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款人际交往平衡木大师
总而言之,最终双方还是在由康拉德·科兹造成的一些血的代价之后达成了一致。很可惜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没有遭到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考虑到他毕竟是个原体,这一事实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兰马洛克的意思是,那毕竟是个原体,帝皇的子嗣,堪称空前绝后的生物炼金术的集大成之作,在任何方面都远远超出凡人或阿斯塔特的行走在人间的半神。能够真正制裁一个原体的,除了帝皇之外当然只有另一个原体。阿斯塔特虽然与凡人相比也足够称之为超人,在面对原体时能做到的事也非常有限。
看在狮鬃号没有真正意义上因此减员的份上,兰马洛克愿意宽宏大量一些。事实上他清楚但不愿意承认的是,就算康拉德·科兹真的在一个照面里将当时身在传送室里除他之外的所有黑暗天使全都杀死,他为了整艘船能够继续存活下去,继续为
那可是康拉德·科兹。他完全可以轻易突破任何封锁,离开传送室,然后点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船人都慢慢地杀死——只要他想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践。
火翼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泰拉裔,但兰马洛克是从卡利班的森林中走出来的。他的资历与其他人相较之下短得可怜,在这一翼军中得以升任大导师一职很不容易。若是单论武力,他在同侪中并不算强。他更加精于制定周密的计划然后突袭、刺杀,又或者通过各种暴力或非暴力的手段摧毁敌人的战斗意志——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押送午夜领主的任务中被指定为狮鬃号的负责人。
但他也不是因为在这方面尤其出挑而成为火翼大导师的。他在自己的职位上所仰仗得最多的就是擅于审时度势、凭借知识与经验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判断的能力。这能力让他总是活下来,也让他带领的队伍总是活下来,哪怕他为自己做下的决定感到耻辱,也因此受到部下的非议。
这令兰马洛克在军团中受到了一些敬仰和更多的鄙夷,但他不在乎。因为他坚信:如果你想要证明自己的忠诚,或者受忠诚的驱使想要做更多的事,那么你都首先得活着。
他再一次为了这个目的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做出了合适但违心的决定。不知道幸或不幸的是,虽说他清楚整艘船上没有一个忠诚者愿意和背叛者康拉德·科兹或者他的那群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懦夫崽子共事,但至少,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并没有很大。
——因为藤丸立香确实是个堪称谈判专家的角色。
她在与康拉德·科兹在通讯频道中简短地对话过几句后,也立刻通过亚空间传送出现在了狮鬃号上,还附带一个以终结者装甲全副武装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兰马洛克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的确在转瞬间通过某种巫术般的手段“修好”了他扭曲的头盔和淌血的头面部。然后,她建议兰马洛克立即呼叫药剂师,以拯救他那些不得不躺在地上忍受痛苦的同侪。兰马洛克并不是很想听从一个陡然冒出来的、不知所谓的,还会巫术的毛丫头的建议,但要是康拉德·科兹决定不再进一步造成破坏的话,这确实是当下里他最应该干的事。
他怀着一些隐秘的不满那样做了,并且暂时按住了药剂师的疑问,在短时间内确保了所有受伤的兄弟们都能得到妥善的救治。再然后,一场谈判的序幕在无言之中静默地拉开,而兰马洛克很快意识到,这个年轻到令人觉得靠不住的小姑娘,似乎确实在对面的一方占据主导者的地位:
亚戈·赛维塔里昂虽然会顶一两句嘴,但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反驳过她的决定,而康拉德·科兹……至少他在藤丸立香抵达之后,就再也没有翻起过什么大浪来了。
一个凡人在统领阿斯塔特乃至原体,这景象看起来实在是太不现实。但事后复盘,兰马洛克也承认,这个小姑娘确实是有这个实力的:
在药剂师打扫战场时,午夜幽魂便一直在传送室的角落以诺斯特拉莫语发出不满的嘶嘶声。这些嘶嘶声没有在接下来的事情里发展成
她在战略上认同了康拉德·科兹想要将整个狮鬃号连同上面的黑暗天使一同收编的想法,在战术上狠狠反对了对方一言不合就伸闪电爪的行为,并强调恐惧不是什么正经的统治艺术,并嘲笑科兹因此而来的稀烂人望。
她作为一个凡人,敢和一个原体当面这样说话就够让人惊讶的了。但是令兰马洛克震惊到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是,康拉德·科兹居然没有因此生气——烦躁和不满当然是有,但午夜幽魂在藤丸立香面前表现得很克制。他只是气鼓鼓地表示随你怎么说,然后就缩进了房间内的阴影里,似乎打定主意要看看藤丸立香要怎么操作。
——如果有人敢和
这个景象似乎并不只是震撼到了兰马洛克,他们的逃犯亚戈·赛维塔里昂对此显然也产生了一种终结者装甲都挡不住的震惊与困惑。这种错乱而又相似的感情甚至让这两个人在某个瞬间里产生了一丁点惺惺相惜似的共鸣,虽然紧接着,他们就自己动手嫌恶地掐断了这种联系。
再然后,藤丸立香绝口不提收编的事,而是把谈判桌让给了赛维塔:允许他作为囚犯代表对黑暗天使指挥官发言,但是只准动口不准动手。
