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前缘中
连我自个都不知道,我是如何迅雷一般飞到他身后推开他,抬手抵挡不及,便扛下了来势汹汹的一击。
我登时就被打飞,如落叶般往下坠落。
不待落地,便觉着胸中一股血气上涌,咳出一口血来。
口中血腥味充盈,自唇边划出一道鲜红血路。
离重总打趣说,他不敢招惹我,是因我不入六界,天上地下还未生出能将我制服的人来。
是以我怎么都没料到,有朝一日能落得如此不堪狼狈的下场。
也可以说是,我到底是狗眼看人低,小看了这四兄弟。
总之,真真是世事无常。
我在胸中感慨了一回天,便合上眼,安心静待落地的疼痛袭来。
刚合上眼,坚硬的物什还没触上,反倒撞进了一个清凉且熟悉的……
我睁开眼就对上枕白那张被累到惨白的鬼脸,眸光却仍是熠熠,约莫连运气将我托着的气力都没了,这才只得亲自来把我给接着。
落了地,我胸中的窒闷还没缓过来,捂着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他有些焦急道:“叫医官来…”
我运着气,逼出一口恶血,才悠悠摇头,笑道:“无事,死不了。”
不过是卧床舒服躺几日的小事。
阴郁天边破开一道裂缝,莹白的仙光乍现涌入地府,枕白起身欲再冲上去送命,我出于慈悲之心,一把拉住他,“上神如此见死不救…不好吧?”
这才断了他的念头,安分留在我身边。
枕白身上发凉,却凉的十分适宜,我瞧了他一会,只觉着头脑发懵,昏昏欲睡。
“青姬…”
在彻底遁入虚空黑暗之前,我听到了许多人齐齐唤我的声音。
之后我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离重与安宁喜结连理,各族见他们两情相悦,也就没人说些闲话,天帝宠爱安宁,是以任由着她乐意,天下和平,未起烽火。
而我成日坐在奈何桥上嗑瓜子吃桂花糕,过的十分欢喜。
直至我遇见一个人,或者应说是当年怀安太子的转世。
我们初初相遇在穷乡僻野的山头,他还是那般模样,气宇非凡天人之姿,一双眸子温情脉脉,正应了那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与我一老不正经的妖婆形象气质,形成了鲜明反比。
我时至今日还是没一点自省的意思。
我时不时去人间探望玄月,顺带着在花满阁里看美人跳舞,找些乐子。
一日夜里四处闲逛时,正巧跟他撞了个满怀,他如同初见般瞧着我一愣,再悠悠笑起来说,自个逃过了孟婆汤,犹记得前世今生种种,他这世不再是被诸事缠身的太子爷,只是个平凡的百姓。
话已至此,我总算同他坦白道,我也不是九重天上的仙女,我只是个活的不耐的妖怪。
他笑着摇摇头说,如此甚好,你若真是个仙女,我心头的压力倒实在有些大。
之后他便对我穷追猛打的紧,热乎的和刚出锅的桂花糕一般,甚至非要屈尊降贵的住在绝情殿中,与我同吃同住纠缠我不休。
我一向不爱多话费劲的劝诫别人,便也就随他去了。
而后我还带他一道去了九重天赴离重安宁的大婚宴请,我喝得酩酊大醉,却发酒疯的硬是带他晃悠着飞下了九重天,落地险些带着他一道摔了个屁股开花。
好在他是个练家子,堪堪站稳了脚,又顺手拉了我一把,我这才保全了小命。
他待我十分好,给我端茶递水暖被窝,总之,他想着法子的接近我。哪曾想日子一长,我还真动了自个的一颗石头心。
我们日日耳鬓厮磨,初始我也乐得其中,久了便觉得几分腻味。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喜欢他,沉沦在温柔乡里与离重一般越发糊涂。直到有一日,我们正到处闲逛着浓情蜜意,忽地雷声大作,一面目威严的神仙旋即眼出现在我们跟前。
他声如洪钟,同我说:“二人孽缘,不可续也。若逆天而为,祸乱六生不止。”
我不由觉着好笑。想来离重与安宁结合都不曾出现过任何差池,这回换做我怎的就大逆不道了?
我笑问道:“为何?”
他只留下一句,“时也,命也。”便消失无踪。
天地间徒留下天雷滚滚,刹那间向我直劈过来,我避之不及,正眼见着它要落在我头顶之时……
“醒了?”
我盯着床榻上绣着花纹的白帘一会,转头入目的还是枕白一人。
也不知我们是什么个孽缘,才落得如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下场。
那天雷合着春色梦境的余威仍在我胸中未散,我们四目相对间,我心中的滋味颇是难明。
我忙垂下了眼皮,不顾伤痛的咬牙撑着手坐起身。
他这时倒还有些眼力见,扶着我起身,再回头,拎起桌上茶壶,给我倒来杯茶水。
我摸了摸额间的冷汗,脑子里一坨浆糊,接过茶盏,问道:“这是哪儿呢?”
“这是人间,青姬姑娘已经在此昏睡了两日。”
我更是一头雾水,没来由的扫了眼自个身上妥帖的衣裳,顿觉着心口闷气疏解。
我眉开眼笑的答道:“噢,上神没事吧?”
他目光一瞬怔愣,遂笑道:“无事,青姬姑娘呢,有何不舒服?”
