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江荞的步伐渐渐快起来，似有要将苏玺甩掉的意思。
苏玺看出了她的意图，眉心一蹙，脚步看似不快，却一直始终跟在江荞身边，半步不曾落下。
江荞：“……”
苏玺：“江姑娘，你莫要再一意孤行了，不杀江颜，你一定会后悔的——”
江荞捂住耳朵：“我不会后悔，你别来烦我了。”
苏玺眉心轻蹙：“江姑娘，只要你答应我杀了江颜，我自然不会再来烦你，你——”
江荞正要说话，苏玺的话音戛然而止。
江荞下意识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只见苏玺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前方，整个人的状态忽然变了，似乎永远不变的清冷面庞涌现出复杂情绪，难堪、悔恨、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
可怜。
苏玺直直看向前方，一动不动，整个人涌现出深深的疲惫感和虚弱。
江荞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玺。
江荞看向苏玺：“你认识？”
苏玺艰难开口：“……嗯。”
江荞：“仇人？”
苏玺闭上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哪怕苏玺什么也不说，江荞也能猜得到，能让苏玺如此忌惮之人，想来不是泛泛之辈。
江荞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老翁，心里快速思索对策，该怎么办？现在就逃？还是等苏玺和这老翁对峙一番决出胜负之后再逃？
还没等江荞想清楚，对面的老翁忽然七窍流血，模样可怖，紧接着，连毛孔也开始流血，老翁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血液顺着老翁的身体流到地上，仿佛永远流不完的血液很快染红了这一片旱土。
江荞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他他，他怎么了？”
苏玺没有回答，他惨白着脸，额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
模样看起来，并不比老翁好到哪里去。
江荞：“？”
“你怎么了？”
苏玺摇摇头，没说话。
老翁终于流尽了身上的血，整个人薄得只剩下一张皮，看起来格外可怖。
支撑着老翁的骨骼也顷刻散架，连骨带皮碎了一地。
江荞心里毛毛的，她微微弯腰，扯了扯苏玺的衣袖，低声道：“你能不能走？你不能走我可走了。”
苏玺痛苦地闭着眼，没有说话。
江荞有些暴躁，还没等江荞做出决定，地上的皮骨忽然消失，然后，一个活生生的老翁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
就好像刚才出现的一切，只是幻觉。
“……”
江荞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惊悚片现场。
江荞真的怕了，她说：“我管不了你了，反正我得走了。”
苏玺拽住她，吃力道：“这里是心魔境，你活不下去的。”
“你若答应我杀了江颜，我可全力助你通过心魔境。”
江荞：“？？？”
搞搞清楚状况吧朋友，现在到底是谁快活不下去了？
江荞不担心心魔境，鹤容既然说过他们不会受到心魔境的困扰，江荞便信她，比起心魔境，江荞现在更担心的，是人。
江荞扯开苏玺的手，正要往前走。
苏玺忽然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上，额上是浓密的汗，模样十分痛苦。
江荞：“？？？”
碰瓷呢？她可什么都没做。
苏玺倒在地上，脖颈青筋暴出，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血管爆裂而死。
江荞忍不住蹙起眉头，她忽然若有所感，扭头一看，只见老翁正定定看着苏玺，露出诡异的笑容。
实在太像恐怖片现场了，如果此刻不是天明，江荞已经丢下苏玺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现在……
江荞看了眼倒在地上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的苏玺，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翁还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江荞试探着向老翁求情：“前辈，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不是那么严重，不如我替他向你道个歉，你放过他行不行？”
老翁忽而转头看向她，语气阴恻恻道：“放过他？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江荞咽了咽口水：“……不知。”
她忙道：“敢问前辈，他做了什么？”
老翁语气愤恨：“他见死不救。”
这……
见死不救就要以命相偿，照这个逻辑，江荞若是现在就离开，放任苏玺去死，苏玺岂不是要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江荞小心翼翼道：“也许他也是身不由己，前辈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老翁定定看着她：“我好吗？”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又开始流血，无数个小孔溢出血液，瞬间将他染成血人。
江荞：“……”
好吧，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江荞知道说不通了，她低头看了眼生死不知的苏玺，一咬牙，拿出了根缚仙绳，缠在苏玺腰上，拖着他往前走。
在缚仙绳的帮助下，江荞拖着人高马大的苏玺也不算很费劲。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不时回头，只见老翁还站在原地，用阴恻恻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看起来格外渗人。
江荞拖着苏玺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再回头时，老翁已经小得只剩下一个点。
