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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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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花神庙,经过一段极热闹的集市,然后就是云台。

云台四周诸殿早遭了胡人破坏,好在梁柱皆是石制,烧不毁,砸不塌,胡人又想改建,这才保留下主殿来。饶是这样,方才远远就能看见几截断壁残垣,有的墙洞上覆了兽皮,还有的地方火燎的痕迹,前朝时那松柏葳蕤、屋舍俨然的繁盛景象只能从书上想见了。

走近了,能看见只有一座光秃秃的主殿立在那里,这原本该是座极其高大宏伟的建筑,虽经了兵火,依旧异常壮观。云台极高,远远便能一眼望见巍峨的轮廓,马车越近,越能看清飞檐斗拱上昂扬的凶兽纹路,多年风吹雨打吹不垮厚实的墙砖,只是有石苔蔓延而上,为整座建筑增添了时间洗礼过的,山峦般的厚重感。

越过层层庑殿的破败屋顶,能看见云台顶端立着一座方正而厚实的石碑,距离太远,看不清其上字样,只能看见一群民夫围着石碑,正忙碌着什么。

程瞻洛哇了一声:“这便是定鼎碑了吧?”

这是前朝初立之时,从泰山采的一块巨石雕成,上头碑文盛赞新帝与诸位功臣一统天下的定鼎之功,由前朝太/祖本人亲笔书丹,再将墨迹摹刻入石,供于云台,永世祀之。

庄继白点点头,目光还望着高大的石碑:“定鼎碑筋骨雄健,气脉纵横,有天下第一石碑之说,我一直想亲眼见见,只可惜……”

连瑶君不解道:“怎么了?”

“胡人攻进来,占了云台,将碑上石刻磨了,改刻赞颂北边伪朝的文字,又将云台改作祭祀胡人皇帝的生祠,每逢初一十五就强令人进贡香火。这些天派了人去,就是要将上头碑文凿去,云台也改建回来。”庄守白道。

——汉人地界,怎能容胡人淫祠?

他骑在马上,任春风拂过锐利的眉眼,衣袍在风中猎猎,挺拔肃然的身形被日光一映,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冷然。

连瑶君也皱了眉,道:“改得好!这些胡人的乱咱们预备改刻什么上去?”

“前头还在争论,没定下来呢,”程瞻洛皱皱鼻子,“马上就要春耕,前头还一堆事情忙着,这边只能先将碑刻磨了,旁的等春耕忙完再做。”

她这些日子都跟着李清渚帮忙统计人口土地,预备春耕,对这些很有些了解。

连瑶君点头道:“很是,说不准等到下次咱们打到洛阳,再在这碑上好好刻上收复洛阳的功绩!”

这话一出,气氛立时昂扬起来,在座的都是武将,谈起开疆扩土,便有种义不容辞的气魄,笑闹之中,马车一路远了。

下午玩得很尽兴,又是扑蝶,又是找野菜,临走时,女郎们头上都戴了满头的花。程瞻洛手上还抱了好大一捧野花,都是一路边走边掐的,游玩时只顾着兴奋,并不觉得累,踏上回程马车时,才发觉腿脚一阵酸软,裙角也沾了些泥土。

这是非常不淑女的,不过她如今在庄家,李清渚只问她玩得是否尽兴,从不像刘氏一般,用闺训将她从头规范到脚,稍微出格便罚。程瞻洛也懒得顾忌这些,随手拂了拂嫩黄裙裾,不过手上被一捧花占着,动作上便不太方便。

庄守白过来,接了她手上这捧缤纷的花,从蹀躞带上取了条牛皮绳,将花梗捆扎结实,顺手系到马鞍上,笑道:“我先替你收着,回家了给你。”

程瞻洛腾出手拍去了衣角的泥,顺手搭着他胳膊,跳上马车,笑道:“谢谢大哥了!”

庄守白于马背上向她一点头,按辔徐行,那捧被捆扎结实的花就垂在他腿侧,随着马匹的步伐摇晃着。蹀躞带束紧苍蓝衣袍,劲腰轮廓分明,庄守白身姿挺拔如松一般,偏偏腿侧那一束花还在怒放着,倒像是苍翠松柏旁一点鲜活的春/色。

回家用过晚饭,程瞻洛回了自己院落,庄守白果然使人把那捧花送了过来。程瞻洛叫含光找出一个土烧的陶罐,将花插进去。

她今日玩了一天,也累得紧,往陶罐里注了些水,便散了头发梳洗歇下了,一闭眼便陷入了黑沉的梦乡,那梦中还隐有花束的馨香浮动。

花朝之后,就是春分。

今年春分来得晚,让庄戎有时间收拢完兵马,尔后亲自在南阳城中主持今年的春社。

这是春耕前必备的社礼,土捏的泥牛戴着大红花,被抬着绕城巡了一圈,庄戎亲自挥柳条鞭打春牛,泥牛被打得四分五裂,围观的百姓便争先恐后来抢这土坷垃。据说神牛身上的土撒进自家田里,秋收时便能五谷丰登。

