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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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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来说是凯旋,几年来都没有这样的大胜了,回城时该是极值得庆贺的一件事,然而庄戎却肃着一张脸。

原因无它,他们是从前线上被硬生生催回来的。

伪汉初立,与伪魏争斗不少,防线空虚,眼见着就能带兵渡过黄河,直指洛阳之际,建邺来了撤军的旨意。

旨意一下,再无回旋的余地,庄戎若没有造反的打算,就只能撤军。

“明明咱们正是战机,朝廷为甚要撤军?”程瞻洛问。

庄守白的表情也很不好看,闻言清脆地笑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一群软骨头,左右想着胡人打不到建邺来!偏安在南方这一亩三分地自个儿逍遥便够了。”

“圣旨里口口声声,说着‘中兴’,”庄戎愤然道,“不过是收复了南阳、江淮一带,将将才北望中原,就夸得鲜花着锦,已然心满意足了。中原腹心之地沦落敌手,社稷江山如何能中兴?”

因是在家,庄戎说话也少了些顾忌,他在外应酬能裱糊得四平八稳,在家对着孩子们却不屑做那些表面功夫,有什么便说什么,听得庄继白与荆远两个不由愤愤。

他还待再说,李清渚翻过手头一页单子,温声道:“慎言。”

只是淡淡一句,也没什么指责的语气,庄戎已敛了神色,将外泄的情绪收回来。

凭着之前的三言两语,程瞻洛推断出了事情眉目。

伪汉初立,便往建邺派了说客,带了大笔金帛入城。都知道如今北边乱着,匈奴与鲜卑彼此防备,无暇对南方用兵,正是大齐进兵的大好良机,庄戎声势正盛,手掌一支精兵,伪汉的使者花了好大功夫,说服了朝中诸公,当然,也不知背地里厚赂了多少金银。

建邺能答应伪汉的和谈请求,一是见他们献了大量金银上来,话又说得无比服帖好听,二也是朝中争斗过于激烈,北伐已然无法进行下去。

朝中高太后与端王永王三党争斗不休,庄戎立身极正,不参与任何一方。

这本是顶级武将难得的敏锐与谨慎,庄戎不是世家大族出身,自身关系网络简单,麾下聚集的也主要是南下的寒门北人。若是搅进凶险的立储之争中,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庄戎本心便是个低调谦退的纯臣,也不指望在端王或永王身上压对一注,此次一步登天,只一心北伐,多年来他的口碑一直良好,又因为实在能打,三方谁都不敢率先招惹他。

但随着圣人日渐长大,他的痴愚也越来越不是秘密,急着下注的人越来越多。这半年以来,朝中争斗渐趋白热化,日日都有纷飞的劾章,又有人为着圣人大婚费尽了口水。在这样的情况下,庄戎不属于任何一党,就意味着他会被三党一起防备。

加上北伐若成,便是不世之功,三方都想掺一脚。

大家出来为官做宰,大半不是为了什么理想,而是实实在在的金钱权势,这赌注太大也太诱人,进则一步登天,败则举族没落。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能就此收手了,因此围绕着北伐,斗了个轰轰烈烈。

先是给西线的粮草运输出了问题,运粮官是端王妻弟,被高将军门生劾了个贪污,抓了起来,西线的粮草就这么断了三天。庄戎忙着用自家的钱贴补粮草,建邺也很忙,忙着掐架。

运粮官这个职位空缺,永王立刻荐了个人上去,然而掌铨选的是高太后党羽,挑了两个自己人和永王的人打对台,粮草才走了十里,朝上互相攻讦的奏折竟有二十来封。

然后蔓延到后勤辎重、北伐战略……凡是对方支持的,我方必得反对,人头掐成了狗脑袋,北伐东路早停滞了,庄戎所领的西路也受影响,几乎是孤军奋战。

建邺的世家们清贵已久,本就不屑兵事,如今伪汉来使大力游说,只觉得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换来和平,也是好事,刚好能腾出手来,专注大齐的立储之争。

几轮和谈下来,竟飞快地达成了条件,撤兵一事就此尘埃落定。

当然,为了安抚庄戎,朝廷又是颁旨又是赐金,大军刚回南阳,就有天使来宣布了大笔的封赏,又给庄戎加封了食邑,将新收复的附近几郡都交给他暂领——建邺斗得正欢,也没人想冒着被胡人再次进攻的风险跑到这里来做官。

照他们想,给了钱给了地,还加了官,更重要的是不必辛辛苦苦去打仗了,这真是再好的事也没有了,庄节度总该满意了吧?

庄戎非常不满意!

他在家中忍了又忍,还是说:“匈奴部族强盛,以前一直被鲜卑压制,若是不趁伪汉初立虚弱之际一举攻下,给他们几年时间,必成我大齐心腹之患。”

他说的道理李清渚何尝不知,但旨意已下,已成定局,这话传到外头去,又成了大将对朝廷旨意心怀不满,无端多了一桩公案。

李清渚只得苦笑,拿食指揉散了庄戎紧拧的眉心,道:“这话不要传到外头去,不好。”

几个孩子都老大了,庄戎仍不习惯在他们面前亲密,不由脸色微赧,但几个孩子都极懂事地移开目光,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看庄戎和李清渚。庄戎便含笑望着李清渚,握了她的手,笑道:“我自然省得,这不是在家嘛,都是自家孩子,无事。”

李清渚睨他一眼:“气大伤身,为了那起子人气坏了自己,又是何必?”

“夫人说得是,”庄戎一笑,“罢了,不提这些糟心事,走,带你们骑马去!”

几个孩子欢呼一声,果真跟着庄戎去马场了,纵马飞奔,发泄一身郁气,也是乐事。今天还是有些冷,程瞻洛马术不精,就没跟去,依旧偎在李清渚身边烤火。

“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李清渚抚着她头发,缓缓道,“可有什么想吃想玩的,我使人去买了来。”

程瞻洛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李清渚掰着指头数了几样,她只觉无可无不可:“都好,只要咱们一家一起过,就是极好了。”

“泱泱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李清渚微微一笑,“也是,难得一家齐聚,团圆一回,往常可没有这么齐。”

程瞻洛奇道:“难不成花朝还是个大日子?有什么说法不成?”

“也不是,”李清渚笑道,“只是花朝是你大哥生辰,往年他不是在军中出征,就是随他阿耶奔波在外,一家人也凑不齐,今年倒难得,可以给他正正经经过个生辰。”

庄守白已经是个少年郎,庄戎和李清渚平素待他都不再像待孩子一般,交代正经事务时更是严肃。唯有私下说起这些家常时,李清渚口角含笑,一派慈母情状。

“好耶!我要给大哥备礼物!” 程瞻洛一下从李清渚膝上坐起来,拍着手笑,又对她眨眨眼,“伯母可不准提前说。”

“自然,”李清渚同她拉了勾,“提前说了有什么趣味,咱们得保密。”

离花朝不剩几天,程瞻洛喜滋滋为庄守白准备礼物去了。

上次她生辰,李清渚想必也是这样一个个通知了全家,大家齐心协力地瞒着她一个,给她准备惊喜。

程瞻洛当时只觉感动,如今换了角色她才发觉,原来准备惊喜的人,心头也自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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