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土
几个月以来除了必要大事她从不主动理会乐清,墨明初也未曾找她的晦气,专心的在乐清折腾妹妹。只是听兄长说,墨明初刀灵渐有反复。
白清漪心道,你不招惹我我也不去惹你,这回求我,我也不再给你压制刀灵了,横竖都是要死,早晚又有什么区别。
于是她也安心地猫在天欲雪不出来,不去乐清也不去其他地方。只是一心一意要找那本书,甚至公务都攒着不处理,日日夜夜没在一堆藏蓝封皮内,只顾翻书。
她该先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的,不然也不会忽略掉兄长的帖子,引墨明初上门寻她。
兄长找她商议成亲一事,白清漪存心回避,来往便少些。对方只当她是忙,又不放心,故而才托了墨明初上门,代为共商此事。
兹此,墨明初上门时,映入眼帘便是满地书堆,白清漪埋没其中翻的不亦乐乎,册子摞起来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遮住。
满屋里没个下脚的地方,墨明初见她翻得专注,不得已打断她,指节扣扣门框。白清漪这才恍然惊起,抬头眼见是墨明初站在门口,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站在门口几乎将整个门框堵住,光线漏进来,在他周遭镀了一圈金边。墨明初逆光站着,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可白清漪最先想到他是愤怒的。
她一咕噜爬起来,正摆上笑脸准备去迎,哪知面前那一人多高的书早已摇摇欲坠,终于不堪负,劈头盖脸向她砸来。半个字还没说出来,又再一次被书埋了个严实。
白清漪,“……”
这样也好,这一世第一次看见这人,还是活的。只希望自己不要太失态,这样丢一丢脸也好,免得缓不过震惊露出马脚被捉住把柄。
白清漪半生与墨明初厮混纠缠,他的喜恶自己可谓了如指掌。这人受不了邋遢,最厌恶懒惰,看不得浪费,最恨邪道。
眼下她便犯了一忌,满屋子的书,让人看得着实头大如斗。白清漪趴在书下,感觉背上重量一轻,接着被人提着后衣领拽起来。
“……多谢墨宗主。”白清漪揉了揉脖子,讪笑道,“让墨宗主见笑了。您先稍候片刻,待我收拾一番。”
墨明初依言退出门外静候。她慌忙把这些书藏匿了,又正了正镂金花莲步摇,才把门打开。
墨明初见了她也不与她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兄长不放心,托我上天欲雪看望你,顺变一问你我二人结亲之事,你可有定论?”
差点把这事忘了,纵使这回对于婚亲自己既期盼又抵触,白清漪还是温和道,“我认为兄长的提议很好,况且,嫁娶一事本就由家中长辈做主。墨宗主还有什么提议吗?”
墨明初自然也没有异议。这是一次相对愉快的商谈。白清漪心里倒隐隐生出了一些期望。
待到成亲那天,白清漪都被折腾的有些麻木。花轿迎亲、拜堂、宴宾、闹洞房。多少年之前她对这成亲誓词颇嫌恶,如今再颂,倒是心如止水,再无半点波澜。
旬日后,白清漪踩上石墀,且看石阶两旁,青松屈曲,翠柏阴森,夹道丛生,抬头仰望,山门巍峨耸立,肃穆庄重。看个满眼,心里默默提了一口气。
重生而来,她又再一次踏入了乐清的地界。明明已经下定决心离乐清远远地,却还是逃不过世事推波助澜。
她一级一级沿着台阶登上去。当初在南诏,她听描述岁聿尊的宗族府邸,内心虔诚向往,把乐清想的十分神圣,连带着里面的人也高大不可攀。
