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七月流火,过了女儿节后,天气渐渐转凉。
侯府近来的气氛有些压抑,大爷萧瑞惹上了官司,本以为拿银子便能摆平,可那人却不依不饶,闹得要死要活。听说告状的是位秀才,亦是有功名在身,并不像寻常老百姓那般好打发。
告状的内容只有前院萧瑞的两个随身小厮知晓,后院里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其他人亦都是一头雾水,但她们也不敢多问,前日有个婆子多嘴问了句,萧瑞知道后差人将她赶到了乡下的庄子里,自此侯府里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沈兰自不把萧瑞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她想起那日林妈妈遇到的在东安街拦街告状的秀才,隐约觉得此事可能与那人有关。
转眼间,便到了中元节。
上京城世家的中元节是祭祀先祖的重大日子,比清明节还要重要,是要大操大办的。久在军营的定远侯萧虎提前一日赶了回来,在国子监读书的二公子萧珏亦回了侯府,还有萧家的叔伯族亲,一时间侯府变得极为热闹忙碌。
只有沈兰这里比往日清净,三位姑娘这两日的课都免了,在大太太那里学祭祀礼仪,这是当家主母必须要学会之事,每年此事大太太都要一边做事一边让她们三个跟着观摩,毕竟日后三位姑娘出嫁,定然要以主母位份主持家中祭祀。
“姑娘,这个莲花灯真漂亮,没想到林妈妈竟有这等眼光。”锦书拿了个莲花灯来,放到桌上摆弄着。
中元节的晚上,后院的女儿家要聚在一起点莲花灯,上次出府时,林妈妈不仅捎带了女儿节的东西,也买了几盏莲花灯。
沈兰看到,拿着盛了墨的砚台过去,将那墨洒在了莲花灯之上。
原本漂亮精致的莲花灯刹时染上了一片污垢。
锦书惊叫了起来,“哎呀,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这不是林妈妈买的灯。”沈兰并未拆开过萧瑞送的那个箱子,但她一看这个莲花灯,便认出是用价值昂贵的鱼鳞纸所做,绝非她给林妈妈的那点银子能够买得起的。
这是萧瑞送的。
沈兰觉得恶心。
“拿咱们自己买的莲花灯用便行了,这个莲花灯你先放到库房,晚间扔去烧了。”
锦书不知其中缘故,不禁有些心疼,“这么好的灯,多可惜啊。”
她只好拿着去库房,路上遇到林妈妈,林妈妈看到染墨的莲花灯惊呼着过来,“哎哟,这可是大爷送的灯,贵着呢,怎的变成了这样?”
锦书这才恍然,原来是侯府大爷萧瑞送来的,怪不得自家姑娘不要呢,她此刻拿着这东西也只觉得很是晦气。
“我见这莲花灯好看,便拿来给姑娘瞧,谁想着姑娘正在写字,一不小心就把墨洒在这灯上了,可惜了,这灯是用不了了,林妈妈您来的正好,您把这灯处理了吧。”锦书像躲瘟疫一样把莲花灯交给林妈妈,不由她拒绝,转身连忙走了。
入了夜,老太太邀沈兰一同去醉花厅赏灯,沈兰不好拒绝,点了莲花灯与锦书一起去了。
花厅里此时都是家中女眷,沈兰上前行了礼,老太太忙让人给沈兰在厅中置了座。
“咦?先生的灯怎与我们的不一样?这好像不是瑞哥哥送的?”萧怜好奇地凑上来看。
未等沈兰说话,她身后的锦书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把大公子的莲花灯拿去给姑娘时没放好地方,不小心染上了墨,实在不能用了。”
“本就是随用随扔的玩意儿,锦书你不必在意,大家快落座吧,马上便要点‘千叶莲花灯’了,这可比年节的‘万紫千红’还要好看呢。”萧莺催促着让大家一起落座。
沈兰刚一坐好,老太太身边的彩月姑娘便让两个婆子安排小厮们去点灯了。
那巨大的千叶莲花灯在前面的天井处,一点起来,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万千烟火便盛开起来,宛如一朵巨大的莲花,那莲花的花瓣渐渐变得细长,往天空与四周飞溅,如满树银花,照亮了附近的好几个院子,丫鬟婆子们都不禁惊呼欢笑起来,老太太等人也看得十分欢喜。
在千叶莲花灯持续盛开之时,一个身着玉色织金袍的少年人从那灯火边儿上绕着跑过来,火光照得他面若冠玉眸若朗星,举止间充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气概。
沈兰未见过这个人,但知晓定远侯只有两个儿子,这个少年应该是二公子萧珏。
老太太看到萧珏跑过来,连忙起了身子去迎他,“哎呀我的心肝儿哟,快过来给祖母看看。”
萧珏越发快跑上前,把老太太扶住,行了个跪礼,高兴地道:“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快起来,自从你进了国子监,一月也不知回来一趟,可让祖母想的哟。”老太太看到小孙儿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萧珏扶着老太太坐下,还未说话,一旁的萧怜便道:“二哥哥,可给我们带好东西回来了?”
