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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意之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身体稍微一动，肩膀就钻心似的疼痛。

消毒水呛人的气味钻入鼻腔，视线中大片白色的光斑缓缓聚焦，窗边日光刺眼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

“赵以鸿！”

恢复意识的瞬间，林意之扭头就往一旁看，她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一把扯住护士的衣袖，“跟我一同住院的那个男人，他怎么样了？”

“林小姐您放心，赵先生已经手术完毕，脱离危险，要等麻醉过了您才能见他。”护士声音温柔，“另外您的肩膀轻微骨折，动作不宜过大。”

“是这样。”

肩膀和腿上痛意一点点袭来，林意之皱着眉躺好。

护士刚才说赵以鸿脱离了危险，看来他真的是伤的不轻。

林意之手指捏紧床单，坍塌发生的时候，若不是他护着自己，恐怕现在重伤手术的人就是她。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林意之拿出手机想给赵以鸿打电话问问情况，又怕影响他休息。

最终在手机上划了几下，她跟着惯性点进了自己视频号。

评论区都是催更的。

“ee又不日更了嘛！！”

“昨晚我等到了凌晨5555我的电子薯片没啦哭哭”

“因为博主更新才关注，结果又断，取关了。”

“为啥昨天roomtour的视频更一半就不更了啊给我看看橘橘也好啊”

“想听姐姐说话呢，就我一个人觉得ee的话有治愈人的力量麽：D”

辞职之后，林意之在主页写了“日更”。

她打算认真把拍摄视频和做博主当成一个事业来对待，另外也是想对粉丝更负责，因为总有人问她更新的事情。

看到这些评论，林意之心里一紧，原本打算昨天结束拍摄回去的路上再发布剪好的视频的，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回复点赞最高的评论：“昨天临时出了点事进医院了，今天会更，抱歉呀bb们，抽100个宝宝送上个视频同款香水。”

刚点击消息发送，病房门被猛推开，秦风香细高跟踩在地上噔噔走进来，而后林雍也跟着进门。

林意之收起手机，看着一脸焦急的母亲，正想说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谁知秦风香的话先她一步劈头盖脸而来。

“你现在有钱有底气，工作也不要了，”秦风香将手包重重丢在病床一旁的沙发上，眼神意味不明扫过林意之，又看着林雍，话里带着莫名的讥讽，“林雍你养的女儿，手段够好。”

林意之怔了片刻，很快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她眼睛里开始有低落的情绪，而后缓缓靠在病床上，扭过头，声音沉下去，“您都知道了。”

昨天律师才通知林意之奶奶那边的财产交割流程和手续基本结束，今天秦风香就急不可待来指责她。

消息还真是快。

能让素来修养极好的秦风香说出这样不顾脸面的话，林意之知道她是真恼了。

“辞职是早知道了，”秦风香冷眼看着林意之，“亏我还劝你爸爸尊重你的选择，现在看来，你做事真是从来不为这个家考虑。”

“既然您能尊重我的选择，”林意之面色淡然看着秦风香，“那想必您也更能明白要尊重长辈的道理。”

林意之完全忽视父母脸上复杂的表情，一字一句说：“就像你们有权利决定林家的财产是留给我还是林昂，奶奶也有决定自己的财产留给谁的权利。”

“你这话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林雍忍无可忍开口，但还是尽力压制着情绪。

“我听到你们之前的谈话了，”林意之声音冰冷，“滨江那套公寓是我的嫁妆，除此之外林家的公司和房产都交给林昂打理。”

这些话是她大一回国度假的时候听到的，那天她生日，顾正尧定了一大束玫瑰花高调送到了檀公馆。

原本林意之以为父母会说一些让她不要沉溺感情专注学业之类的话，却没想到他们已经早就为她打算好了一些。

林意之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漂亮的眼睛里面全是荒芜，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钉子一般——

“我跟林昂，同样都是您的孩子。”

