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火候
十月下旬，体育节如期而至。
三中一向仪式感很强，升旗台前张贴着贺三中体育艺术节开幕的横幅。校领导在旗台上陈词，都是老生常谈的话了，人群脸上洋溢着欣喜的光在台下躁动不安。
起了个大早，路筱破天荒地没戴隐形，随手抓了副眼镜戴上。棕黑色的镜框几乎占据了半张脸，镜片敛去了些许锋芒，竟显得路筱呆头呆脑的，意外的有点可爱。
孙璇戳戳她的肩膀，凑过来轻声询问：“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一会我跟杨依依还有班长他们出去买。” 路筱眼神微动：“我能跟你们一块出去吗？”
“啊？”她没想到路筱平时看起来无欲无求的，有些面露难色。路筱看出她的为难，爽快道：“帮我带包万宝路，什么颜色都行，一会回教室给你钱。”
怕孙璇误会，路筱补充道：“给别人带的。”
孙璇会意，一只手比作拉链状假装拉上了嘴巴。
用过午饭后，孙璇他们一行人都出了校门。由于体育节的缘故，午休时间管的不并严格，因此只有路筱回了宿舍。自打无处可去后路筱便再没寻到地方抽烟，甚而有回老师在画室发现烟头来了次突击检查，路筱再没敢抽。
但戒烟哪是一蹴而就的事，宿舍洗手间的天花板上她藏了最后半包烟。路筱锁上隔间门打开排气扇，怎么想都觉得总躲在厕所抽烟不是个事儿。
隐约听见有人推开了宿舍门，似乎还叫到了她的名字。路筱用冲水声掩盖，当机立断把烟熄了，裹着卫生纸抛进了垃圾桶。
路筱从洗手间出来，正见钟蕴秀靠在阳台门上笑盈盈地盯着她：“嗨，我们见过的。” 路筱不予置否：“什么事？”
“想问下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文艺部，我们缺几个礼仪小姐。” 路筱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没兴趣，也做不来。”
钟蕴秀神色如常地冲她笑：“没关系，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路筱恍若未闻，爬上自己的床。她倒头就睡，下午睡醒到体育馆时，篮球赛正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从入口走进来，只见四周人声鼎沸，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她愣是不知道十班坐在哪儿。
还是钟蕴秀注意到了她，差了个戴红袖章的学生会干事送路筱到班上。杨依依她们已经返校，热情地招呼入座，乃至腾了个空位给她。
路筱很不适应这种被人簇拥着的感觉，浑身上下哪哪不适应。女生们聚在一起亦非常聒噪，一会尖叫一会叽叽喳喳笑个没完。她看得百无聊赖，耳朵不由自主地偷听到她们的激情解说。
肖周今儿内着黑t外套明星亲签款红色球衣，身姿矫健好似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球鞋是某奢侈品牌联名限量款，一经上线便被抢空，可谓有价无市。
他发小叫陈褚逸，光听名儿就晓得他跟肖周一水的言情偶像剧男主角，俩人都是出了名的纨绔，不同的是陈褚逸虽然花名在外，成绩倒是不错。刚刚凭借个技巧拉满的三分球从肖周手上扳回一城，得意扬扬地比了个salute的手势，也不知道耍帅给谁看。
路筱正听得兴起，孙璇不自然地拉起她说要一道去厕所。经过计分牌旁，俞老师忽地叫住路筱，喜形于色道：“诶诶，路筱，你真不考虑来练田径啊，很好上大学的。” 路筱不以为然，只余钟蕴秀看着路筱离开的脚步若有所思。
孙璇没胆干坏事，把路筱推进某个隔间，手忙脚乱地把烟连着塑料袋塞到路筱手里：“老板说只有这款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 钟蕴秀尾随而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却是礼貌地笑笑一头钻进隔壁。