可当真沿着台阶攀上去之后,却大失所望,发现其中不过如此。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墨紫玥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待看见白清漪,阿嫂长阿嫂短喊得极为热乎。
白清漪被她又拉又扯拽的胳膊疼,心道,你哪里是想我,你是想的那些小玩意儿罢了。仇人相见没有活剥了你,可见我真是换了一副菩萨心肠,真是要改邪归正了。
她当然没忘了墨紫玥的那些礼物。白清漪这边刚哄好墨紫玥,后脚墨明初就跟来了,推门一见墨紫玥还在摆弄她那些小物件,登时怒上心头大喝一声。
墨紫玥吓的像个受惊的鹌鹑,蔫儿了吧唧往白清漪身后躲。白清漪心道,“得,这是又拿我当挡箭牌。于是硬着头皮迎上去,道了声“墨宗主。”
她默默跟在墨明初身后往正殿走。
穿过青石板的游廊,有微醺凉风送入,携了夏日清新的草木气息。她正赏景,就听墨明初道,“你我既已成亲,就不必太过拘谨,随意称呼即可,无需再以宗主相称。”
“是。”白清漪道,“只是我已叫的习惯,改口怕是有些难。”
白清漪试过想再次无比坦然的唤一声墨郎,她可以做到,但她不想说了。
“也罢,随你。”墨明初不多言,只是兀自进殿找一处坐下,白清漪在他西面小几上布好琴,信手拨弄两下试音。
第一次琴弹得这样静默,她不挑起话头,墨明初什么也不说。
最后相顾无言,她本欲与墨明初就此陌路殊途,一别两宽,各生相欢。谁知问到自己心底,却还惦记着要在乐清的那一丝眷恋。
不知不觉间,层林尽染,叠翠流金。天高云淡太阳大,今天是个好天,至少白清漪进入正殿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她独自而入,一推门,一只玲珑琉璃塔擦着她额角飞过去,器物落地清脆一响,在太阳底下碎做几块斑驳的琉璃碎,熠熠生辉。
“大哥!莫再摔了!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练刀……”墨紫玥的哭泣声自屋里传来,同时伴随着物件碎响。
看来是正在训妹妹。白清漪心道,那我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免得惹祸上身。她关上门转身欲走,却听屋里墨明初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白清漪慢吞吞推开一道门缝,只露出一张素雅恬静的小脸道,“是我,墨宗主。”
“阿嫂!”墨紫玥眼见是她,欣然唤道,被墨明初一瞪,又吓得缩回去。
白清漪垂眸一瞟,满地狼藉,撕碎的书籍砸碎的宝器。
想必此地应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她在墨紫玥满怀希冀的目光中启口道,“我先去书房候着,墨宗主自便。”
说完便关上了门踱步出走,她才没兴趣看墨明初发飙呢。
这次用丝缕压制刀灵也是相顾无言。白清漪忽然想,会不会是刀灵的反复,以至于当着她的面还要收拾墨紫玥,甚至差点误伤到她?
于是她并没有着急回卧房,反而拐了个角往墨紫玥卧房去了。
她去时墨紫玥还蹲在地上收拾她的宝贝渣子,抱着一只没了把的水晶壶唉声叹气,眼见白清漪进来了,只有气无力叫了一声,“……阿嫂。”
“宗主这样也是为你好。”白清漪把那断了骨的扇子小心翼翼收起来,递给墨紫玥,“可是因为你又不勤勉,这才引得宗主又来罚你?”
“我没有。”墨紫玥很委屈,“我这次……这次也就是一般的不勤勉吧,大哥他就动了怒,拿刀把我好些东西都劈了。”
白清漪把她的这话在心里反复咀嚼几遍,心念一动,道,“他……变得更加易怒?”
