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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赵以鸿明白了。
小姑娘这是在嫌弃他这车破。
这台辉腾其实是唐薇的车,母亲离世之后,这台车在港区唐家地下停车场吃灰多年,早就锈迹斑斑不堪用,直到赵以鸿回国后请人修复改装,又搭轮渡运到春申。
赵以鸿读小学之前并非住在春申,而是随母亲在港区生活。
因为唐薇住惯了港区,与她成婚之后,赵青霰甚至把科研重心都转移到了港区——这也是爷爷赵永棣不满父亲、不愿意接受他们一家的重要原因。
不过,老爷子那时忙于工作又鞭长莫及,大人也不会在年幼的赵以鸿面前流露这些负面情绪,所以赵以鸿的童年其实过的很幸福。
周末的时候,一家三口会一同去新界的沙田公园游玩。
赵以鸿清楚的记得,每次去都是母亲开车,因为母亲无法忍受脾气太好的父亲总被人超车。
母亲开车很快,对车子性能要求也高,这台辉腾在被赵以鸿改造之前,发动机其实已经换过两次。
每次去公园,唐薇都会带赵以鸿去位于北园的儿童游乐场,可每次,赵以鸿都会臭着一张脸拒绝去玩那些别的小朋友趋之若鹜的游乐设施。
反而是唐薇,不亦乐乎玩着那些在当时小赵以鸿看来很幼稚的小火车和旋转木马,甚至还会拉着赵青霰一起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不再开车、不再兴致勃勃谈论车子改装的事情了呢?赵以鸿回想。
好像是有一次,父亲说母亲生病了,不宜驾车;再之后有时是因为饮酒、有时候是因为疲惫,总之,在母亲去世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都没有再碰过她钟爱的汽车。
自己怎么就这么粗心——这样掺杂着悲伤与愧疚的思绪在赵以鸿脑海中一闪而过。
看着林意之气鼓鼓的脸颊,赵以鸿轻轻按了按眉心,依旧耐着性子,“这台是Phaeton,许多年前的车型,是老一些,但整部车都做了改装,性能同林小姐那台路虎比毫不逊色。不过林小姐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不开就是。”
“什么Phaeton,不就是大众,”看他态度很好,林意之也不想同他再计较这种小事,“就这台好了,我没太多要带的行李,你开我回家拿上手提电脑就好。”
纯手工制作的黑色辉腾滑过半岛酒店V1区地下停车场,很快汇入春申市永不疲倦的车流之中。
在酒店休息到下午,林意之精神很好,车厢里播放舒缓的轻音乐,她靠在座椅上,视线望着两旁倒退的街景。
虽说是台大众......但不得不说座椅是很舒服,皮质柔软,就连气味都是纯天然皮革那种淡淡的气息,椅背曲线很贴合背部,隔音也极好,车厢里面沉静极了,窗外的嘈杂与发动机的声音一律被隔绝在外。
林意之不是很懂车,对车子的了解也就停留在那几个老牌公司的车标,方才赵以鸿说起“Phaeton”,她才注意到,这台车的大众车标下的确有一行不引人注目的英文字母。
输入浏览器一查,吓了一跳。
——Phaeton是德国大众旗下顶奢车型,也难怪她不知道,这车早些年就已经停产,当年发售时的报价是从七八十万到两百多万不止,赵以鸿说他这台是改装......目前市面上能查到的改装Phaeton,先不说车子本身的意义与价值,单改装费就要几百万,美金。
林意之:“......”
赵以鸿说他这台车同她的路虎比也毫不逊色......明明是她的小路虎不配。
“今天原本计划是我来接你,但上午临时有事。”红灯亮起,赵以鸿手搭在方向盘上,同林意之解释,“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林意之还想着车的事情,心不在焉答,“本来就是协议婚姻嘛,赵教授不必介怀。”
“不过,”赵以鸿目视前方,修长的指骨节轻敲方向盘,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若不是这样,也难见到林小姐撒娇的模样。”
林意之心里“咚”的一声,火气一下上来,眉尖蹙起扭头看他,压着语气里的不悦。
“那我也是为你,若是被你那位乾叔看出我们在一起是假,到头来还不是你难办?还是说,赵教授觉得我麻烦,浪费了您时间。”
她牙尖嘴利的着急模样,像只被侵犯领地的炸毛小猫,因着嗓音里那独特的湿润软糯感觉,火气大也可爱,没一点威慑力。
赵以鸿忽然低低笑了,眼睛也弯起,肩膀都一颤一颤起伏着。
没人这样对他说话过。
旁人与他交往,再真也带着三分居心,唯独她不同。没有目的,自然不必瞻前顾后。
况且,她还不知,带着居心的人,其实是他。
“不麻烦,”他声音低沉,带着颗粒感,明明是戏谑的语气,却透着说不出的斯文,“很可爱。”
林意之:“......”这种感觉就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力道重,却落不到实处,脸颊也跟着倏地红了。
“你怎么这样啊......谁要你夸。”她别开眼,不满地小声嘀咕。
“而且,你可以信任乾叔,”信号灯变绿,赵以鸿四平八稳左右望,缓缓踩下油门,“他跟我许多年,人靠得住。”