我饮尽一盏茶,摇了摇头,“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我足足喝尽了一壶茶,才沉下那春色雷火的燥气,最后随口问起凶兽的事。
他徐徐道来。
那日我晕过去过后,九重天的神仙便赶来了,将凶兽捉拿,但从中逃了饕餮,因而只捉回了三只,饕餮的下落还待追查。
地府城中被搅的一塌糊涂,我被混沌之气伤了些经脉,无性命之忧,修养几天便可恢复,阎王腾不开人手伺候我老人家,是以把我推脱给了枕白。
由他亲自伺候了我两日,好在我一直昏睡不醒,倒也没劳烦他几分。
不过我这会儿醒转,境况也就大不同了。
神仙的便宜不占,岂不是傻子?
我身子斜倚着床榻,跟他大眼瞪小眼没一会,我开口哀嚎道:“上神,我想吃糖葫芦。”
枕白颇茫然的又盯了我一阵,默不作声的起身,离开了厢房。
我正对着窗口,透过缝隙瞧见外面亮堂的天色和呼呼吹进房里的寒风良久,直望眼欲穿时,门被推开,他才拿着三串糖葫芦回来。
我觉着他定是心怀怨恨,意欲将我撑死。
可无论枕白拿了多少糖葫芦,他丝毫没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气质,仍是那么的正人君子,与我这接地气的吃食一对比,显得很是突兀。
我掩嘴轻笑两声,待他走到我跟前,我敛起几分笑意,委屈道:“上神莫要怪罪,我这回睡得太久,身子发软没劲。”
枕白一怔,而后唇边的弧度有些长,似有几分哭笑不得,点头道:“不劳烦青姬姑娘动手。”
他矮身坐到床沿,将糖葫芦串递到我嘴边。
我抱胸坐的端直,凑过去吧唧就是一口,在嘴里嚼的人嘎嘣嘎嘣的脆响。
待我觉着嘴里甜的发腻,我扯下一颗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上,说:“上神也尝尝。”
他皱着眉,神情甚是凝重,上下扫视着我和那颗糖葫芦,不忍下嘴。
得,嫌弃就更得要塞进去才行。
我添油加醋,“都说九重天的神仙重情重义,要是…上神不吃我这个救命恩人的山楂葫芦,我就…太伤心了。”
我胸中一席肺腑之言还未托出,他便张嘴吃下了我这颗看似有毒的红果,途中碰到了我的指尖,我登时被天雷劈中了似的,浑身痒的发麻。
这天雷的梦魇实在不同于平常,扰的我至今还心神大乱。
所幸我活得久,心性元神尚且牢固,我绷着面皮不动如山,瞧着他生生咽下去,一脸的五味杂陈,我笑问:“好吃吗?”
他憋了半天,只道:“太腻。”
我掩嘴笑了两声,拿过他手里的糖葫芦,又喂到他嘴边,说;“浪费可耻。”
何况花的还是姑奶奶我的钱。
他吃一个我喂一个,喂着喂着,他神色竟逐渐缓和下来,唇边噙着笑,跟乐在其中似的,我便皱起了眉头。
失了乐趣,我拉下脸,冷声问道:“上神觉着好吃了?”
枕白咽下去,轻点头,“还不错。”
他吃相文雅,边吃边直勾勾盯着我,漆黑眸子里幽深难测,我被他瞧的脊梁骨发毛,手也没来由的一抖,糖葫芦险些就失手掉了下去。
所幸在还未掉下去之前,他先一步把我手里的糖葫芦整颗吃了下去。
腮帮子一时鼓得老大,美神仙的形象顿毁了半截。
我笑弯了腰,又生起了兴致,将剩下的糖葫芦尽数喂进他嘴里,待最后一颗咽下肚,我才罢休。
人间的时辰实在短暂,我与他闹腾着说闲话一转眼就到了入夜,我问:“上神怎都不出门的?”
我一直赖在床榻没挪动半分,吃喝玩乐全吩咐着他伺候,眼下枕白才总算得闲坐在圆桌前歇着喝茶,应道:“青姬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我噎住,再瞧着他和离重几分相似的神态眉眼,我顿失了跟他掰扯下去的念头。
斗不过,不如不斗。
我闭上眼假寐,冷冷应道:“上神说的极是。”
枕白无声了好一阵,待我都快要真睡过去时,忽地开口道:“青姬姑娘会下棋吗?”
我闻之,身子都僵直了片刻,避之不及的摇头道:“琴棋书画,上神可哪样都别拽上我。”
“我教你?”
我笑道:“不必劳烦上神费心。”
“不劳烦。”
我皱了眉,认定他是拐着弯的折腾我,还治我身。
可眼下这孤男寡女的艰难处境,合着我病弱的老身子骨,着实是让我无处可逃。我无奈的睁开眼,干笑,“那真是,劳烦上神了。”
我不得已的下床,坐到屋里的圆桌前与他切磋起棋艺。
当然,说切磋全然是高看了我自个,他同我讲了基本的要领,便将我踩在脚跟底下,左踩右踩个不停。
我按耐着欢腾的青筋,一直陪着笑脸的下棋。
都说下棋这事,棋逢对手才有乐趣,可眼前的神仙不到一炷香时辰赢了我三盘棋,却仍乐此不疲的折腾我。
一局复一局,简直望不到头。
又是一局惨败,我委实再坚持不下去,哭笑不得的开口:“上神,我觉着…咱们不如换个高雅情趣吧?”
枕白支着下颌,抬起眼皮瞧我,眸光灼灼,问道:“何种情趣?”
我愣住。夜里的月光偷摸越过窗棂一路爬到我脚跟,再蔓延到我的心口,凉的那是个通透。
奈何我此刻灵台却有些毛病,我抿嘴笑道:“上神觉着呢?”
相对良久,他眼里的波光转了又转,最后垂下些眼,总算是落定,“喝花酒?”
我欣慰的点点头。
“再来个刺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