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被子睡觉
方菲回到自己家里洗漱完并换好家居服,只拿着手机往外走时,忽然脚步一滞,愣在原地。
事情迫在眉睫了,她才觉得胆怯。
她现在算不算一座已经被攻陷了的城堡?
一切都遂了覃明赫的意,并且过程中人家还没有威逼利诱玩弄手段,全然是她自己同意又主动促成的,如同是她自己打开了城堡的大门,欢迎覃明赫进入。
方菲拿不准,她正在经历的事情之中,有没有权力上的变换,她到底还是不是一座拥有主权的城堡?
迷失的感觉很深刻,方菲找不到其根源,描绘不出其完整面貌,只是被它掌控。
她隐约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依旧忍不住要怀疑。她在改变覃明赫的同时,也使得自己产生了改变,她还没有适应的改变。
和从前的许多次妥协那样,方菲无视牵绊她脚步的波折,离开自己的家,摁指纹开锁,走进覃明赫家,覃明赫就站在客厅里等她。
方菲和覃明赫对视一眼,她最后问自己一遍:到底要不要完成这件让她感到不适应的事?
她那不迟疑不停歇的、往屋里走的动作就是回答。
将一切摆在覃明赫面前思考,就容易太多了。她是真怕覃明赫会因为睡不够而猝死,心情和情绪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催眠自己正在救人一命,她也该一往无前。
覃明赫快步跟在方菲身边,先她一步走进卧室,开了灯,而后双手交握身前站在门边,像个侍应。
方菲进门时瞥了覃明赫一眼,脸上略有点笑意,直接走到床边坐下,她对这个卧室并不陌生。
覃明赫站着不敢动,小声问方菲:“你不带枕头和被子之类的东西过来吗?我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和枕套,但是,你用得惯吗?”
方菲扫了眼整个变成浅蓝色的床,说:“不换也行,我没那么讲究,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你这睡了。不过嘛……”
“什么?”
方菲带着点无辜神色瞅着覃明赫说:“我其实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的,我是说入睡的时候。我念小学一年级就自己睡了,二十多年来都这样,我实在没办法想象在我睡着之前旁边有个活人在。所以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吗?等我睡着了你再进来。大概,半个小时吧。”
覃明赫自然是答应的:“当然可以,我马上出去。但是你在正常睡觉的时候,我回到床上的动作会不会弄醒你?你不梦游也会睡得很熟吗?”
“是的,我正常睡觉也是睡眠质量过好,覃大状,在睡觉这方面上不需要推己及人,我的睡眠情况是,即便你把我扛回我家,也不会弄醒我。”
覃明赫干笑道:“哦,那就好。我出去了,不打扰你。晚安。”
说完就匆匆往外退,顺便把房门轻轻关上。
如果能够消除梦游症的存在,那么方菲绝对是睡眠比赛的冠军级选手,不认床,入睡快,进入深度睡眠也快。方菲在离门口较远的那一边位置,直板板地闭眼躺了两分钟,觉得有点睡意了,于是摸过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两眼信息,又刷了几分钟无聊资讯,打了个哈欠,便放下手机,眼一闭,头一歪,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覃明赫准时打开卧室的门,轻手轻脚走进去,用气音唤了声:“方菲?”
无人应答,房里一派静谧。
覃明赫将卧室的灯打开,刹那间光明的空间里,方菲也在刹那间映入他的眼帘。
方菲的双眼轻轻闭上,呼吸均匀,神情放松,她已熟睡。
他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安静看着方菲。
他觉得方菲长得很漂亮,她的神情总是带着一丝媚态,很迷人,但她自己没有察觉。不察觉是好的,这样她才无法将其掩藏。
就连她梦游的时候,处于迷糊状态,那点媚态也不曾消散,在无法聚焦的眼里游走。被她的眼神扫过,仿若脸上挨了轻轻的巴掌,是戏弄,也是挑逗。
幸好碰见她的人是他。
刚才在客厅的聊天,覃明赫骗了方菲,他并不大胆坦荡,遇到喜欢的人往往当不成率先将喜欢说出口的那一方。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等别人察觉他的感情,等别人鼓起勇气,如此他就不需要主动了。
可他面对方菲,会缺少许多等待的耐心。
方菲第一次跟他说话时,他也骗了方菲。他是说谎的惯犯,父母教了他十几年,说要在生活中当一个诚实的人,但他没有做到。
他并不是不懂得叛逆。
方菲第一次梦游走出房间,敲他房间的门,在他开门后,她的确是扑到他身上并且关上门,的确是用了大力气抱紧他,他也的确是差点被方菲扑倒,的确折腾了一阵子,询问方菲的意图,尝试将方菲的手掰开。
他不是掰不开,不是让方菲弄得没有一点办法,他大可以将方菲这个不清醒的不速之客扔回她的房间里,或是直接扔在走廊上,然后报警。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冷静下来,意识到方菲神志不清之后,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回抱方菲,一个已然熟睡的躯体,鬼使神差地将方菲带进房里,放在他的床上,端详方菲的睡颜,看着看着就产生了神奇的想法——他困了,他想试着不吃安眠药入睡。
对自己不寻常的想法和做法,他曾细细回想数次,他以为那时的他产生的所有奇特情绪,都是因为他十分羡慕可以熟睡的人,羡慕到病态的程度。
然而覃明赫在这一刻发现,原来他早就喜欢方菲了。