“那我与你婚姻是假这事,他也知道?”林意之心里忍不住直呼大窘,若是这样,那她刚才那副模样岂不可笑。
“放心,”赵以鸿勾唇,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中林意之那双亮闪闪的眼睛,“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
他这句“我们”听着太暧昧,可林意之又觉着问出口这种小事太过小家子气,索性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多言。
春申就没有不堵车的时候,这段路开开停停,走了许久。
车厢再宽敞,可密闭环境之中,林意之注意力不免被一旁的男人吸引,明明是看街景,可余光不知为何总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走。
也不怪林意之对他刻板印象,赵以鸿这人果真有够古板,一路上严格与前车保持距离,丝毫不越界分毫,避让行人、不压线、不超速、不踩急刹车,但凡经过路口,必定会教科书般左右望两眼,从不例外,动作标准程度不亚于林意之第一次开上路时候帮她示范的驾校教练。
作为一个每次开车都必定会被摄像头拍到违规的“老司机”,林意之很看是不惯这一点。
可是,赵以鸿做这些却一点不会让人觉得僵硬刻意或是畏怯,他的动作是那样从容,从容到甚至有些优雅。
遮光板拉下,他眉眼处晦暗的光线让林意之有些辨不清他的神色,只瞥见他平直的唇角,让她不免猜想,他脸上该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
这样的赵以鸿,传统、古板,又极守规则。
就连车子里的陈设也极为守序,没有任何饰物摆件或是能体现出车主人个性的物品,洁净的像是刚从店里开回来,只置物盒上面平平整整摆着本黄绿色封皮装订整齐的博士毕业论文,一盒没开封的俄罗斯细烟平放于其上,正巧挡住了论文作者的姓名。
林意之多看了两眼,他的香烟吗,没想到他会抽烟。
她忍不住想,他这样的人,情绪失控时会是怎样。
车子小转弯,赵以鸿放慢车速,慢条斯理转动方向盘,林意之余光偷偷掠过他——她想象不到。
这个男人,大概这辈子就没失序过,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又或者......其实他也会失控。
难过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心被伤透的时候,他也会烦躁皱起眉,将系的整齐的领带粗暴扯开,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根接着一根很凶抽烟,光线从厚重窗帘缝隙透进来,隔着缭绕的薄烟,勉强能看清他充满暴戾情绪的脸,颓靡又可怕,没人敢惹。
甚至于他情动时......拜托,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林意之崩溃摇了摇头,心剧烈跳着,她强行扭过脸,不再去看他。
连协议婚姻这种做法都想的出来的人,谁能伤得了他。
忽然,车身一斜,轮胎剧烈摩擦地面,林意之猛地睁大眼睛,手下意识去抓住什么,后视镜中一辆黑色轿车一晃而过,快的让人觉得那只是道影子。
惊魂甫定的她才意识到赵以鸿这样强势又危险的做法是在制止后面车子的连续变道,脸色苍白的林意之扭头看着神色淡然的赵以鸿,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这台车......改装的蛮、蛮好的。”
回去的时候正巧父母不在家,林意之拿了手提电脑,带一只小行李箱便同赵以鸿一起去往赵宅。
赵宅距离檀公馆不算远,就在滨江大道隔一个路口的马路旁,低调的铁艺门不算大,门右侧石牌上镌刻隶书“赵宅”二字。
门上有些位置锈迹斑斑,看起来已有些年头,围墙里种着整整齐齐几排高大的水杉,挺拔苍翠,将院落里面的一切与外面隔绝。
这条路之前林意之到滨江跑步的时候常常经过,再过一个路口还有几座颇有名气的美术馆,因为这里环境好、艺术氛围浓,也算是春申市地标,但她从没注意到这里有一处宅院。
开进去之后才发觉别有洞天,不同于檀公馆的幽深僻静,这里格局大气许多,车子驶入宽阔的大草坪,穿过一条香樟树密布的大理石道路,停在一栋三层别墅门前。
“到了。”赵以鸿提醒。
林意之问赵以鸿:“刚才经过的另一栋是?”
两人下车站在路上,能看到路远处还有第三栋类似建筑。
与其说这里是一处宅院,其实更像别墅区,香樟茂密,草地修剪平整,三栋别墅之间相隔一定距离,都是红墙尖顶,小哥特式风格洋房。
只不过眼前这栋整体风格更古老,从外观看,也更宏伟一些。
洋房正门口一座大理石结构喷泉,哗哗流水声让空气都带着湿气,再往前便是香樟大道,绿荫遮天蔽日,即便是炎炎夏日,也不会给人丝毫燥意。
“另外两栋分别是外婆和从前父母的临时住处,”赵以鸿看往身后距离门口更近的那栋,垂下眼眸,“只是父母......”
林意之指尖一紧:“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