林雍面色有些难看，但总归没再说什么，而是重重叹了口气扭过头，秦风香看着林意之：“之之，你是女孩子，就算把公司都交给你，最终还不是变成赵家的。”

“既然是这样，您更不该要求我这个‘赵家人’为你们‘林家人’考虑。”

林意之苍白的脸冷若冰霜，声音平淡，说出的话字字诛心。

“您也是女人，”林意之觉得可笑，“妈妈，您既然对女性有这样大的偏见，就更不该打奶奶财产的主意，奶奶也是女性。”

“林意之！”

“怎么，您既然要谈，就心平气和跟我谈，”林意之说话的时候，肩上的疼痛愈发沉重，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果您连最基本的情绪控制能力都没有，那我只能请您离开。”

“好，你要谈。”秦风香拉了椅子坐在一旁，“之之，公司现在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你嫁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咱们遇到事情也能跟人家商量着来，毕竟势均力敌。现在唐家......之之，爸妈之所以不跟赵以鸿开口说这些难处，也是为了你以后在婚姻里能更顺利，不被人看低。”

“您怎么没开口，赵以鸿没应罢了。”林意之将话挑明了说，“而且我跟您保证，他以后也不会应的。”

先前林昂生日宴上，秦风香不是没暗示过赵以鸿，可无论是林昂的事还是公司的事，他都是懂装不懂，过后还来问林意之怎么看。

“林家的财产跟我都没关系，”林意之当时很直白的告诉赵以鸿，“怎么做是你的自由。”

秦风香了解林意之的脾性，吃软不吃硬，她换了副口气，语重心长：“之之，爸妈知道你心思不在公司的事情上，这么多年，唯一能让你上心的，不就是......做博主，就算真把公司留给你，恐怕你也不会感兴趣。”

“原来您知道我不喜欢学那些啊，但您还是逼我选了那样的专业。”

林意之看着秦风香精明世故又带着一丝温柔的眼睛，心重重跳着：“另外，我的确不喜欢公司，但是我想没人不喜欢钱吧。公司的股份、别墅和饭店，还有这背后的人脉与资源，每一样都能让我以后更加轻松，不是吗？”

秦风香被林意之这些丝毫不留情面的话逼的哑口无言，她眉尖蹙起，带着点不敢置信，轻轻摇头。

“之之，当初真不该送你出国，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爸爸妈妈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你的眼里就只有钱和享乐，是吗？”

“人都是这样的，不患寡患不均，如果您和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您这样对我或许我并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我总会想到林昂，想到你们的区别对待。”

林意之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很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心里那种刀割一样的钝痛不存在。

“我以前总是告诉自己，要学您认为有价值的专业、要做您认为有价值的工作，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能拿到公司的话语权也不能随心所欲辞职。”

“我从小就住惯了五星酒店买惯了奢侈品高定，我没办法真的一走了之去过柴米油盐的生活，您知道，我的人设就是无忧无虑小公主，我拉不下那个脸。”

“所以我一直都告诉自己，不能跟你们撕破脸。仿佛我在杂志社拼命捱着是为了前途和事业。”

“但我现在发现，好像不是那样的。我那时候只是太过懦弱，不敢面对自己心里真的很在乎你们的看法这样的事实。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希望你们对我满意，希望你们能看到我。”

秦风香眼睛里面有一些东西好像碎裂开了，她唇抿着，手轻轻颤动。

林意之的声音异常冷静，“妈妈你说的对，你们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我这辈子都注定会在你们爱我还是不爱我这个问题上执著痛苦。但我会努力，让自己因此而痛苦的时间减少、再减少。”

林意之唇角挂着一点点笑意，但秦风香却从未觉得自己的女儿这样陌生。

她听到林意之说：“我希望你们尊重并接受奶奶的决定，当然，如果你们有问题，我不介意走法律程序。”

