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商羽在晏归家住得很舒心。
这舒心大多来自于晏归的不管不顾，和李阿姨的悉心照顾。
李阿姨当真每顿都做了商羽喜欢吃的菜，从毛血旺到剁椒鱼头，从啤酒鸭到虾仁滑蛋，吃得商羽大呼过瘾。她吃得高兴，还会嘴甜夸几句，李阿姨被夸得也高兴，像对自己亲女儿一般，让她慢慢吃，别噎着，想吃管够。
对比李阿姨和商羽这母慈女孝一派和谐的气氛，晏归那边则就冷清得多。他面前摆着的是白灼虾和手撕包菜，汤也是很清淡的玉米排骨汤。他吃饭也不爱说话，一口肉一口菜一口饭的，慢条斯理，安安静静。如果不是放碗的动静，商羽差点忘了旁边还坐着个人。
商羽好奇地问晏归：“晏总，你要不要试试剁椒鱼头？”
剁椒鱼头是一道湘菜，商羽最喜欢就是用那堆青色的剁椒混着汤和丝丝鱼肉拌饭吃，辣但十分过瘾。
晏归抬眸望了眼那盘青红相间的菜，淡淡地摇摇头。
“那啤酒鸭？”
虽然没有一眼看到辣椒，可晏归能闻到辛辣的味道，迟疑一瞬，还是摇摇头。
商羽便也不再强求，而是扭头继续和李阿姨聊天，从工作一直聊到闺蜜上的事儿。
妈妈在世时，就很喜欢和商羽在饭桌上聊天，喜欢一家人忙碌一天后坐下来边吃饭边聊聊最近遇到的事儿。那时的商羽年纪小，话也多，能从自己今天在学校和同桌说了什么话到路边遇到小鸟儿都讲个遍，妈妈甚至曾经笑称商羽是个“话贩子”。
可是笑归笑，商羽絮叨的时候，听得最认真的也是妈妈，她时不时还会好奇地问两句。
只是自从父亲出轨，妈妈离世，商羽渐渐地便也没有什么机会在饭桌上聊天了，饭桌上的气氛就越来越沉默压抑。
李巧盈并不喜欢别人在吃饭时聊天，但她自己却会和丈夫说个不停，从今天打麻将和谁吵相骂了，一直说到谁家二婚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夹杂着儿子读书又和谁家孩子闹矛盾。说着说着就开始数落丈夫，如果顶嘴的话就说得更凶。
都不是商羽爱听的，也不是什么听起来多开心的内容。弟弟也不怎么爱插话，低头扒饭。
所以现在和李阿姨能这样轻松恣意地在饭桌上聊天，商羽感到久违的欣悦。
而晏家在餐桌上教的礼仪显然是“食不言”，晏归沉默着吃完饭，起身和李阿姨一起收拾餐桌，商羽就也帮忙擦桌子，李阿姨直说不用不用，让小羽去沙发里坐着就好，倒是半句都没阻止过晏归。
李阿姨洗过碗就回家了，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商羽和晏归两个人。
晏归冲了个澡，就去书房工作了，并没有和商羽说过什么话，商羽甚至发现，他在刻意避着自己的眼神。
夜色清凉，月光如泻。商羽窝在自己床上里抱着电脑，暗暗回想这几日来晏归对自己的态度。
实在是……好冷漠啊……！
虽说只是契约婚姻，可他们同样也是上司下属和高中同学的关系耶。明明高中的时候他虽然高冷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亮起来。
苏翎：宝宝，你什么时候有空，是不是得开始已婚人士的第一顿约饭了！你可不能有了老公忘了老婆我！
商羽乐了：可以呀，你说约什么时候？
苏翎：后天？后天晚上我有空，我们去吃蟹老大呗，我想死这口蟹了。
商羽：后天我要去趟宁城诶……去森木生活。
过了一分钟，苏翎索性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宝宝你确定你是后天去森木生活？”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是啊，和晏总一起过去。”
苏翎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确认一遍：“你指的是后天森木生活的……酒会？”
晏归的助理和她预先对接过事项，后天在森木生活CEO张弛的私人酒庄里，会有一场面向合作伙伴的酒会。此次酒会目的是向合作商们展示森木生活的新设计，同时也深入洽谈一番彼此的合作项目。KORIS今年的新品要跟森木生活联名，这次酒会她肯定要去的。
商羽为此已经在开始打包收拾自己的行李，此行为期两天，所以她除了需要准备常服以外，还需要带一身晚礼服。
晏归的助理早早就让人把晚礼服送过来了，是她婚礼穿的那套婚纱的同一家品牌定做。
商羽：“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得出差两天。等我出差回来再约？”
