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大雾弥漫。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黎夜和张一轩在雾气中穿行,湿冷的水汽黏在身上,引得皮肤一阵战栗。
虽然常欣欣说只要跟在她身边就好,但黎夜在走之前还是去找了一圈。
并没有找到人。
张一轩倒不觉得意外,他觉得那丫头多半是被门外怪物的声音吓住了。
“欸,你有没有想过,哪儿会是这儿和村子的连接点。”
张一轩没话找话,他其实对这种空旷的,没有半点人烟的地方有点发怵。虽然还没到幽闭恐惧症的那种地步,但要是时间长了,会让他有种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的无所适从。
“农田。”
“啧,就知道你猜到了。”
昨晚雪下得那么大,这一路上却没有半点积雪。
他一脚踢开了路边的石子,语气很轻,“是啊。雪都在田里。”
这里每晚下的雪都会堆积在村里的农田里,那儿就是两个空间唯一重叠的地方。
“你的手怎么样了?”
张一轩拉起了袖子,嫩绿色的幼苗微微晃动,密密麻麻布满了整条手臂,“没多大变化。”
“是离开这儿才开始长的么?”
黎夜眼下略带青黑,微干的唇紧紧抿着。
张一轩回想了一下,“一开始是痒,很痒,等我再看的时候已经长出了一排...”
“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痒的...好像确实是回到村子以后开始痒的。”
黎夜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都是张一轩再在说,黎夜只静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雾气渐渐稀薄。白雾后隐隐透出了些许绿色。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昨天还只是嫩芽的幼苗,只一夜的功夫竟全部成熟了。
足有一人半人高的玉米杆上结满了饱满的玉米,看上去鼓囊囊,沉甸甸的金黄麦穗,结满了南瓜的南瓜藤...
各种黎夜认识的,不认识的庄稼都结满了果实,密密麻麻紧挨着。
看上去一片丰收祥和。
张一轩吹了个口哨,语带讽刺,“这村长嘴里是没一句实话啊!看来这些东西只有出生,成熟,死亡,三个阶段。”
他伸了个懒腰,“真要是信了他的话,明年的这个时候,坟头草都比玉米秆高了。”
黎夜没有理会张一轩的吐槽,而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其中一片低矮的瓜藤,准确的说是盯着叶片密集的瓜藤下露出的白色一角。
和铺满农田的积雪不同,是她极为极为熟悉的东西。
衣服。
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
她眸光一凛。
身后的张一轩看着黎夜一副就要往田里走的架势,赶忙一把拉住了她,“你不要命了!”
他看了眼满地的积雪,又一脸心有余悸地看向黎夜,不赞同道:“这要是一脚踩上去,你的小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对上黎夜漆黑的眼,张一轩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松开了手,表情有些尴尬,“那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小心点。”
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你看到什么了?”
黎夜刚刚那样子,一看就是看到什么了,眼睛直勾勾地都不眨一下。
“衣服。”
张一轩听后,脸色也不太好看。
“在哪儿?”
他顺着黎夜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瓜藤下隐隐透出了一点白色。
“可能是什么不相关的东西吧...”这话说的没有半点底气。
露出的那一角一看就是衣服领口。衣服在这儿,只能说明又死人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死的是谁。
“我去看看。”
张一轩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当你...”
话说到一半就见黎夜挽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褐色的凸起的瘢痕,工工整整写着数字---104。
“这是什么?”
黎夜大概讲了一下数字的由来。
张一轩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看上去像是羡慕又像是感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覆满积雪的田地发出了清脆的咯吱声,一滴鲜红的血顺着手腕滑落,掉在了雪地上像是落雪的红梅。
黎夜的呼吸只停滞了一瞬,便立马恢复正常。
被踩到的瓜藤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积雪的咯吱声混合在一起,听上去怪异又和谐。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
茂密的绿色之下结的根本不是什么瓜果,而是坠着一串串黑色种子!
和陆丰吐出来的一模一样...
她的右手在颤抖,手腕上的数字一直在变,好在那团白色近在咫尺。
“刷---”
黎夜用力一掀,她看到了白色底下的东西...
张一轩有些焦躁,看到了黎夜手腕滴下来的血,才反应过来她手上的数字是会变的。
他在原地来回踱步,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喊道:“怎么样?找不到(线索)就算了!快出来!”
直至看见她往回跑的身影,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你没事吧?”