这是大事,素来由地方最高长官亲自主持,庄戎是节度使,由他来最合适。一同到场的还有府衙内诸官吏,及士族乡绅耆老,社礼后,又特意设了一场迎春宴,众人都获邀参加。

迎春宴设在郊外,四周绿意葱茏,有草木刚生出的嫩绿新芽在风中微微摇动,勃勃生机似乎凝成实质,迎面扑来,仿佛要叫人知道,春天确实来了。

道旁有农人拄着锄头,正埋头开垦田地,田垄间星星点点,已开了些杂乱的花。天阔云高,一只黄鹄凌空飞过,庄守白抬头望去,笑道:“真是好风日。”

他抬起一只手遮在额前,给脸上投下一层阴影,更衬得鼻梁高挺,眼眉卓然,另一只手随意揽着马疆,放慢了速度,对庄幼白笑道:“过来,哥哥带你跑马。”

庄幼白欢呼一声,扑了过去,庄守白弯身一捞,将他抱上马背,果然带着他放开跑了一回。骏马疾驰,快得叫人看不清,飞扬的衣摆连成一片。

这场游春宴邀的人多,有南阳城中官吏,有士族,也有寒门学子,乃至乡绅耆老,互相之间并不熟识,因此三三两两各自玩在一处,程瞻洛便和几个庄戎麾下将领家中的女郎们玩在一起。

一个俊眉修眼的英气女郎笑道:“七娘,我们也来赛马!”

这是庄戎麾下左将军李校之的女儿,叫李淑和,家中亦是北人,原先是养马的,其父领的也是骑兵,家学渊源,骑术精湛。

另一家来的是一对双生姐妹,大的叫周荔,小的叫周芙,长得却是一模一样,谁也分不清,此时两人骑了一色的枣红马,一同点头道:“好!”

左右这处是专辟出来供官宦人家踏青的草场,特意清理过一番,安全无虞,有人将她们引到专供赛马的地方,一声锣响,五匹骏马并排驰出。

毫无悬念,李淑和夺了魁,她自一开始就一骑绝尘,无人能与之争锋。

周荔和周芙姐妹在后头,速度很相近,几乎分辨不出谁是第二,连瑶君打马跑了几步,索性放慢了步子等程瞻洛,两人一块儿到了终点。

也不是认真比赛,几人笑了一回,最末的人被罚去给大伙儿掐花,程瞻洛便和连瑶君一道去了。

绿云如盖,绿草如茵,不远处坐了些士族女郎,正信口联诗玩。程瞻洛提了裙摆,踮起脚尖,去掐一朵开得正好的木兰。

一旁的女郎堆里,却传来些细碎的笑声,又有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矜持地打量着程瞻洛。

程瞻洛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克制又冷淡,带着独属于士族的那份高高在上,审视与评判都藏在眼眸深处。一个微笑,一个彼此眼神的交换,无声之间,便是千言万语。

她将那朵木兰握在手里,转过身去,看着她们,直接打了个招呼:“不知几位小娘子是?”

被众星拱月般围绕在中间的女郎看了她一眼,声调轻缓地道:“我姓萧。”

只有三个字,甚至不屑叙过郡望年齿,再通姓名。

因为她自信萧这个姓氏,已经足够代表很多。

萧氏是本朝顶级三大门阀世家之一,前朝末年,也曾有过逐鹿天下的想头,虽后来奉了当今皇室为主,却依旧权势滔天。据说在萧氏祖地兰陵,坞堡连片,几成国中之国,虽然后来兰陵丢了,萧氏亦南渡,朝廷却特意在建邺附近设了侨郡,仍由萧氏子弟管理。侨郡内的山林泽梁,出产皆为萧氏所有。

除去侨郡,还有不少萧氏子弟在大齐各地为官,因着姓氏好,仕途都很顺利。程瞻洛还记得申州太守萧镕便出身萧氏,程达常与他诗酒唱酬。

程瞻洛对她一点头,道:“我姓程。”

看出对方没有交结的心思,程瞻洛也不浪费时间讨那个没趣儿,略一点头便要离开。

“诶!”却有人道,“你可是那个程家七娘?”

程瞻洛左思右想,也不知她是如何出了名,只道:“我的确行七,也不知你们问的,是哪个程家七娘?”

“自然是洛阳程氏,”那位姓萧的小娘子终于一点头,“想来你便是七娘了,我父是兰陵萧子清,我在家中行十,小字素娘。”

她的动作像是被尺子量出来的严丝合缝,纵然点头,螓首也不过略略向下移了两寸,细长的美人颈弯出一个赏心悦目的弧度。

萧素娘冲她露出一点含而不露的笑意,那笑意里又微微透着惋惜:“七娘近来可好?”

“多劳素娘挂怀,自然是很好的。”

萧素娘却又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听闻七娘现下客居在庄节度府中,伯父伯母尚在堂,不居于族中,这样很是不合规矩。”

对方声调轻缓,语重心长,然而程瞻洛挑了挑眉。

张口就莫名其妙拿规矩压人,这人什么来路?

程瞻洛正待反驳,连瑶君见她一直没回来,带着几人来找她,恰听得萧素娘这句。李淑如心直口快道:“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你贸然来充长辈管教七娘,难道就很合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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