苏翎不确定道：“你知道这次酒会，段泽也会去吧。”
商羽：“……”
老实说，她压根不知道。
但这种事早在她发现环宇材料是森木生活的合作商时，就能隐隐猜到。段家如今虽然是段泽的父亲掌权，但已经有渐渐把权柄交给段泽的迹象，段泽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也不稀奇。
只是，晏归并没有告知她这件事。
是觉得她会以工作为重，克制私人情感和恩怨吗？
商羽：“哎，为了工作，可以接受吧，我也总不能一直避着他，我又不是过错方。”
苏翎“咦”了一声。
商羽和段泽从交往到分手，她都是亲眼见证的。商羽的性格看似洒脱，但也不是那么快就能放得下的。大学时商羽和段泽吵架短暂分过一次手，白天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夜里却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上课撞见段泽甚至会拉着苏翎躲开。
这回段泽出轨加退婚这么大的事，她竟然真的就这么轻轻放下了？
看来晏家那个二少爷，在治愈她受伤的内心这件事上，还是很有一套。
……
宁城距离杭城并不远，商羽和晏归坐在车后座，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鸿沟。
车开在高速上，一路安静无声。
商羽很想说点什么，但转头一看，晏归偏头支着颌，撑手在车窗上阖眼假寐。
他的侧颜堪称完美，睫毛很长，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比起高中时的他，少年的青涩气息已经销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锋锐与稳重。
读书的时候，晏归很少会在教室睡觉，中午教室里大伙在自习时，他的座位往往是空的，总是到快上课的时候才回来。
商羽有时会好奇问他：“你平时中午都去哪里休息了呀？”
他也不会直说，而是淡淡地勾了勾嘴唇：“秘密。”
小男生能有什么秘密啊，二十多岁的商羽对回忆里那个十多岁的少年晏归表示小小的不屑。但当时也十多岁的少女商羽，也只是懵懂又乖巧地点头：“噢，那我不问了。”
晏归合着眼，商羽偷看他也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很多人小时候好看，长大却容易长残，而晏归却不同，他的英气和俊朗比之少年时期更甚。怪不得苏翎早年给她八卦，在杭城豪门圈子里，晏家的双胞胎不论是家世还是容貌身材，都是绝品里的绝品。
不是没有人试图过巴结他家，把自己女儿往他们家送，也不乏名媛小姐想找机会和他们结交，拍些照片发些似是而非的花边新闻制造舆论。
但兄弟俩硬是油盐不进。哥哥晏回在留学期间和教授的女儿于欣冉一见钟情，直接娶回了家，而弟弟晏归，从他小到大，就没见他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过，当所有人都以为晏归是不好女人这一口时，他就给大伙来了个大的：直接结婚。
商羽回忆晏归哥哥的模样，还是觉得晏归更好看一些，眉眼更精致一些。
这么想着，商羽没察觉晏归悄悄睁开了眼，望过来，像是睡觉被打扰到一般不耐烦道：“看我干什么。”
晏归最近的心情好像一直没好到哪里去。
在家里，他一直对商羽视若无物，除了一起吃饭外没什么交集，商羽偶尔晚上加班赶完表格过来跟他讨论工作，他也是语气淡淡的，言语尽量简短，说完就让商羽离开自己的书房，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如果是别人，兴许会说，晏归他就是这样的啊，大冰山，仿佛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
但商羽却嗅出一丝不悦，晏归肯定是哪里不高兴，他平日里开会讲事都很耐心的，可最近一旦和自己单独对上，他就绷得很紧，耐心不足，暴躁有余。商羽能感觉到，他像在努力拉住一匹随时尥蹶子踢人的烈马。
她管这个叫直觉。
商羽依然盯着他：“晏总，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
晏归不假思索懒懒回道：“没有。”