本来以为这人只是比自己聪明,现在发现人家还比自己能忍。
黎夜摇头,脸色不太好,“是常欣欣。”
常欣欣的头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像是被人硬生生拽断的,脖颈断裂处有明显的撕扯痕迹,已经被雪和土掩埋了大半。
她的脸朝上,眼睛睁得很大,表情惊恐又错愕。从头顶和颈部的断口延伸出很多的瓜藤,黎夜掀开的那一刻像是看到了长着人脸的种子。
张一轩没什么太多表情,在这里死人本来就是十分常见的事,上一秒是别人死,下一秒就可能轮到自己。
“既然知道是谁了,我们就走吧。”
黎夜点头,什么都没说,她看了眼手腕,“089”。
还剩89秒。
只是还没走几步,张一轩就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衣服被撑的凸起,无数绿色的尖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墨绿混着黑红的血液由皮肤下渗出,黎夜又闻到了那股草腥和血腥交织的味道。
只短短几秒钟,他脖子以下的位置便已经完全被绿色覆盖。
白色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绿色缀于白色之上,看上去和旁边的农田一般无二。
黎夜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的关节已经僵硬,只能一点点地挪动,身上也已经没有了人类该有的体温,隔着衣服黎夜都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寒气。
“我...没事。”张一轩声音嘶哑,喉咙里像卡了东西,有些含混。
黎夜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眼镜,帮他架在了鼻梁上。
“你...”
“还死不了...”张一轩扯出了个有些僵硬的笑,“比...比我预计...的要...好...”
黎夜抿着唇,漆黑的眸子变得愈发幽深。
他冲黎夜眨了眨眼睛,“黎...黎大...侦探,我的小命...就靠...靠你了...走吧...”
黎夜脸上没什么表情,极轻的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张一轩站在原地,直至黎夜背影消失,才一点点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挪。
.......
丰年村今早格外热闹。
院子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先前压根看不见的各种农具,如今一件件摆在地上。
偶尔有孩子的笑闹声传来,倒真有了点儿过年的气氛。
黎夜眸光微冷,还真是‘瑞’雪兆丰年。
她的眉头忽地蹙起,拳头也不自觉攥了起来。
从刚刚张一轩倒地时起,她的整片后腰就会时不时的痒。不止是留于表面,而是那一部分身体彻底发生了变异:皮肤,肌肉,骨头,甚至连血液经过那儿也像是会跟着一起痒。
她紧咬牙关,忍住伸手去挠的冲动。她不知道触碰会不会加快身体的异化,但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谨慎一点好。
常欣欣的死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至于张一轩...
黎夜眼神微暗,她讨厌欠人人情。
刘婶家的院门敞开着,一只黑黄串色的狗趴在地上,见黎夜进来,眼皮都没掀一下。
比起别家的热闹,这里显然冷清了许多。
她直奔厨房,里头空荡荡的,土灶是凉的,锅也是凉的。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只开了一道极细的缝,里面很暗看不到半分光线。
黎夜轻轻一推。
“吱呀---”
一股浓烈的血腥混着淡淡草腥味儿扑鼻而来。
她皱眉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地上躺着六个人,或躺或趴。房间,桌椅,地面上满是喷溅的血液。
并没有刘婶。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屋子的门同样虚掩着。
黎夜慢慢靠近。
像是有人正哼着轻柔调子,声音很轻,时断时续,她听的并不真切。
房门被终于被她推开。
房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她的打断而停止哼唱,最后一句歌词清晰地传进了黎夜的耳中,“五不许大声喊妈妈”。
黎夜身形一顿,看向了正在叠着衣服的刘婶。
刘婶没看抬头,仍旧在整理手上地衣服,“你来了…”
随着她开口说话,那条远超正常人尺寸的舌头耷拉在外面,时不时就会有口水滴落,而这条怪异的舌头似乎并不影响她说话。
一句话说完,她立马把舌头缩了回去,像是担心会弄脏手中的衣服。
刘婶把叠好的衣服放进了床底下的箱子,“抱歉,吓到了你了吧?”
见黎夜不吭声,刘婶笑了笑,咧开嘴的时候,舌头搭在了外面。
黎夜盯着那条怪异的舌头没有吭声。
“我没想到你竟然能杀了刘强。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找我的人。”
她的表情有些感概,“我想做的事,已经做了。你有什么想问什么就问吧…不用担心我会骗你。”
她露出了一个像是苦笑的表情,但那根长舌头露在外面,怎么看都只能感到诡异,“我们一旦开口,就没办法说谎。”
黎夜看向刘婶,“当年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刘婶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严梁,其实是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