,在极端案件面前难免要胆怯,她微微缩了一下脖子,小声问张维:“判了吗?”

张维用无甚神采的双眼看向方菲,闷声说:“嗯,无期。”

方菲没懂:“重了还是轻了?”

张维没有被情绪影响判断,据实回答:“从过往的判决案例来看,算是合适的。”

方菲想了想,问:“这不是属于那种,情有可原的杀人吗?也要被判无期?不是有防卫过当之类的情况吗?她是因为不堪忍受丈夫的暴力才反抗的呀。”

张维用叹息的语气说:“她如果在死者家暴她的过程中,一时慌张摸到一把刀,并在遭受死者拳头的一瞬间捅死了死者,那就是防卫过当。可实际上她是在死者的家暴行为没有发生的时候,趁着死者没有反抗能力,偷摸着用刀杀害死者的,属于故意杀人,更糟的是之后她还为了泄愤分尸又抛尸了,罪加一等啊。”

方菲面前是一盘还剩三分之一的五分熟牛排,她顿时觉得没胃口了,将盘子推远了些。覃明赫注意到她的动作,用自己半盘鳕鱼换了她的牛排。

方菲对着白花花的鳕鱼心里好受点,整理一下思路,问张维:“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离婚?她不可以离开那个暴力的丈夫吗?”

张维一口喝了半杯酒,低声说:“法院不判他们离,而且她每次只要一提离婚,那男的就会去她父母家里闹事,闹了几次之后,她就不敢提离婚了。她跟我说,就是为了让她的家人能够有安宁日子过,所以她没有离婚,用自己的身体构筑防御墙,可她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了,与其在拳脚之下过一辈子,倒不如进监狱里,说不定日子还能好过一些,所以她杀死了那个人。”

方菲只觉悲从中来,叹道:“她是,牺牲了自己呀。”

“嗯。”

“她的父母还好吗?”

张维摇摇头:“不太好,那个男人是死了,可他还有一群同样不怎么讲道理又崇尚用暴力解决事端的家人,平头老百姓最怕的就是无赖,最没办法的也是无赖,我当事人的家人们都被无赖上门骚扰了,报警也没用,警察要么是教育警告,要么是抓闹事者回所里蹲五天,对闹事者几乎没有威慑力。我提议他们赶紧无声无息地搬家,谁都不要告诉,直接在S市消失,让闹事者再也找不到他们,但他们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说是根都扎在S市里了,不好挪。老人家都是这样的,不喜欢动弹。”

“真是太过分了……”方菲咬牙低喃,又怒气冲冲地说,“那她不就更有理由杀死她丈夫了吗?她哪怕是故意趁着丈夫无力反抗的时候杀人,也是因为接受不了她丈夫的暴力呀,别的机构又帮不了她,她能怎么办呢?她是一个攻击能力不强的女性,要对付她丈夫那种油盐不进暴虐成性的无赖,其实也就杀人这一种方法了吧。”

张维说:“我也是往她不堪忍受暴力、而相关的机构又没有真正能够保护她的方向去打的,然后打掉了死刑,打成了无期。”

方菲难耐地皱着眉,身体里涌现一股不适感,又想吐,又觉浑身发痒,又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她问:“法院那边都不会反省一下自己的吗?他们要是在一开始就让这位当事人和死者离婚,不就没以后的事了吗?出了凶案,他们岂不是成了帮凶?”

张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法院的人要都是这种心理素质,干不下去的。”

方菲想到了费娜和柯潇正,同张维说:“我有一个朋友也和丈夫离婚了,手续办得很顺利。是因为男方同意了,所以才会那么顺利的是吗?如果只有女方在忙活,哪怕是男方真的有明显过错,法院也不会判离婚是吗?”

