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第三十七小节
端午节前，初夏刚至，夜风依旧清凉柔软，它裹挟着丝丝的温热，自由自在的穿梭在大街小巷。
它穿过那间书香斋的后院，倒座房里出来的少女已然黑巾遮面，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夜风不在此处停留，它继续朝前奔走，贴着地面横扫过御街，有一队巡夜的将士被它吹的倦意袭来，打着哈欠往前行去。
夜风无声的笑着，在地上打了个滚，依然执着向前，它穿过高墙大院，越过土屋瓦舍，挤过重重门楼，攀上那高高的屋脊。
夜风打着旋吹过了金黄的琉璃瓦，那屋檐下的八角宫灯来回轻荡回应夜风调皮的拨弄。这间高堂大殿的正殿里已经漆黑一片，可在东窗处依然亮着灯光，灯火朦胧间，书案前端坐着的身影被放的老大，案头一摞摞的奏章，几乎将他略有些单薄的身板吞没。
晋王下笔如飞，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了，可那些奏折依然没有放过他，眼下朝中局势不稳，各路的官员都在上折子试探皇上。这本无可厚非，在朝堂如果上跟错了主子那可就是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多多思量是必须的。
如今，威远大将军领兵在外，可那些支持魏王的重臣们却都在京城，三省六部里有一多半都在魏王一派，除了保持观望的那些老狐狸，眼下多数人不看好晋王。
别的不说，单说这能不能活到登基都不敢保证，自从回京，皇上就片刻不离得带着他，在这殿里代皇上审阅奏章时，晋王在东殿，可是皇上就歇在西殿里，门外的守卫，一刻也不敢放松，这样的谨慎小心，防的就是那些想要在威远大将军面前邀功的人不惜代价的除掉晋王。
此刻已经过了子时，从大殿的西南角处走过来三位黄门内侍，为首的内侍面皮白净，但是脸上的皱纹很深，他脚步很轻，很稳，手中拂尘轻荡，他的后面两个小内侍提着食盒，行至殿门外，对殿前守卫的一位将官拱手一礼道：“绍都尉。”
殿前都尉绍宁远今夜当值，他也拱手一礼回应道：“黄公公。”
打过招呼后两个人都无二话，黄公公闪到一侧，后面提着食盒的小内侍上前一步，将食盒打开，绍宁远上前验看，食盒里只有一碗白粥，几小碟酱菜，旁边跟着的小内侍上前，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小碗来，用食盒里的汤匙舀了一勺白粥放在自己拿的小碗里，又用筷子在每个酱菜碟子里都夹了一点放在自己碗里，一口气吃完，垂手立在一旁。
殿外的众人都没有声响，绍宁远也静静的等着，过了半盏茶时间，见那位小内侍依然安安稳稳的站着，绍宁远才抬手放行。
黄公公笑着道一声：“绍都尉辛苦。”就带着他的人和食盒进了东殿。
晋王还在奋笔疾书，黄公公有些心疼，他在这个宫里几十年，伺候了先帝，伺候今上，如今皇上又把他指了来伺候晋王，他明白皇上的意思，也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子是怎样的处境，从小看着这两个兄弟长大，他也愿意倾尽全力护主子周全，可是在这深宫里谈周全又岂是容易的！
每一杯茶水，每一份的餐食，每一日的坐卧，黄公公都细细查验，如这一顿宵夜，从出锅到现在，就有两波人试过了毒，黄公公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晋王入宫伴驾，他黄公公也是舍命相陪啊！
黄公公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用些宵夜，歇一歇吧，小心熬坏了身子。”
晋王抬起头来，面容依旧清俊，只是更为消瘦，单薄。他深黑的眼睛神采奕奕，倒映着烛火的光，落在黄公公身上，看着那张显出担忧神色的苍老面容，他略有欠意道：“让您担心了，还有几本就看完了。”
黄公公伺候过先帝，也就是他的父皇，即便贵为天子的皇兄和他说话也是要带着三分尊敬的，晋王自然也是如此。
黄公公听后在心里叹气，他虽心疼，可也不再开口相劝，晋王心性坚定，多说无益，他端着拂尘，躬身站好，静静等着。
而远在北地的朔州城里，节度使钱为义也是躬身垂首，静待吩咐。
灯火通明的正堂里，主位上坐着的那人身形魁梧，体格彪悍，膀大腰圆，钢筋铁骨，正襟端坐，不动如山！一对浓眉轻皱，一双巨目微睁，满身杀伐之气浓浓不散。这位正是威远侯，威远大将军，陈铭！
他此刻看着站在下首，中等个头，面有恭敬的钱为义，很是瞧不上他，真是没有武将的样子，这种自身一点的杀伐气势也没有的人即使穿了盔甲也领不了军，打不了仗。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刚才的话，这一开口也是声音浑厚，如若铜钟在耳，他道：“钱大人上一批物资供给就送的很及时，我替十万将士谢过钱大人。”说着他没有起身，只在座位上冲钱大人拱了拱手。
钱为义连忙摆手，笑着道：“不敢，不敢，大将军这般说真是羞煞钱某了，大敌当前，我等本就该为军中效力，些许供给算不得什么，大将军在前领将士们博命厮杀，才是辛苦，下官为将士们略尽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陈铭不跟他客套，继续道：“既然如此，等麦收一过，钱大人还照上次数目，再送一份到军中来吧！”说罢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起身就走。
朔州节度使钱大人愣在当场，他刚才就是客气客气啊，那嘴上说的，不值一提的绵薄之力可是十万石的粮米，是他朔州各个关卡守军一年的细粮，这陈大将军一句话他就要掏空老底。
最主要的是他是节度使啊，和陈铭是同级别，是这一方的军政大臣，不是他陈铭的后备军需官，凭什么老是给他要粮米，况且朝廷的粮米前几日刚到，这再要十万石，差不多够这十万精兵吃上一年的，夏收，秋收过后，朝廷的粮米后续依然会送来，他陈铭为什么要这么多的米粮？
钱为义骂完了人，开始细细思量，陈铭在边境囤兵囤粮，怕有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