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张叔叔,我当然相信您不会有意带危险品到展会,”林意之目光真诚,又看向赵以鸿,“但是这次展会的影响力巨大,阿鸿也是为大家的安全负责——”
张封一脸不悦:“意之!”
“张叔叔,刚才阿鸿的话您也听到了,”林意之适时挽上赵以鸿的手腕,动作自然却不显过度亲昵,“他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去年年初他发表在S杂志上的那篇文章就提到了前瞻性分子识别的实现可能性,安检仪发出警报,说明这个材料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之前张叔叔您公司没发现,现在不是知道了吗,既然知道了,我认为对材料进行进一步测试还是有必要的。”
她语气温柔得体,抬手将发丝拢到耳后,“新材料也就是有这点不好,许多性状还有待摸索。”
张封脸色阴沉,林意之这番话有理有据,连S杂志那篇文章都拿出来说,他根本无法反驳。
况且林意之的态度也够明显了——她自然会站在自己先生这边。
“那行,扣下就扣下,”张封一甩手,两只精明的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盯着赵以鸿,“反正后续要是材料真没问题,想必赵教授也会负责。”
“张叔叔您说笑了,”林意之直接说,“安检仪是主办方定的,这就说明主办方认可安检仪的检测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主办方自会给海奥一个解释。”
她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碰瓷请找主办方,另外不要忘了,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海奥科技。
赵以鸿唇角微勾,看向林意之。
林意之今天穿着一件浅米色正装套裙,黑色长发用夹子束起,耳边别着一只细细的钻石发夹,低调淡妆更显得她气质出众。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温柔柔,礼貌周到,颇有种大家小姐宠辱不惊的气魄,又条理清晰,让人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就连难缠的张封都败下阵来,虽不甘罢休却又无话可说。
两人身体紧挨着,她的手腕和他的手腕相交在一起,颇有伉俪情深的模样。
赵以鸿抬手示意安保人员带走试剂瓶,又一脸漠然说:“多谢张先生配合。”
博览会第一天游客预约超过了十万人,可以说是达到了历年之最,作为临时工作人员,林意之他们的工作内容更多是协助会务,处理场馆内的各类事件。
一天下来,林意之忙的脚不沾地,中午盒饭匆忙吃好之后又被拉去整理数据,一个下午更是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终于到了五点钟展览结束,又要帮会务安排第二天的展览事项,直到六点半忙完才得以离开。
同事们基本也都一样,原本还有人提议展会结束大家一起去吃火锅,等结束碰头的时候,所有人都面无表情,表示要立刻回家躺着。
告别同事,林意之拎着手包往停车场走,一个下午没怎么喝水,喉咙都干的不行,可她没心思估计这些,满脑子只想着赶紧上车甩掉高跟鞋换上平底帆布鞋。
斜阳西下,整个春申市都笼罩在夜幕之中,不远处高架桥上红黄灯光连成一片,偌大的展览中心广场寂静空旷,只有不远处喷泉流水声哗哗响着。
空气中绿树花香混合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让人紧绷的神经放松许多。
林意之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颈,她左右望了一眼,俯身将细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中,赤脚走在微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被禁锢的脚得到解脱之后,整个身体都说不出的舒适放松。
“之之,请等一下。”
空荡荡的广场上,一个男声划破寂静。
林意之身体绷紧,原地顿了片刻,转过头。
路灯在黑暗中撑起一把把橘色的大伞,两条孤零零的人影被拉的很长。
顾正尧身穿白色卫衣与黑色运动长裤,他头发比先前长了许多,几乎要遮住额头,头垂下,背微微弯着,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宽大的卫衣套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伶仃单薄。
“你来做什么?”林意之凝眉,声音也警惕起来。
十月的风凉,吹得人心都冷透。
“这个给你。”顾正尧压着声音,犹豫着走近两步,最终停在距离林意之一步远的位置,带着试探将手中的暖姜茶递给她。
林意之心中某个位置急速塌陷——
许多年前,在她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在她丧失所有希望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顾正尧也是像今天这样忽然出现,递给她一瓶暖姜茶。
那时的她穿着宽大的校服蹲在申江大桥边上,十二月的冷风夹杂着江面上的湿气吹袭而过,明明是刀割一般凛冽,她却只感觉到了一片木然。
风,疾驰而过的汽车,漆黑的江面,灯火通明的春申城......
这些仿佛都不存在,瘦小的林意之盯着江对面那栋璀璨奢华的楼盘里一扇扇灯火通明的窗子,她一直盯着,直到身体都冻到麻木。
那里有父亲新购置的房产,他们称之为家。
今天是她最喜欢的圣诞节,也是她的生日,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今年的圣诞节,还有去年的、前年的。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七岁之前就好了,九岁的林意之这样想着,抬起冻僵的两只小手合在胸前虔诚地许了一个愿望。
但今年没有蛋糕啊,没有蛋糕的话,许愿也不会灵的。
两行冰冷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林意之小声的抽泣着,呼啸而过的汽车声音掩盖了她的哭声。
繁华喧嚣的春申市,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小女孩的伤心欲绝。
哭了好久好久,她才颤颤巍巍站起身,双手握住冰凉的栏杆,低头往下看了一眼。
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衣料被风扯着,发出猎猎响声。
漆黑深邃的江面上面有红的黄的亮光,像能吞噬所有的巨兽,她站在江面之上高高的大桥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多余的,那还不如彻底结束。
只要跳下去,一切悲伤与痛苦就都会消失了。
在弟弟林昂出生之前,林意之一直觉得,作为给与自己生命的父母,他们无条件爱自己是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意之闭上眼睛,她可以努力考第一名,可以努力学会父母想要她学的每一门课程,这些她都可以去努力争取,可她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争取到父母对她的爱。
凌乱的马尾被风吹得高高飘起,身体单薄的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纸片,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撕扯的粉碎。
林意之轻轻跳下台阶,将又大又重的书包从身上取下放到一边,想了想,又蹲身将上面挂着的粉色芭比玩偶取下攥在手中。
这只芭比是妈妈送她的四岁生日礼物,庆祝她正式入学幼儿园,成为一名“大孩子”。
快六年时间过去,玩偶早已经被洗的发旧脱色,可她一直带着它,哪怕她有了更漂亮的玩具,但它始终不同。
有芭比陪着,就算漆黑冰凉的江水都不会再让她害怕。
林意之将玩偶握在手中,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再次爬了上去,她低头看着江面,心跳声在耳边剧烈的响着。
只要跳下去。
跳下去,一切就能结束。
真正彻底结束。
她咬咬牙,闭上眼睛,身体前倾,下定最后的决心,松手。
“意之!你做什么!”
男孩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身体已经被重重拽着倒在地上。
发旧脱色的粉色芭比玩偶脱手而出,在冰凉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直直坠落入冰冷漆黑的江面之下。
没有激起一丝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