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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重心思深沉看人看事皆是通透,当初下凡便在民间打听着亲王的风评与为人,又扮作能人义士与亲王接触了好一番,察觉到了他的野心,是以凭借着自个的精明世故的聪明头脑辅佐在侧,与其密谋着夺权篡位之事,但这事可谓是历时极长,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离重正儿八经的待在人间不过两年,怎就要着手行动了?
玄月缓缓道来,“大人有所不知,当今的皇帝沉迷于酒色美人,早已引得朝中官员诸多不满,应是趁这如今势头正盛,要暗地里做些拉拢人心的行径来。”
“一旦礼亲王在朝中拉拢住了官员的心思,基本这朝野上下就会一众倒戈向礼亲王,一则他到底是个位高权重的亲王身份,若是不从,今后便没什么好果子吃,二则亲礼王为人廉直重情重义,早年间遇上了自己的心仪女子后便再无青睐过其他女子,更未立过侧室,一心一意维系着夫妻感情,与现今的皇帝可是大不相同。”
“枕白上神作为新上任的礼部侍郎自是没什么与朝中官员的纠葛在身,一身清白,也甚好拉拢,想必尊上他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首先邀约了枕白上神。”
我哦了一声,顿时了然。怪不得一小小的礼部侍郎能被礼亲王亲自约见,我不在旁时,不知聊了多少宫中的琐事。
“那也倒是甚好,我正想着多久能回去呢。”
她笑,“大人若是在人间觉着无趣,我其实可以帮忙看住上神和尊上,大人想回去便回去就好。”
我苦闷瞧着这间厢房,“谁叫我被人坑了呢?”
我饮了一口茶,又道:“如今我是枕白的妻子,就算是我能人间蒸发了,那枕白不也得从人间跑到妖族里把我抓回来。还不如顺其自然算了,不过是逢场作戏一场,待到安宁公主渡了劫,便也就各奔东西了。”
她附和的点点头,踌躇了片刻,问道:“大人,恕玄月多嘴问一句不该问的,您和枕白上神真没点其他的关系吗?或是说,这人间夫妻的日子过久了,生了情意该怎办?”
我愣了一回神,笑道:“枕白不会眼瞎瞧上我,我更不会自寻死路的攀高枝。我们之间要说有什么真关系,那唯有孽缘了。我自以为聪明,但如今过了几回招才发现,全然是他将我当猴耍了一通。”
玄月垂下眼皮,似沉思了一回天,说:“其实我第一次瞧见你和枕白上神,我就觉着他看你的眼神与他人不同,但大人既然这么说,想必是玄月想多了。”
我又是一愣,面上轻松笑道:“你定是在人间花丛里瞧得久了,看谁都觉着有些不太正经。但枕白上神,可同你瞧见的那些个凡人不同,他是个正人君子。”
玄月也失笑道:“我自是不怀疑枕白上神的品性,但大人也说,我在人间待得久了,且也是个过来人,这些个男女事,我还是能瞧得出来的。”
喝完了一壶茶,玄月便告退离府。可她的那些话饶是莫名其妙的在我心头盘绕了几回天,使得我今日的神识都有些恍惚,吃了好些零嘴瓜果,还一点儿未觉着腻味。
玉尧颠颠的在我身侧侍奉,端茶递水好半天,不禁问道:“夫人您今儿怎吃的这般多?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了吧?”
我百无聊赖的托着下颌,正要将手里的长生果扔进嘴里,但还未抬手,就将她话里的深长意味听了个明明白白。抖着嘴角苦笑道:“玉尧,你要不也跟着一道吃点?”
玉尧赶忙摇头,脑袋晃的像拨浪鼓似的,“奴婢怎能吃夫人的东西呢?”
我耐心劝她,“吃吧,在我这儿不用拘礼。”
说着边将未到嘴里的长生果递到她手中,见她犹豫了半晌,终是颤巍巍的吃进嘴里,我才笑道:“祝你早生贵子。”
夜里我闲来无事,篡权坐上枕白的书案,扬手翻开他案台上的文册瞧了起来。我原以为他还是九重天的神仙,可瞧着这些人间的诸多琐事,才忽觉着他真已经不是活神仙,而是个平凡普通的人间百姓。
天底下唯有我仍是特立独行,不问世事。
我细细瞧了一会,枕白便风尘仆仆的走进屋内,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收回,嘴里还不忘招呼着,“上神回来了?”
奔波了一整日他却同没事人一般,声音里含着笑,应道:“怎么青姬姑娘已经闲得想要看这些人间的文书打发时间了?”