商羽接着道：“那我每次和你说话，你看起来都很不乐意。”
没等晏归回话，她又自顾自说道：“当然你也可以不告诉我详细情况。只不过如果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俩闹什么矛盾，又背地说什么闲话。”
晏归一听，竟嗤笑一声：“你还怕人说闲话。”
商羽眨眨眼：“我当然不怕了，我家的闲话早就已经被人说光了，再说听着都腻。但是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嗯……”被晏归突然这么一反问，商羽倒给问住了，她想了想，开始胡编，“你想啊，如果你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对我很不耐烦，那别人就会怀疑你婚姻感情不顺，进而去打探你的私生活，捕风捉影。”
晏归沉默片刻，重又阖上眼，不冷不热：“不关心。”
“被人写花边新闻也不关心？”
“不关心。”晏归重复了一遍。
晏归确实不喜欢搭理这些小道新闻，晏氏有自己的公关团队，那些小报记者平日里报道娱乐圈的八卦也就罢了，把手伸到晏氏身上来，写得太过分了公关团队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如果爷爷问起，你也不关心吗？”
晏归平静地驳回：“爷爷最近不宜见客。”
商羽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晏归又道：“你能考虑得这么周全，该考虑的倒是一条都没考虑到。”
商羽顿时睁大眼，急急追问：“哪个，我还有什么是没考虑到的？”
工作上，和森木生活的合作方案已经敲定，让他签过字的呀，KORIS目前的产品线整理和未来规划也已经准备得妥妥帖帖，酒会相关，晚礼服也好，便服也好，都已经好好塞进行李箱，日用品护肤品也一个都没落下，来回行程已经让助理确认安排好。
……所以是哪里还没考虑到？
看晏归没应她，商羽不由得微微倾身：“晏总，你别睡好不好，我还有哪个是没考虑到的，你现在给我讲，还来得及改嘛不是——”
这时车下了高速，刚拐上省道，迎面开来一辆抢红灯的卡车。
司机下意识打了个急转弯，小车堪堪避过。但车里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商羽没有系安全带，惯性太大，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惊呼。
她不受控制地朝着晏归那一侧冲了过去。
晏归下意识伸手揽住她，顺势用身体拦住，不让她直直撞上自己这一侧的车门。这一揽，商羽便直直栽进了他怀中。
这一下撞得并不轻，商羽听见晏归一声闷哼，慌慌张张地抬头爬起来想看自己有没有给他撞伤，可手一撑却撑在了晏归的腿间。
两个人齐齐一滞。
晏归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抬手扣住商羽的手腕，将她从自己身上扶起来。
商羽惊慌之下像触电一般弹开，缩回自己的座位上，脸颊发烫，烫得她想抬手给自己扇风，又怕这举动让晏归误会。
可是掌心残留的温热触感依然在提醒着她，她刚刚碰到的是什么。而且要命的是，从她方才满满当当按上去的触感来说，显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更……
商羽的脸已然滚烫。自己在想什么啊！
要道歉吗？可是道歉的话会更尴尬吧！
她能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并不是男士香水，而是家里惯用的洗衣液的香味。
这味道如今和她自己衣服上的味道完全一致。
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她甚至能感触到晏归紧致的肌肉。
“对不起，少爷，夫人。”司机出声连连道歉。
“对不起晏总！”商羽也选择跟着闷头道歉。
晏归阖眼深深呼吸，摇摇头，示意司机没事。
几秒后，他抬起一手遥遥指着商羽，缓缓启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安全带系上。”
他像是在努力拉着一匹暴躁的烈马，不让烈马往商羽脸上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