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走到西市时,已经开市了,狭窄的街道,人流涌动,街道两旁一个接一个的小摊绵延了百米长街,有的是从房屋里搭着凳子和木板延伸出来的,有的则是在空地上临时搭建的。珠玑、布料、发饰、伞具、马具、炊具、米粮、野菜、腌鱼……吃的和用的玲琅满目。其中售卖手工业产品的店明显多一些。
我们身无分文,只能东看看西瞧瞧,走马观花似的,从街头走到街尾,再由街尾走到街头。但也不是白看的,今后一定会有再来的时候,这次算上探路了。
快要走到街头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人群中牵着马寻人的窦稚。
我们穿过人群迎上去。六目相对,喜笑颜开。
我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骄傲地答道:“我已经看好地方了,就在城外七里地的犀山村,想带你们过去瞧瞧。”
我和表哥惊讶于他的办事效率,忍不住给他双手比赞。
他看我们四只手都做出同样的手势,也学着我们的样子比了两个赞,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夸你厉害的意思。”
他这会儿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原本他想要立即带我们去犀山村,突然又说时间尚早,先带我们逛会儿市集。
于是我们又开始从街头逛向街尾。
有了窦稚这个向导之后逛街也变得很不一样了。他说,街右第三、四家卖珠玑的铺子和第五、六、七家卖发饰的铺子幕后都是同一个老板,摆摊的是老板的媳妇和几个妹妹,他们卖的东西都是从别地倒腾过来的,虽然价格比较贵,但是很多东西都是其他铺子里没有的。
窦穉告诉我们姑娘们都十分喜欢逛西市,告诉我们哪家布店的花样多,告诉我们哪家的老板脾气不好……他像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一样,后来细问,才知道他也是三年前和他五哥一起来的汝北郡。
我想他一定很热爱这里的生活,才会对大街小巷甚至街边做生意的人都了如指掌。
逛一圈下来,窦稚那油光水滑的棕色宝马两边已经驮满了东西。锅碗瓢盆米粮被子都买了,这架势真像是马上就要入住新家了。以至于走出西市,我便想着要回驿馆去取我们的个人衣物。
因为东西有点多,所以借了驿馆的马车,由专业的车夫驾马,我们三人坐在狭小的车厢里。
在晃晃荡荡的车厢里,窦稚拿出了一把雕着两只面面相对的鹦鹉的玉梳,递到我手里。清润的触感由掌心缓缓漾开,令人的心也仿佛荡漾在一片清凉的湖泊里一样。
“这是?”
“送给你的。”
“这未免太贵重了。”
我想要还给他。他推回了我的手,又拿出一个蚕宝宝形状的玉钩。他把玉钩送给了表哥。表哥受宠若惊想要拒绝,却拗不过东道主十分坚持,最后只得紧张地将玉钩握在手里。
我和表哥面面相觑,手里的礼物都像是有些烫手的样子。
窦稚安抚道:“这些东西大王每年都会赏赐,放进了仓库就没打开过。倒不如送给用得上的人。”
听完我更觉得烫手了。“大王的赏赐”大概率是赏赐给他五哥的。
窦稚还说想送我们一匹马,但我们根本不会骑马,他便说教我们骑马。我已经领略过了他那热情的劲头,知道拒绝不了,便说等我们学会骑马了之后再送我们马。他这才答应下来。他说以后骑马的话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到汝北城了。
我忍不住笑他:“你对所有想要在汝北郡定居的朋友都这么热情吗?今天你送了我们这么多东西,难道你的五哥不会不高兴吗?”
我总觉得边关的马是要比人贵重的。
他反而疑惑起来:“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他继续说道:“我五哥不会介意的,他昨晚还特意叮嘱过,说你们初来乍到,让我多多照顾你们,日常生活需要的东西最好是给你们准备齐全,所以我才买了这么多东西嘛。”
我惊得洞张着嘴。窦将军难道也非常了解我们的事情?窦将军难道也会关心我们?或许只是窦稚在他面前提了一下,他随口叮嘱了窦稚一句?
无数的思绪像爆炸一样涌上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众多思绪中选中一句还算得体的话说出口:“郡长真是一个体贴的人。请代我们谢谢他。”
表哥忽然双手递出了自己的手机,目光坚定地送到窦稚面前,他说:“你们这儿的人喜欢送朋友礼物,我们那儿的人也喜欢送朋友礼物。礼轻情意重,希望窦稚小兄弟能收下这个手……镜子。”
我更加吃惊了,这手机被表哥当成唯一的念想,这几日都舍不得离身的,怎么就忽然想通了要送出去?
这下换窦稚受宠若惊了。他双手想接又缩回去:“真的送给我呀?”
表哥笑着拉住他的手,将手机塞到了他手里,说:“真的送给你。”
看得出来窦稚是真的喜欢,拿在手里兴奋地抚摸。
表哥又叮咛道:“不过这个镜子材质特殊,不能摔,不能用外力雕琢,你可得多多注意。”
窦稚认真地听着,点头答应,然后收到衣怀里。
没过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地方。
怀着期待的心情,我们走下了马车。
是一片开阔的地界,左面是一片草场,草场的尽头是个小山坡,右面远处是一座俊秀的高山,山脚下三间破败的茅草屋连在一起,其中一间还塌了……这不会就是我们的屋舍吧?