“嗯,只由其中一方提出的离婚,现在很难离得了。因为各种各样可笑的原因,尊敬的法官们不能只视婚姻中女方利益是否受损这一个方面就准许离婚,所以有了许多极端案子,不是男的把老婆打残了、打死了,就是女的把老公给杀了。经我手的基本一年有五起以上吧,是由于家暴引起的夫妻其中一方犯法入狱的案子,已经不算是可以被忽视的少数了,然而真正该重视这种现象的人并没有重视。”

方菲气急且悲,又无可奈何,事情早已成定居,她只能拿起酒杯把酒喝完,让带有火辣烧灼感的液体滑进她的身体里,让她的神经受到酒精的迷惑而不再过于清醒,让她的眼睛不再将这可怕的世间看得过于清楚。

她想,这大概也是张维爱喝酒的原因。

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张维又给方菲倒酒,方菲瞧着张维已经变得微红的一张脸,不禁要问:“这种案子很多吗?你一遇到让自己心里不好受的案子就会大醉一顿吗?”

“嗯。”张维闷声应道。

张维顿了半晌,补充道:“在法理上很好处理却在情理上说不过去的案子有很多,我也处理过不少,但我不是每次都帮在情理上受害的一方做辩护,有时也会帮过错方说话,只要他们拿钱来请我,我不会挑的。”

“帮那个凶手做辩护也是因为有钱?”

张维勉强笑道:“不然是因为什么?律师不是维护正义的,是维护当事人的,覃明赫难道没有跟你讲过吗?”

“讲过,”方菲一手拿着酒杯,拇指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做成多切割面的杯壁,品味到些许怅惘之感,喃喃着说,“我们都没有办法去维护别人的正义。这件事很不公平,从头到尾都不公平,从那个女人嫁给一个暴力成性又无人管制的男人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可是像我们这样感受得到的人却无能为力,只能让其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再去善后。”

方菲抬眼看向张维,确认阵营般问道:“你也觉得不公平,对吧?”

张维点点头。

于是方菲继续说下去:“有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被保护。各种条文都说我们是受保护的,其实根本没有。”

张维认同这种说法:“是,牵涉到家庭的话,原则之下又再有原则,有一种隐约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搪塞做派。见过的极端案子多了之后,我们这些当律师的男人,有时候比你们女生更加知道社会环境的偏颇。”

方菲今晚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一口喝了酒杯里的酒,又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一副失意模样。

覃明赫见方菲和张维的谈话走向不对劲,扯扯似乎要不醉不归的方菲,让她悠着点喝,又开玩笑逗张维:“你别在方菲面前叽叽歪歪的,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别打这类案子了,去我那儿给我打下手,凭你的能力,整理资料一年左右大概就能独当一面了。”

张维激烈反抗:“我不!我才不要帮别人查账!”

覃明赫说:“我挣得比你多。”

张维反驳:“可你活得婆婆妈妈的。”

方菲抿嘴笑了笑,附和道:“是挺婆妈。”

覃明赫:“……”

聊不到两个小时张维就彻底喝得烂醉,神志不清,被覃明赫扛着到车上,送回家,交给他的太太。覃明赫再回到车里和方菲一起回去。

方菲很沉默,整个人耷拉着坐在副驾驶座里。

覃明赫问她:“还好吗?”

方菲闷声应道:“还好。

“那怎么不说话了?心里不舒服吗?”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们做这一行,真的能见识很多事。见识太多,其实会非常累。”

“还好吧,习惯就好。不要太过将别人的事放在心上,这样你也会慢慢习惯了。”

方菲叹道:“可是张维不也没有习惯吗?说是不想,就真的能不想吗?我听见同为女性的人的悲惨命运,就真的能等闲视之吗?”

覃明赫目视前方,无甚表情,路上有点塞车,走一段停一段,很烦人,他还要分神安慰方菲:“谁都不具备左右他人命运的能力,无能为力是常态,你不需要为了这份无能为力而自责,别人不是你的责任,你自己的人生才是你的责任。张维用喝酒麻痹自己不是因为他没有习惯,而是他有血有肉有情感,偶尔需要发泄心中郁闷,他习惯了,但不曾麻木。方菲,告诉你那些事不是为了让你在情绪中沉沦,你要以此为警醒。”

方菲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嗯,我知道。”

覃明赫用轻松些的口吻问她:“下次张维约我,我还要不要带着你?”

方菲很快回答:“当然要啊。我跟你说,喝酒是要和能喝的人一起喝才有意思,对着你,啧啧。”

“……我也跟你喝过不少次酒了,你一直都这么嫌弃我吗?”

方菲抿嘴憋笑,说:“反正不算痛快。”

覃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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