在方菲第一次懵懂地撞进他的生活里时,在方菲第一次抱着他时,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洒在他颈边的轻缓呼吸,贴在他怀里的柔软身体,无比信任他的安宁睡颜,一切都在他心里留下印记,仿佛是他心脏原本的纹路那样深刻又无声。
那晚他轻轻搂着方菲,他的指尖曾经轻轻抚过方菲的脊背,还有凹陷软腻的腰侧,再多就不敢了。
手指在衣物上划过,从腰间回到脖颈,从单薄得几乎一无所遮的布料上,缓慢划过,他在进行一场危疑的冒险,在他的卑劣和方菲的美好中探索、角逐。
他伸手轻搂着方菲的腰,和方菲挨近了些,近到可以与她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他很放松,他带着难得降临的、如同神明恩典的睡意,就着和方菲相依的姿势,罕见地熟睡过去。
那晚,是他人生中难得可以放松的夜晚。
覃明赫已经进入房间近十分钟了,他仍在静静端详熟睡的方菲。
他觉得不可思议,做起事来冷静又决绝的方菲竟然会这么乖巧温顺,贴心地给他让出了一半的位置,等待他的到来。一切都如同一场美梦,不真实,不断引诱他深入,而他真的愿意走进去。
方菲忽然动了一下,覃明赫被吓得退后半步,屏息凝视,生怕方菲会坐起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但方菲只不过是翻了个身,向着他而睡。
覃明赫松了一口气,也回过神来。他撑着床边探身帮方菲把被子盖好,而后转身去关灯。
他该要享受他得来不易的睡眠了。
覃明赫趁着最后的光明看了眼床头柜的抽屉,那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医生开给他的安眠药和他辗转买回来的助眠药,他无比希望它们都能成为过去。
“哒”的一声,房间的灯熄了,覃明赫眼前陷入黑暗。
覃明赫照着身体的习惯,不用看就直接走到床边,动作放缓,躺到床上。
他将方菲温软的身体抱进怀里,满足地闭上双眼。
一夜无梦,清晨如期而至。
因为太久没有和覃明赫睡一张床,第二天方菲睡醒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因近在咫尺的覃明赫睡脸而惊得抖了抖,而后才记起昨晚自己答应了什么。
方菲暗暗叹气,想她要赶紧适应才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醒后看到的大概都会是覃明赫。
她不动弹,没有转身拿手机看时间,没有坐起来,没有吭声,她带着未消散的睡意,睁着朦胧的眼,看了覃明赫好一会儿。如同在欣赏自己的奋斗成果,她十分欣慰,覃明赫终于可以睡着觉了,不枉她牺牲这么大。
对于覃明赫以及他的床、卧室,方菲都适应得过于好了,她精神放松,被不曾消减的睡意逐渐侵袭,忍不住又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床上只剩下她一人。
方菲摸过床头柜上疯狂叫唤的手机,关掉闹钟,坐起来,唤道:“覃明赫?”
覃明赫没听见。
方菲打开房门,朝外面唤了声:“覃明赫?”
“诶!”覃明赫在不远处应了声,而后从卧室前方的洗手间探头出来,脸上湿漉漉的,应该是洗脸洗到一半,他笑着和方菲打招呼:“早上好。”
方菲也笑着回:“早上好。”
方菲刚起床,有点发愣,倚着门框解锁手机,在网络世界漫无目的闲逛一会儿,脑子清醒些了,提声问:“覃明赫,你昨晚睡得好吗?”
覃明赫的声音从洗手间传出:“很好,我从凌晨一点睡到了早上七点,没有吃安眠药,一口气睡了六小时,从来没有试过。”
“那就好,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精神爽利。”
方菲闻言,脸上浮出微笑,往前走去。她不打算在覃明赫家里用洗手间,同覃明赫说:“我先回去我那边一下,等会儿你过来叫我啊。”
覃明赫应道:“好。”
方菲路过时不经意往洗手间里瞥了眼,旋即停下脚步。
她看见已经洗完脸并刮过胡子的覃明赫拿着一小罐遮瑕,凑近镜子,右手的无名指在眼下力度轻柔地戳戳戳。
这手法……好熟悉啊。
方菲有点确定又有点怀疑地提问:“你在干嘛?该不会是在……化妆吧?”
覃明赫动作不停,一派自然回答道:“对呀,我要遮住我的黑眼圈。虽然昨晚睡得很好,可是黑眼圈没办法一下子消掉。”
方菲:“?!”
覃明赫停下手,扭头看了方菲一眼,“你很惊讶吗?”
“哇,”方菲迟钝地感叹一声,说,“是挺惊讶的。我知道有些男生会简单涂点粉底之类的东西出门,也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但心里接受了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真有意思,原来男生给自己化妆的时候是这样的呀。”
方菲小步走到覃明赫旁,歪头看着他,双眼亮晶晶,使劲示意他继续。
覃明赫只好继续戳戳戳,说:“我也不想每天花时间化妆啊,但是整天顶着一个又大又深的黑眼圈去见当事人,又憔悴又落魄的,我怕人家对我印象不好,以为我是瘾君子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人渣。”
方菲怎么看怎么觉得有意思,脸上的笑越来越明显,但嘴上在安慰覃明赫:“有黑眼圈是多么正常的事,人家才不会那样想你。就是你办公室里的大家,每个人的黑眼圈都很重。”
覃明赫被方菲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挪开一点位置,方菲又很快凑过来。
方菲看得开心,乐呵呵地建议:“要不你涂点腮红吧?你的脸色不好,同样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你有没有?没有我可以借给你。”
覃明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