“那你要拿着这些钱做什么？”林雍声音带着斥责，“继续去拍你的视频做你的‘网红’吗？有意义吗？”

林意之心里忽然就涌上了一团怒火。

自己好像根本就不该费口舌说这些话。

身上的疼痛几乎麻木，她盯着林雍的眼睛，“那您又打算拿着奶奶的钱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把稳定性和准确性都没什么竞争力的仪器推销出去，对吗？您暗示赵以鸿几次合作他都无动于衷，原因想必您比谁都清楚。”

“你们要是真缺钱，我知道港区那边有好几个离异丧偶手握大把资源的阿姨，帮你们介绍给林昂，怎么样？”

“女儿的婚姻没给你们带来好处，没关系的，你们还有儿子。”

“真的，如果一开始你们想要的就是儿子的话，那就应该在得知我是女儿之后把我打掉。”

“真是太不像话了！”林雍忍无可忍，几乎是凶吼着站起来，他怒不可遏的大步走到林意之身旁，抬手就要打在她脸上。

林意之仰面直直盯着她，丝毫不畏惧不闪避。

“住手！”

没人注意到门外冲进来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快步冲过来，抬手紧紧握住了林雍的手臂，制止了他的动作。

“林昂，你怎么回来了？”秦风香怔住。

林雍被林昂掣住动作，短暂恢复理智后用力甩开，转而又把怒火发到了林昂身上：“你不是在国外读书吗？怎么跑回来了，是不是犯错误了！”

林昂：“......”

“你怎么说话呢！”秦风香赶紧为儿子说话，“现在应该到暑假的时间了，我跟你爸爸最近一直为公司的事情发愁，都忙忘了。林昂你也是，回来都不说一声。”

“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聊公司的事情是吧？”林昂大喇喇坐在林意之身边的床上，顺手还给她掖了下被子，“反正我的想法就是，就算你们真打算把家里的公司都留给我，我也会把该分给老姐的那一半给她。”

房间里安安静静，就连林意之都愣住了。

“林昂，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秦风香脸色复杂，“我们刚才的话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原因很简单，”林昂没理秦风香，而是看着她和林雍继续说：“现在你们身体健健康康的，但等以后老了少不了要人照看照顾，我真没那么多时间精力照顾你们两个。”

林昂朝林意之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倒是轻松：“老姐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要是你们真那么对她，你们觉得她会来看你们一眼吗？”

“我看她现在就打算彻底跟这个家断绝关系了！”林雍怒目切齿。

“说真的，我有时候都想跟你们断绝关系。”林昂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说出这句话，“我真就不明白了，爸妈你们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精，按理说情商也该是挺高的，但为什么做的事情总是处处惹人烦呢？”

林雍又想发脾气，秦风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往下听。

“就拿你们对我跟老姐的态度来说吧，首先你们对我们两个就挺不公平。”林昂说，“你们总把老姐当成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的超人，不是，你们是不是忘了她现在也才二十出头。轮到我呢，就是什么都管什么都不放心，跟养巨婴似的对我，我反正是觉得，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什么都不如老姐。”

“我在想，你们打算把家里的公司什么的都留给我，是不是因为怕我饿死，觉得老姐能独当一面我没这个能力。”

林意之看着林昂。

他身上穿了件白色圆领卫衣，袖子卷起来到小臂的位置，许久不见，他头发长了不少，刘海都已经遮住眉毛。

林意之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候林昂刚上初中，不知为什么忽然喜欢上了留长发，就是那种偏非主流的发型，发梢还烫一烫。

他读的是国际学校，这方面管的没有那么严格，但林雍当时反对的态度很坚决。

春节将近，林雍说了几次林昂这样会给家里丢脸，几次交流无果之后直接把理发师叫上门按着林昂把他头发剪了。

直到现在，林意之还忘不了当时林昂脸上的表情。

彻彻底底的无助仓皇。

就好像他不只是被剪了头发，而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到人群中，尊严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