江荞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转过身，只见老翁眨眼出现在自己眼前，二人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江荞吓得心脏几乎骤停。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老翁：“前、前辈……”
“没用的。”老翁定定看着苏玺，缓缓低喃道，“没用的，你永远躲不开我，你躲不开我。”
那奇异的语调形同诅咒，江荞看着眼前非人非妖的玩意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踹了一脚不知生死的苏玺，目光片刻不移老翁：“告诉我，他是不是你的心魔。”
良久，江荞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是”。
江荞：“……”
她蹲下，拎起苏玺的衣领：“你怕他？因为见死不救？”
苏玺虚弱地抬起头，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他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他这副样子，显得江荞像是个不讲道理的恶女。
江荞也担心自己这么一扯，真将人扯死了，她松开手，不明所以：“你和他究竟有什么恩怨，何至于让他成了你的心魔，追到这个地方来？”
苏玺没说话，江荞松了手，他没了支撑，狼狈地倒在地上，脸朝下，不知生死。
江荞：“……”
她不信苏玺真的死了，但她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苏玺一定会死。
九死一生的心魔境，并非夸大其词。
苏玺没有开口，老翁替他开了口。
“因为他是我养大的。我将他养大，将他送到惊鸿门拜师学艺，修得大道，前途无量，可在我命悬一线之际，他居然见死不救！”
老翁的声音里充满愤恨：“我将他养大，竟然养出一只白眼狼来！他分明有通天之能，却不肯从虎口中将我救下，生生让老虎吃光我的肉，喝尽我的血！”
“好疼啊，我好疼啊！”
苏玺深深闭上了眼。
“他不救我，他不救我！他眼睁睁看着我死！他不救我！”
一声声质问如汹涌的潮水将苏玺淹没，愧疚啃噬着他的心，心魔发作，苏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他怎么能不救我？我救他一命，养他长大，如同再造，他怎么能不救我！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人，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他怎么能不救我，怎么能不救我……”
“不救就不救！”江荞忍不了了，扭头吼了一句，“他没有义务救你！你又不是被他害死的！”
老翁的脸色扭曲了一瞬：“他明明可以救我，却视而不见，我就是被他害死的！”
江荞：“……”
江荞知道，老翁既然是苏玺的心魔，他此刻所说，就是苏玺心中所想。
可江荞并不认为会耿耿于怀老翁之死甚至已经生出心魔的人，当真会是一个见死不救冷血无情的人。
“你起来。”看着苏玺萎靡不振的样子，江荞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你打算死在这里？”
苏玺沉默良久，才低低说了句：“我该死。”
话音落下，只见苏玺七窍开始流血，两串鲜血从他的眼眶流出来，模样可怖。
江荞实在不想看这么伤眼睛的一幕，她一狠心道：“那你死吧，既然你自己都不想自救，别人也救不了你。”
她说：“这样也好，你死了，就没人针对姐姐了，姐姐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了。”
苏玺听到这话，挣扎着抬起头：“必须要阻止江颜，你一定要杀了她，答应我，你一定要杀了她……”
江荞现在是真的不想管苏玺的死活了，都到这种地步了，苏玺居然还惦记着杀她姐姐。
江荞将人扔在原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刚走了两步，江荞左脚忽然被人抓住，她扭头一看，只见苏玺趴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脚踝，满脸是血，模样狼狈，明明连站起来都困难，却怎么都不肯放手。
“你答应我，必须要杀了江颜！”
江荞拔了拔脚，拔不出来，她冷静了三秒，用另一只脚狠狠踩住苏玺的手：“放手！”
“不，你得答应我，杀了江颜！”
江荞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耐着性子道：“姐姐于我，便如心魔于你，你甘愿死在心魔手上，我也愿意。”
苏玺定定看了她良久，吐出一句话来：“你不愿意。”
他道破江荞的内心：“你不会甘愿死在江颜手上。”
江荞：“……”
“对，我不愿意。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去死，可你既然愿意去死，为什么还要管我们活着的人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玺沉默了很久。
“我不想死，这是我欠他的。”
“……”
江荞面无表情道：“哦，那你就去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死。”
苏玺：“……”
他固执道：“你先答应我，杀了江颜。”
江荞冷笑一声：“我答应不了，你快死吧，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死。”
她说着，也不挣扎了，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玺。
苏玺：“……”
苏玺的气息越来越弱，那老翁如影随形，每距离苏玺近一分，苏玺身上的伤就重一分。
这就是心魔境，没人能伤得了苏玺，除了他自己。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即使如今的江荞已经铁石心肠了不少，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轻轻蹙着眉，别过头去，不想看苏玺惨死的模样。
良久，苏玺轻轻开口了，声音嘶哑：“他虽不是为我亲手所杀，但确确实实因我而死。”
他抬头看向江荞：“我并非只是见死不救。”
“是我，害死了他。”
江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