路筱拍拍孙璇的肩示意她先回去，用钟蕴秀刚好能听情的声音道：“麻烦你了，多余的钱你就自己留着吧，就当是跑腿费。” 孙璇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路筱准备离开的时候，钟蕴秀正在不紧不慢地洗手。钟蕴秀联想起中午嗅到的那股纸被点燃的焦糊味儿，依旧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俏皮地眨了眨眼：“对了，下次想抽烟可以去礼堂的物管室，或者学校后操场，放心，那边不会有人管的。”
这番话之下，路筱暗叹钟蕴秀当真是块没棱角的鹅卵石。
返回会场时，恰逢中场休息。钟蕴秀小跑着追了上来随后又放慢步调，看起来仿佛是和路筱同行一般。陈褚逸正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看到钟蕴秀迎面走来，眼角眉梢很是欢欣地冲她颔首：“怎么样，我打的还不错吧。”
他挡在她二人面前，视线落到路筱身上：“这你朋友？我怎么没见过。” 路筱装作视若无睹地走过，钟蕴秀回答的滴水不漏：“球技很厉害嘛，这我新认识的朋友，我正找她有事呢。”
陈褚逸志得意满地点点头，目送路筱走远，才用只有他二人听得清的声音道：“她就是揍了肖周的那个狠人啊？”钟蕴秀面上的微笑一丝不苟，凝望路筱背影的眼神意味不明：“是啊，是个狠人。”
下半场球赛开始。肖周这边似乎是重振旗鼓，他和周诚、蒋寒作为主力本就配合度高，只是队内总有人在关键时刻差错，即便如此比分仍然咬得很死。而九班打得最好的便是班长以及陈褚逸，陈褚逸十分熟悉肖周一行人的球风，总能预测到对方的下一步，死死地围追堵截。
赛事愈发焦灼，一直耗下去双方都打得十分吃力，肖周更是脸都白了。幸而肖周发现了突破口，九班的班长跟陈褚逸有些不对路，陈褚逸上半场出尽了风头，想必他现在憋足了气。
肖周用眼神示意周诚把球传给他，明明他那边已经穷途末路，周诚不明所以，仍然抱着信任将球传了过去。九班班长对于唾手可得的胜利早已摩拳擦掌，丝毫没有意识到可能会是个圈套。陈褚逸情急之下吼了声不好，然而已经晚了。
由于班长太想赢了，夺下球后根本没发现两步之后便是包围圈。一边是近在咫尺的篮筐，一边是火急火燎要他把球传过来的陈褚逸，冲动之下便错失了良机。他跃起之时蒋寒瞬间扬手将球击回反方向，肖周守株待兔多时，一球定输赢。
球赛毫无悬念地被肖周他们班赢了下来。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宣布八班夺冠，作为大功臣，周诚几人爆发出一句‘我艹！’，围在一团把肖周举起抛到了空中，他笑得极为狂妄肆意。
肖周不动声色时，只一眼便让人望而生畏。可一笑起来，那种不羁玩味却又迷得人神魂颠倒。路筱听得无趣，跟着叶琳一行人去换装。
章老师提前租来的服装已经放到了教室，等着众人按照角色领取。叶琳作为主角，是一条淡黄色的蓬蓬裙，男主角则是一袭白衬衫配黑西裤，其余人作为配角，拿的都是各色裙子或者日常装扮。路筱作为旁白，自然无须打扮得喧宾夺主，仅是一条简约白色长裙。
杨依依早有准备，带好了全套化妆品，女生们便全都留在班上化妆。路筱想了想学校那10元一位的化妆师技术简直惨不忍睹，索性也一道留下来了。
女孩们挤在一块调笑，路筱见缝插针：“睫毛夹借我用下。” 孙璇把睫毛夹递给她，疑惑道：“路筱，你不打底上眼影吗？” “懒得卸。”语毕，她已经化好了眼妆——刷了个睫毛膏。
“ 啊，那可不行，你可是我们班的门面。”“是啊是啊，杨依依你去给路筱再添点什么。” 路筱愣神之际便被推着坐下，几个女孩围着在她脸上涂涂化化。几分钟后，路筱顶着张大花脸出现在众人面前，无奈失笑道：“这好看吗？”
杨依依不好意思地递来一张卸妆湿巾：“要不你自己调整下吧。”路筱道了声谢，擦去了多余的颜色，又将口红抹得更淡了，手指上的红被拍在了面颊上，像是天生泛着的红晕。
照了照镜子，路筱难得自恋地想到，还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待所有人整装待发来到体育馆，那边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最终彩排。钟蕴秀作为主持，身着一袭银白色流光礼服，站在舞台上念主持词。她编了发，眼神如一汪溪流般澄澈动人，模样乖顺得当之无愧是三中校花。