我的表情完美表现了我心里的疑问,窦稚一眼就看懂了,好心宽慰道:“没事儿,稍微修缮一下就好了。”
啊……果然就是它。
我有些失望,甚至是惊慌。
窦稚伸长了脖子,四周探看了一圈,像是在找寻什么。没找到,便扯开嗓门喊道:“苏奉!”
“苏奉!”
“苏奉!”
“诶!我在!”一个渺小的回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下我、表哥、窦稚还有车夫都开始伸长了脖子四处找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草场里面有动静。一个皮肤黑黝黝、身体健硕的男子拨开比人还高的草跑了出来。他粗壮的手臂提着一把笨重的镰刀,下身的裙子半扎着已被浸湿了一半,光着的脚板上全是污泥和杂草。但他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扫了眼我们之后对着窦稚恭敬地行礼。
“苏奉是住在犀山村的,平日在汝北郡城的粮仓做事。”窦稚向我们介绍道。
他转头又对苏奉说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今后就住在这儿了,请你多多照顾一下。”
苏奉楞楞地点头,说道:“符令,你早上交代过之后我就赶回来了。这边的地因为长年没有耕种全都长满了荒草,我刚割了一些,但要全部清理完少说需要四五日。”
原来草场掩盖的土地就是我们耕种的田地。
“还有这房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坍塌的茅草屋走去,“主屋没什么问题,但是侧屋完全塌了,需要重修。灶房的墙体没问题,但屋顶漏水也需要修缮。”
言下之意,是当下不适合入住。
窦稚大约早就预想到了,轻松地说道:“我等会儿就回去找人来修缮,这屋子修起来很快的嘛。你帮我看看需要买多少木头。”
“那片荒草也不需要你全部割完,今后交给他们自己来,你平日有空的时候来帮帮忙就好了。”
苏奉听了之后神色松弛了一些。
屋子的外的台阶下长满了草,草枯萎后又被雨水浸湿,最后腐烂在了墙根下。打开主屋的门,屋内更是一片狼藉。厚厚的灰尘和蛛网覆盖下,桌子凳子凌乱地翻倒着,大木匣子躺在地上摔成了两半,满地的碎陶片和木制品,还有一些散落的衣物。仿佛是遭遇过洗劫。
窦稚和苏奉脸上的表情也遭遇了洗劫,沉默不语。
表哥震惊问道:“这里多久没人住了?”
“三年了。”苏奉答道,“三年前邺、沂、呙三国联合栗国侵犯我们大祁国,三国的军队打到了汝北城城门口,沿途的这些村子都被洗劫了。村民逃的逃,死的死。这家人就是没一个人能回来的。”
苏奉的话令人心惊,寒意在我的胸腹里打着转。
窦稚紧接着说道:“以前我们的防线只能建在汝水北岸,所以敌人才能大规模渡河侵扰。当年反击时占领了汝水南岸敌人的阵地,现在防线延长到了汝水南岸,断然不会再出现三年前的情况了。”
我和表哥都没有说话。
窦稚叹了口气:“看来需要添置的东西不少。”
窦稚和苏奉观察了下房梁和四壁,讨论着还需要做些什么改善。我听不懂,也听不进去,只知道他们讨论着讨论着又去看长满草的田地了。
表哥走到靠窗的木凳子前,朝着凳子吹了口气,扬起的灰尘和渣子发出“沙”的一声。表哥又用力地吹了几口,才勉强坐下去。
昏暗的屋子里,我和表哥四目相对。他笑了笑:“怎么了?害怕呀?”
“和原来的想象有点不一样。”
“没事儿,不是还有我吗?”
“你的腿没事儿了吗?”
“都结痂了,没事!”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醒过神来。接着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好好地接受挑战。
转身走出屋外,窦稚和苏奉沿着田埂深入了草场中,似乎是在确认十二亩地的边界。
我爬上了马车,站在马车上极目远眺,只见荒草覆盖的范围十分广阔,单单是割草便够废了我一双手。
等到窦稚走回来时,我上前问道:“十二亩地有多少呀?我担心我和表哥种不了那么多,可不可以先让我们割草,最后按照我们能割出来的地的多少再决定租用多少呢?”
“我刚和苏奉看了,这一片荒地不止十二亩。就按照你说的,先割草,到时候再找农啬夫来量地。哦,农啬夫是我们这儿主农事的吏员,租田和缴纳粮税都需要跟他们打交道。”
如此一来就好办了许多。这两天感谢的话说了很多,我想窦稚都已经听腻了,便投之以感激的笑容。
他说他得回到城里再买些东西,想让我跟他一起走一趟。
这时表哥从屋内走出来,抢先说道:“我陪你去吧。让她留下来收拾收拾屋子。”
正好我也不想再奔波,便顺势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