“好像是这样。”墨紫玥道。
“无妨,只是你以后不可再这样贪玩了。今次是个教训,也是为你好。等回头啊,阿嫂再给你寻——”白清漪说到这里愣了愣,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那厢却是高兴了,断了的壶也顾不上了,见她要走,亲亲蜜蜜抱着白清漪的胳膊把她送到门口,依依不舍。
墨明初刀灵反复来得蹊跷,明明前阵子还没这么厉害,如今却渐有走火入魔的势头。是这样吗?白清漪默问道,不应该的,没有这么快。
他刀灵开始加重的时候不是现在,时间应当在她的小侄女出生前后。
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白清漪满腹疑惑回了一趟本家。这厢还催促她开办绢愧坊,羲和仙姬的“纤丝令”谁人不眼热,白清漪暗道,这脏活累活都推诿给我。于是领命而去。
她没忘了自己找书的事。成堆的书被一筐一筐抬上来,然后又烧掉。这么多天,少说翻了也有千二百本,怎么就是没有呢?
白清漪自觉墨明初的刀灵来得蹊跷,若要放任不管,也该先试探一二,看他是否是真的刀灵反复提前……
毕竟,这人还是她成亲的好夫君,她理应报答他提携之恩。
天欲雪也开始变冷了,北风瑟瑟。白清漪再次来到乐清时带了一身寒气,她在门外跺了跺脚,抖落一身风霜,这才推门而入。
墨明初屋子里还算暖和,这人从来不喜安逸环境,也是因白清漪要回,屋里的地龙才升了温。
白清漪依旧在西边小案上坐下,以缠丝为弦,拨弄调节。墨明初坐在东首闭目养神,眼见他没什么反应,睫毛轻颤,抬手拨了第一个音。
墨明初没有任何不妥。
白清漪暗松一口气,胆子渐渐大起来,尝试断断续续把灵力加进去,墨明初仍旧闭目凝神,坐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塑雕像。
一切尽在意料之内,白清漪放心了。看来墨明初刀灵暴戾,也只是空穴来风。
墨明初依旧闭目,只是神色愈发僵硬青白,白清漪看他这样不自觉又收敛了灵力,只是他脸色丝毫没有好转。突然就一口血喷出来,目眦尽裂,双瞳血红。
“宗主!”白清漪吓坏了,见他垂头仍在喘息咯血,立刻凑上去查看。这莫不是弹得太猛了,出了问题?
“滚!”
她还未走近,就被墨明初一掌推开,磅礴的灵力直将她拍到门板上。白清漪磕的头晕眼花,也咳出一口血来,抚着胸口支撑着爬起来。
墨明初好像也很痛苦,喘息声粗重如牛,白清漪见状自知无法收场,于是道,“宗主先解开禁制,我出去寻个医师!”
墨明初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白清漪大着胆子再凑过去,他低着头没有动作。她捏起墨明初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却看见这人双目充血泛红,眼神失焦,没有神采。
这下白清漪倒真是被骇了一跳,吓得跌坐在地上。颤抖着伸手去探墨明初心脉,却被人捉住手腕,一把从地上拉起来。
这还是白清漪第一次和墨明初离得这么近,几乎要和对方贴面,以一种半强迫的姿态被人锁在怀里。
白清漪与墨明初,鼻尖对着鼻尖,呼出的热气打在她下巴上,对方与她口角沾血,白清漪闭口抖着唇在他怀里推搡,一下钻出来,连滚带爬的跑去门边。
跑到门边白清漪却打不开门。
该死,她灵力与墨明初不符,怎么可能破的开墨明初的结界。
她还没想出办法来,就见身前一道影子。猛然回头,墨明初已来到他身后,一把提着人的领子,将她拽起来。
窒息感压上来,白清漪不住挣扎,他也不放手,双眼失神,叫他也不应你。
悬空的感觉很不好,白清漪的好言好语墨明初又听不见,几番磨蹭之下,她忽然不敢动了。
白清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吾命休矣。”
她被点穴无法动弹,只能像个玩偶任人摆布。墨明初没有封上她的嘴,于是明知没有任何作用,她还是痛快的骂了少说有半刻钟。
“莽夫!姓墨的!无耻淫贼!狗娘养的……”连粗俗俚语都骂出来了,虽然事态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时,清脆两声扣门声响起,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