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六节
夜半鸡啼,城中还一片安宁静谧。街尾处的小院门口,两个人影一闪而过,院门打开的那条缝迅速关好,院中的土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灯芯上蹿出的火苗小小的,轻轻的摇曳着微光闪闪。小刀进屋坐在了堂中那把唯一的,破破烂烂,吱吱呀呀,雕刻着福桃仙鹤的高背椅上。石老头虽瘸着一条腿,但端水却是稳稳当当的,小刀接过,一仰头将水灌进去。小磨拿起陶罐大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扯下面巾,仰头喝了。在那如豆的灯光里,面巾下的这张脸却很是狰狞扭曲,泛红的伤痕累累叠叠都堆在左脸上,使的右脸上的冷俊更为突出,那双透着坚毅果敢的双眼也更是魄人。
“可算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纰漏?”石老头看着二人喝水,问石小磨道。
小磨没说话,抬头望向小刀。小刀放下碗,皱了皱眉头道:“石叔不知,确实出了偏差,那些胡人援兵今日到的也忒快了点,差点就交代在那了!”说话的语声清脆婉转,濯濯如流水。那哑哑的少年公鸭嗓赫然变成了珠落玉盘的女声。小刀扯下头上缠在额前的粗葛布,起身在石老汉已打好水的木盆里洗了把脸,用布巾擦净后转过身来,那张黝黑的皲裂的粗眉杏眼的男孩脸,变成了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长年的风沙日晒,她的脸色微黑泛红,嘴唇也还皲裂,可粗眉不见,那里现在正有两条远山黛眉,眉梢飞俏,杏眼飞扬,山根有肉且小巧端正,扯下的头巾也露出光洁微黑的额头,打在发顶的发髻已被散开,青丝齐腰,身形匀称不纤弱,立在那里看过来时,睛明目亮,在这土墙瓦舍里如一颗耀眼光亮的黑珍珠!
“胡人这些时日越来越猖狂了,他们一交战,援兵怎的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我们今日好险,居然差一点就被放倒了,看来附近的胡人聚集的不少,我们也得早早行事了,以免措手不及。”小刀边说边走回椅子旁坐下,看着石老汉和小磨。
“是,姑娘。”石老汉捶首应道,又言:“姑娘今日可曾伤着。”
“不曾,有位带了三四十个手下的公子救了我们了。”小刀笑了笑,想起了那个人来。
“公子?什么样的公子?”石老汉扭头看向石小磨,很想知道详情。
石小磨依然不说话,两片嘴闭的紧紧的,像真的两方严丝合缝的磨盘,一动不动。石老汉无奈,这小子的嘴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想让他把嘴里的话像磨盘里磨好的粮食一样吐出来,只有姑娘能推的动他!
小刀坐在那里有微微的出神,思絮翻飞着在她的头脑中打着旋。
过了良久,屋中没有声响,石老汉和小磨也都未曾出声,石老头很想再问一遍,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并非是他为老不尊,以下犯上,打听主子在外行踪,只是在这世道混乱的时候谋事,稍有偏差就前功尽弃,姑娘费心尽力,受尽苦楚,他可万万不敢散了心神,怕一个不慎就再不可回头!他又抬了抬老眼,看了看小磨,盘算了一下自己这身老骨头,打起来不足以熬到撬开他这张嘴就得散架,还是罢了。
“姑娘……认识那位公子?”石小磨突的自己开了口,打破了土屋里的安静。
一旁的石老头一下就竖起了耳朵,扬起了眉。
莫然良久的小刀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今日确实凶险。”遂如此这般的说了今夜之事,竟是在回答石老汉先前的问题,言罢又看向小磨笑问:“怎会觉得我认识他?”
石小磨抿了抿嘴:“姑娘,说了名字和临安镇。”
小刀听言,微微叹息一声,“他是平阳侯世子,绍宁远。”
这句话仿佛是能让光阴静止的魔咒,土屋里刹时又安静下来。石老汉觉得自己用来喘气的那两个孔里,连那微微的流动的气都割的自己肉疼,那压抑了多少年的心疼与不甘瞬间就冲上头来,冲的他老泪纵横。
小刀看着他,却一脸的平静淡然,“石叔,无碍的,你莫要如此啊!”
“那本该是,本该是……姑娘的……”他断断续续,语声哽咽难言:“若不是这般变故,姑娘现在应该在国公爷和夫人膝下承欢,应该是个娇娇的小娘子,欢欢喜喜的备嫁才对,那平阳侯世子,可是老公爷亲自相看过给姑娘定下来的,可如今……如今……竟然……”
“石叔!”小刀悠悠然道“世间万事繁杂,所行之事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万万强求不来,就眼下这般,我所想唯有这件事而已,你莫要为其余事乱了心神,还如何帮我,需要仰仗您老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就这会子我还正饿着呢!家中可有吃的?至于那位世子爷,我与他本就无有瓜葛,当年也是祖父和平阳侯老侯爷的戏言,当不得真的。”小刀漠了漠又道“况且,我留下名字与他不过是猜想他此时来这里,怕是为了那位贵人,想要从北地带他回京,可不是件意事,那陈铭行军打仗不行,可他武艺高强难有对手,他手下也都不是善类!可那位贵人需得活着,我们行事才能如愿,皇上那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然老平阳侯也不会冒这个险,让他的宝贝孙子亲自来接人!若有必要时,须要助他一助。”
听闻此言,石老汉终于缓过精神,他颤颤的擦去眼泪,急急的去给他们二人拿了吃的来。石小磨心中也是暗然,他话本就很少,如不是非得要开口时绝不多说,平日里更是只和姑娘说话,今日里见姑娘行事和平时有异才有此一问,不想竟是这般!
小刀走出屋来,站在小院里,望着北方天际,看暗夜退去,看黎明将至,她心中默念,愿所求皆所愿,所盼皆可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