我长叹一声,“那可不,要说这人间里还有我未过过眼的,也就只有这些皇家的事儿了。”
枕白坐下,唤我,“青姬姑娘,同我倒杯茶吧。”
我愣了一会神,扭头狐疑的瞧他。打从我与枕白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无论是人间还是之前,他平日里都是礼让伺候着我这个老人家,今儿难得开了口愿意让我这老妖婆献些殷勤。
思及此,我忙跳下了书案,将茶壶拎到他身边同他斟了杯茶,茶盏刚斟满,枕白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我心下觉着奇怪,“上神今日是怎的了?”
话一出口,才闻见一股子醉人的酒气,未等他答话,我又问道:“上神这是喝醉了?”
枕白轻摇头,目色沉深,瞧着我似欲言又止,终是未憋出半个字来。
我见的着急上火,皱了眉,问道:“上神今日是同谁喝酒去了?”
他眼皮都未抬,“礼亲王。”
我心中大骇。但想来若真出了事,断不会同我留什么情面,再则我成日以追踪咒探他行踪,并未发现他同离重有过照面,其中应是未有什么差错。
这般一想,我安下心来,瞧他一副有心事的神色,也不打算多问,只笑道:“要不我再陪上神喝点?”
“好。”
得了令,我唤来玉尧拿来两壶酒。
我将一对酒盏斟满,自顾自先喝了起来。他亦默不作声的喝着,一杯复一杯,就这样直喝到的夜半之时。
枕白事先就喝了不少,这会儿又一连喝了两壶,终是喝的大醉。
我趁着他还没倒头不起前,就将他诓骗扶至床榻上休息,他一躺下,没多久就合了眼。
我替他拉上被。
银铃作响,我瞥向那声音源处。枕白侧着身子,微微一动,那只素银手镯自手腕滑下,落在他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上。
我盯了一会,心念一动,凝神运起法术,入了他的识海。
这番作为,自是要不得的。
只是我实在好奇,也亏得今日良机,才钻了空子。
他识海中是一片荒芜地,萧瑟苍茫,全无半分生机。
像极了那寸草不生的八荒之地。
我暗叹着,这九重天的战神委实是不太好当。
粗粗打量了一圈,扬手将空中飘荡的一缕新鲜灵识引入掌心,一幕幕记忆自眼前浮现。
他今日上朝后,走出皇城不久,轿帘微动,瞥见一道白光自天边而来,再转眼,来人已落座于跟前。
原先那副凌人之姿半分没了踪影,端端作揖行了礼数,面上甚有些愁容,恳切道:“上神为何如此作为?”
枕白瞧他,亦颔了颔首,口气颇有些冷硬:“不为何。”
司命星君许是也略知婚事内情,眉头皱了又皱,问道:“上神…可是因不满天帝之意?”
“自是…不敢。”
枕白耷下眼,似有些消沉。
司命星君面上愁云刚散了些,转眼眉头又蹙的更近,“上神莫不是…对那妖女有意?”
枕白一顿,而后冷笑一声,应道:“并无。”
司命星君端详片刻,拱手道:“还请上神谨遵使命,莫要糊涂。”
枕白淡淡答道:“多谢星君指点。”
说罢,身影消弭无踪。
消停不过半柱香,枕白一下轿,就见一黑衣侍从等候在府门外,将他转道又请入了礼亲王府。
两人一道下棋饮酒至夜,好不快哉。
但礼亲王话里话外,皆是暗戳戳的亲近拉拢之意。
枕白初始沉默,便是开口也是绕着弯的不作答,后来礼亲王约莫是喝晕了头,竟拖出了自家女儿同他说叨起来。
“枕兄,你觉着我家遥儿如何?”
枕白仍未抬眼,“郡主才貌出众,甚好。”
“我自知你与夫人伉俪情深,但我实在欣赏你的才气,若你有意……”
枕白出声打断道:“时候不早了,王爷。”
他直接截了话茬,礼亲王一怔,连带酒意也醒了三分,许是觉着自个心急失言,未再说下去。
再后来枕白就离了府,成了如此苦大仇深模样。
我不免再度感叹,这世道竟艰难至此。
连神仙也十分难做。
枕白现下境地,不必四面楚歌的离重好上几分。
悔婚退婚不成,心上又已有佳人,也不知他今后会如何作为。
但无论他怎样做,按他平日里的端正脾性,应是也不会与天帝硬碰硬。
我此时脑中也迷糊,断断想不出今后自个该如何周全应对。
我退出识海之时,枕白仍是昏沉睡着,毫无察觉。
他嘴唇嗫动,我不由凑近,想听个明白。
“青……”
我一愣,打消了胸中那两分同情心思。
什么人呐?
梦里还念着使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