“哪敢不给姐姐妹妹们带东西,晚些我让思檀给你们送去。”萧珏说着,转身又想一旁的大太太行礼,“母亲,孩儿回来了。”
大太太点头,心里亦是欢喜,“你近日在国子监可还好?书读得怎么样了?”
“我们近些日子跟着李学士去了太学,和那些太学生一起读书,他们都是外府来的学子,颇有见识,孩儿跟他们学了很多,大有长进。”萧珏欢喜地道。
沈兰听到‘太学’二字,不由心中一动。
本以为打听兄长一事再无希望,没想到这侯府二公子如今竟也在太学。
只是她一个外客,又是女眷,恐怕没有机会与萧珏私下说上话,去问兄长之事便更加冒昧了。
“羞羞羞,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大有长进的,要我看你也没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厚脸皮。”萧莺忍不住笑话他。
萧珏也不甘示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别了近一月,二妹妹还这样看我,可见这些日子没什么长进。”
“你敢说我没有长进?我告诉你,我如今跟着沈先生学了可多了。”萧莺哼声道。
“沈先生?”萧珏此时才发现,这醉花厅里竟还有一个外人,他不由向沈兰看了过去。
老太太道:“这是家里新来的女先生,沈兰沈姑娘。”
萧珏顿收了与姐妹们玩笑的模样,端正地向沈兰行了一礼,颇有君子之风,“沈姑娘。”
沈兰回了一礼,“见过二公子。”
萧珏打量着她,不禁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
“沈姑娘是从衡州府来的,二哥哥两年前不是去过一趟衡州府?难道你们竟是旧相识?”萧莺来了兴致,她看看自家兄长,又看看沈兰,一时间竟觉得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胡说,沈姑娘是名门闺秀,怎会与外男相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沈姑娘的闺名?你这口不择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大太太瞪了萧莺一眼。
萧珏向沈兰赔礼道:“沈姑娘千万莫怪,是我方才失言,才引得二妹妹出言不逊。”
“无碍。”沈兰垂下眸子,转而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行礼道:“天色不早了,沈兰想早些回去歇息,还望老太太、太太勿怪。”
他们一家人在此,若只有女眷还罢了,如今还有男子,沈兰识趣地告辞。
老太太与大太太并未阻拦,让沈兰去了。
回到落雪斋,林妈妈等人去看热闹还没回来,沈兰让锦书拿了金疮药悄悄给梅姨娘送去,距离上次送药已过了好几日,梅姨娘的药想必也用完了。
近日来翠玉轩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想来是萧瑞忙着外面的官司,并未再折磨梅姨娘。
锦书走后,沈兰的莲花灯烧的也差不多了,她随手扔到院子的空地上,回了房间歇息。
今日实在是累得很,身累心更累。
她想到过去在自己家的时候,家中虽然只有母亲、兄长两个亲人和几个丫鬟婆子,虽然比不得这大家热闹,但她却是那么快乐。
因她是女子不能出门,兄长总把外面新奇的玩意儿带回家里来给她,还给她讲外面的奇闻趣事。
她的兄长,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沈兰不禁落下泪来,她越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查明兄长死亡的真相,不管这条路有多难,她也一定要走下去。
次日一早,一个丫鬟捧着一个长盒子来了落雪斋。
“我是观澜院的思檀,来见沈姑娘。”
沈兰听这名字耳熟,想起昨日萧珏曾经提起过,知晓是萧珏遣来的人,忙让她进来。
“我家二爷说昨日冒犯了沈姑娘,今儿一早特意差我给您送个赔礼,请沈姑娘一定要收下。”
思檀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她将画展开,是一幅梅兰图,运笔颇有风韵,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这是上京丹青名手范澜范公子的画,姑娘莫要嫌弃。”
“替我多谢你家二爷,这画我收下了。”沈兰想与萧珏多打些交道,些许届时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与兄长有关的事情。
只是这不能急于一时,只能慢慢筹划,寻找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