兰马洛克觉得荒谬,什么时候阶下囚也有发言权了?但还没等他抗议,赛维塔就已经兴致勃勃地对他施展了一套口头上的自由搏击术。这让兰马洛克头一次意识到了低哥特语当中竟然也有数量如此繁多的脏话,诺斯特拉莫人诗人般的比喻力唯能在对他人的贬损上超常发挥。
他作为本次作战的指挥官,确实应该冷静理性且审慎地思考,但很对不起的是,此情此景之下他真的做不到。兰马洛克怀揣着怒火对以上所有言论进行反驳,尽他所能地强调己方行为的正当性和午夜领主作为叛徒的可耻。
一万年前发生的那场大叛乱对现在的帝国来说已经是被历史的迷雾层层掩盖的传说故事,但对眼下对骂的二人还清晰如昨日刚刚发生。这场骂战中因此夹杂了很多相关内容作为论据。他们从舰上生活条件的话题回溯到萨拉马斯远征中的战役,相互攻击彼此军团的特性,人员,文化乃至战术。
更加游刃有余的那个显然是赛维塔,气急败坏到连卡利班俚语都从低哥特语中漏出来了的兰马洛克则几次三番威胁地挥舞起自己手中的动力剑。如果没有人在一边看着,这件事在几分钟内可能就必须得见血了。是藤丸立香在一边以天鹰权杖借来的帝皇灵能按住了每一个会让情况升级成全武行的苗头,才让这场自由搏击停留在口头上。
然而这场骂战只持续了二十三分钟就进行不下去了。倒不是因为参与双方都已经在这点时间里倒空了自己的库存,而是因为相互辱骂的方向往一个危险的角度歪去了:军团的原体。赛维塔可能对此不会有什么顾虑,但兰马洛克不行——谁知道再说下去会不会从黑暗中飞出一只爪子把他的头从脖子上薅下来。
就在这个本来大概会被定义为中场休息的阶段中,藤丸立香伸手喊了停。她先是发言表示希望二位都在发泄过一轮情绪之后能稍微恢复点理性,从更客观的角度来看待对方,然后对双方论点(真难为她在一场情绪激动的骂战里还能为双方分别提炼出论点)表示理解,从情感上她明白双方之间经此一役只剩下不死不休的仇恨,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万年,现在整个帝国都在风雨飘摇之际,她不指望两个军团在此处的残部能够在一瞬间里化干戈为玉帛,只希望二者至少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任何人都会说的场面话,但也是在给双方递台阶。大概是因为确实骂爽了,赛维塔下台阶下得很爽快。而兰马洛克虽然不太情愿,考虑到目前的整体情况,他也不得不顺着藤丸立香的话往下出溜。
再然后他意识到,这点场面话主要是说给赛维塔的。因为在双方鸣金收兵之后,藤丸立香才终于把她为黑暗天使准备的筹码摆到桌面上来,而兰马洛克完全无法拒绝:
她能给出的是当下的狮鬃号最需要的东西:一个可以在当代使用的编制与身份证明,以及帝国在这一万年间发生过什么的历史记录。
这些他们亟需的东西甚至让“释放自己的囚犯并和他们联合作战”这件事变得可以容忍了。
——
战争使徒马蒂厄在自己的房间中冷汗涔涔地醒来。
他做了一个噩梦。毫无疑问的,他是因为这个噩梦醒来的。他不想深究这个噩梦的产生是否有马库拉格之耀号正在进行亚空间航行的影响,他只是因为这个噩梦勘破了他内心中迟迟不肯消退的隐秘渴望而感到羞愧与自责。
在如此醒来之后,马蒂厄便不再能入眠。他爬起来祷告了一会儿,又试图用自动鞭挞器带来的疼痛惩罚自己,好让那些隐秘的渴望消弭沉寂,然而根本没有用。在报时声响起后,他索性放弃了一切徒劳的努力,在未接通机械装置的情况下抱起了自己的伺服颅骨——由他在经学院中的导师瓦莱里娅的头骨做成——起身前往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散心。
这时,他还尚未意识到那个噩梦中有某种宏大的存在降临,祂在梦中向他展示了一个预兆,或者两个预兆。梦中的存在往往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在当事人醒来之后便会迅速消散于无形。但那些涟漪终究存在过,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真正重要的启示便会从记忆的冗余中再次浮现。
他也不知道就在这个被马库拉格之耀号上的乘员人为划定的“夜里”,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与行商浪人雅希里·苏里曼尼亚进行了一次谈话。如同命运般的,基里曼在对苏里曼尼亚正怀揣着初版《圣言录》一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闲话家常般的态度提到了珞珈·奥瑞利安。这被行商浪人看做一个冥冥中戏剧性的指引,被帝国摄政视为一个普通的巧合。但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是,在这场谈话中还出现了另一个原体的名字:康拉德·科兹。他的预言能力被基里曼认为是一种天赋,但很可惜,他疯了。
另外,还有马蒂厄更加不可能知道的一件事:在辽远的,黑暗的,未知的,宇宙中的某处,一个午夜领主也从预言带来的痛苦痉挛当中挣扎着爬起。他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但他继承自基因之父的预言从不出错,源自血脉的悸动也不会骗人。他在这个勉强能被称为静室的私人空间里神经质地踱步,反复试图捋顺他在谵妄中看到的那些预兆。他不知道自己了多久才做出决定,但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在他的内心中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扎根得比任何一种至高天的湍流或者混沌的影响都更为顽固。
必须集结所有午夜领主战帮。十号先知这么想着,推开了静室那扇机械结构早已经坏掉了的门。
命运的长河并不因边角处少许的湍流而改变自己的流向,一切都正以原本的势头滚滚流向未来。但有外来的礁石正楔入长河当中,泥沙总会随着径流在它的周边淤积下来。
至于最终是河流冲垮礁石,还是礁石化作岛屿,一切都还是未知。
亚空间中,有宏伟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