众人内心都有些雀跃，临近上台时负责后勤地徐文波脸色不太好地跑了过来：“跳舞那段音乐文件损坏了，网上现找的都用不了。”
坏消息一出，叶琳眼圈瞬间红了：“那该怎么办呀，总不能干跳吧，肯定会被笑话的。”“诶呀你先别哭，一会妆都花了，肯定有办法的。”
钟蕴秀心血来潮地望向这边，她穿着高跟鞋依旧走得稳当：“出什么事了吗？” 杨依依将事情全都给钟蕴秀说了一遍，她面色沉静：“这样吧，你们先去看能不能重新剪，我去跟老师商量下节目顺序尽量给你们往后调。”
虽然在钟蕴秀的帮助下，节目被调到了倒数第二，但是彩排仓促的结束后徐文波还没有回来。眼见着观众已经开始入场，临时换歌显然也不可能。叶琳还在抽抽嗒嗒，路筱不耐烦地说教：“能别哭了吗，这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叶琳抿着唇呜咽，路筱迫不得已跑去后台找钟蕴秀。
“能帮我个忙吗？”
钟蕴秀见到路筱有些惊讶，温声道：“你说。”
“ 找个弹钢琴的伴奏，最好能来个女生伴唱。”路筱算是急中生智，钟蕴秀一下绽开了笑：“你还真是找对人了。”说着，她便把一旁的陈褚逸叫了过来：“他弹，你唱，行吗？”
路筱拧眉反问道：“我唱？”
陈褚逸笑得蔫坏，替钟蕴秀解释：“我俩总得留一个主持吧。”
路筱望向那边愁眉苦脸的小女孩们，狠下心答道：“行。《city of stars》谱子我叫人去打印还是？”
陈褚逸冲她扬了扬手机：“交给我办事你放心。”
路筱形若无事地返回，给叶琳递了张纸：“音乐解决了，一会陈褚逸伴奏。” 路筱的形象当即在众人心中变得格外伟岸，杨依依怒夸她神通广大，路筱咳嗽两声：“行了，再说我真骄傲了。”
不出所料，徐文波回来的时候一脸沮丧，反而轮到女孩子安慰起他来。许是因为担忧，时间过得格外快。体育场的灯灭了，转而场内的彩灯齐齐亮起，投在舞台中央的四位主持身上。台下观众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骤然淹没整座体育馆。
十班的小伙伴们围在一起，不计前嫌地一齐加油打气，路筱也被挽着手聚在一起，听着欢笑声恍若隔世。
肖周一干人溜进场时十班正好在候场，蒋寒给他们留了位置，恰好在舞台的右侧。待他吊儿郎当地坐下，一阵幽幽的女生传来，众人哄笑：“念的什么鸟语。”
肖周亦跟着笑，笑着笑着表情没了。只见少女匿在暗处，一袭白裙将挺拔身姿勾勒得极为曼妙，长直发顺从地披在腰间，面容模糊依旧显得沉静寡凉。
周身嘈杂，舞台上的主角一点点靠近，观众极为捧场地鼓起了掌。肖周压根顾不上舞台上是在演爱情剧还是悲情戏，注意力全被角落的窈窕身影夺去。
旁白念得像在嚼书，钟蕴秀这才后悔起刚才让路筱唱歌的决定，谁知道她唱歌是不是也这么地...刚烈。陈褚逸笑得直不起腰来：“钟蕴秀，怪不得她刚才表情那么严肃，你等会别把人家节目害惨了。”
钟蕴秀没好气地拿台本砸陈褚逸脑袋：“闭嘴，一会好好弹你的。”
“我去，陈褚逸又不是十班的，他干嘛还给十班伴奏啊。”
“什么？” 肖周因为周诚这句话回过神来。周诚给他指了指，便见陈褚逸人模狗样地在少女们的尖叫声中落座在钢琴旁。
随着琴音响起，路筱也缓缓张口。她音色明朗，刻意压低地嗓音因此显得几分磁性。钟蕴秀松了口气，庆幸路筱唱歌天赋比念白技术好太多。
歌声缓慢悠扬，不加修饰的尾音颤抖听上去尤为动人。由着节奏，叶琳迈着舞步一点一点向男主角靠近，俩人随着律动拉扯缠绵又分离，直到‘shining for u’的尾音不舍地落下，才渐渐隐入黑暗。
此时所有演职人员陆续上台鞠躬谢幕，再从舞台右侧退场。钟蕴秀款款走出，致辞感谢后开始介绍下一个节目。
路筱方才被孙璇推到舞台中央，她难以适应强烈的白织灯光，此刻见到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心中倒是荡漾着难以言喻的欣慰。
“ 卧槽，刚那是路...唱的”蒋寒出声便被周诚一记眼刀打断，肖周眉心暗跳：“难听。”
路筱似有所感地抬头望了他们一眼，倨傲的神情格外刺眼。她化了妆，微微上挑拖长的眼线显得整个人更是轻慢，泛着光泽的微红唇瓣轻启。她居然有笑起来不全然是讥诮的时候，饶是肖周再拧巴也很难不承认——今晚的路筱漂亮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