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天气酷热,沈兰没有什么胃口,午饭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昨日熬了一夜,她有些困倦,饭后正想休息会儿,杜允却兴冲冲的来了。
“锦书,我之前送来的鱼竿呢?快拿出来,咱们钓鱼去。”他已经沐浴过,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此刻看起来神清气爽。
锦书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有些不情愿,“现在?是不是有些热啊?”
“已经过了午时,等我们收拾好,就不热了。我看人家钓鱼,都是去钓一整天,这种事情,就是越早越好。”杜允很是兴奋,热切地道:“等我钓到大鱼,让采姑晚上给咱们做红烧鱼吃。”
锦书撇了撇嘴巴,她想说自家姑娘晚上不吃饭,但沈兰眸光阻拦了她,好脾气地道:“锦书,去把鱼竿拿来吧。”
锦书只好去仓房里,把之前杜允送来的那个鱼竿拿了出来,鱼竿的布袋里还装着钓鱼线和浮漂,杜允以前没有做过,弄的有些手忙脚乱,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把鱼竿弄好。
几人一起到了后面的河边,锦书让苏福搬了两个小板凳来,给杜允和沈兰,她自己则是打着伞,为沈兰撑伞。
这么热的天,自家姑娘还没有在太阳下这么晒过呢。
她真恨不得这伞再大些,把他们全都笼在里面。
地面有些不平,苏福又花了好一会儿,用铲子把地面找平,杜允这才坐下,拿出那一小罐鱼饵。
刚一打开,便一股腥臭从里面飘了出来。
锦书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就连沈兰,都不禁蹙了蹙眉。
“杜公子,这是什么啊?”锦书嫌弃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黢黑。
“额……”杜允此刻也有些尴尬。
他买的这一罐鱼饵是蚯蚓,方才忘记放到阴凉的地方,被太阳暴晒了近一个时辰,又闷在这个小罐子里,全都给闷死发臭了。
杜允讪讪笑了一下,“应该……还可以用的,这么重的气味,说不定更能吸引鱼儿上钩。”
他忍着恶心,从罐子里拿出了一条已经死了的软塌塌的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往河里一甩。
鱼钩落入水中,只留下那个灰色的浮漂。
沈兰看着杜允摆弄,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可渐渐的,那浮漂在水面上飘动,一点动静也没有,天气实在太热,她又有些困倦,强打起来的精神,早就全都消磨光了。
她只好让锦书去拿了几个扇子来,各自都分了一个扇凉。
近半个多时辰,一条鱼也没有钓到,甚至连鱼钩上的死蚯蚓都没有被鱼儿啃食过。
锦书早就不耐烦了,可碍于杜允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正在她烦躁不已时,恍惚间听到好像有人敲门,她心里一喜,忙道:“苏福,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若是有人来,她和姑娘就不用在这陪着杜允干晒了。
苏福应声,忙跑到院子里去开门,看到来人,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行礼道:“二爷!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萧珏。
“我奉太子之命,来给沈姑娘送些东西。她在家吗?”萧珏在太子府磨砺了这些时日,少年的稚气褪了许多,此刻一身青白束腰长袍,身姿清俊,温润儒雅。
“在!姑娘在呢!”苏福欢喜不已。
天气这么热,他一个汉子都被晒得不行,更何况是沈兰和锦书两个姑娘,看锦书一手撑着伞,一手扇着扇子,小脸上热的红扑扑的,沁着一层薄薄汗,他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如今萧珏过来,锦书和沈兰都能到屋子里歇凉,对苏福来说,萧珏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恩人。
萧珏转身让康来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来。
苏福趁这个时候,跑到后面叫了沈兰和锦书回来。
杜允把鱼竿放到河边,也悻悻地一起跟了过来。
看他们几个人狼狈的样子,又得知是为了钓鱼,萧珏忍不住笑出声来,“春钓浅滩,夏钓树荫。如今天气正热,若是要钓鱼,应该找个阴凉处才是,你们怎么在大太阳底下钓鱼?还有一句俗语说,春钓雨雾夏钓早,这个时节要钓鱼,只有早上钓方才会有好收获。”[1]
锦书此刻看着萧珏,就像是看着救命恩人,忍不住吹捧道:“二公子博学多才,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真不愧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
锦书口直心快,话刚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这才反应过来,今年杜允没有考中进士,她这话,简直就像是打了杜允一个耳光,还是当着沈兰和萧珏的面。
她暗暗看了眼,杜允的脸色果然难看。
萧珏轻咳了声,忙转移话题,对沈兰道:“我是奉太子之命过来,给你送些东西。”
“太子给我送东西?”沈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来了上京,这是第二次和太子有交集,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她忍不住想到了那日永安公主说的话。
公主说,太子心悦于她。
沈兰后来想了又想,她觉得不太可能。
公主那话,应该只是误会了太子给她送东西的初衷,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任何感情都不可能来的这么莫名其妙。
萧珏让康来把东西搬到屋子里,一共三箱。
“这一箱,是太子送给你的一些书,大多是诗集。”顿了顿,萧珏又迈步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这是个冰柜子,另一箱是冰块,如今天气热了,你可以做一些冰果子吃,冰块若是用完了,就去东六街的制冰司去买,拿这个牌子。”[2]
说着,他从怀中取了个青色令牌,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冰柜和冰块并非是太子授意,只是萧珏临行前,觉得天气实在太热,忽然想到的。
沈兰住在西城这边,又无权无势,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冰块。
没等沈兰说话,萧珏就吩咐康来把那个冰柜子从箱子里弄了出来,在里面放上了冰块。
康来试着扇了两下,顿时一股幽凉就从那冰柜子里飘了出来,原本被太阳晒得热腾腾的几人感觉到了阵阵舒爽快意。
沈兰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心细,心里感激不已,“二公子,不知太子如今可有暇余,沈兰想前去拜谢。”
“太子事忙,恐怕没时间见沈姑娘,他能在百忙之中想到沈姑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萧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心虚。
毕竟要是沈兰和太子见面,他送的这冰柜子就露馅了。
沈兰猜到太子不会见他,但听到萧珏这么说,还是有些心塞,“太子三番两次给沈兰送东西,实在让人惶恐,二公子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可曾问过太子和我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总觉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收着太子的东西不妥,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沈姑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是什么原因,太子要给你,你最好还是收下为好,不要横生枝节。”萧珏提醒道。
沈兰抿唇,只好道:“劳烦二公子替沈兰谢过太子。”
“这个自然。”萧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关切,可如今杜允也在一旁,很多话都不好说出口。
其实,就算杜允不在,他和沈兰,也无法回到在定远侯府时的融洽关系,沈兰离开的那日,已经说的明白。
他没有在这里多留,把东西送到,就告辞了。
送走萧珏,锦书急忙忙地弄了个厚厚的帘子,挂在门口,免得屋子里的冷气跑了出去。
沈兰打开太子送来的那一箱诗集,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一旁,杜允的脸色有些僵硬。
萧珏从进来到离开,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萧珏是今科中榜的探花郎,而自己连进士都没有考上,杜允心里泛酸。
沈兰曾经与萧珏这样的天之骄子相处过,会不会把他和萧珏相比呢?
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他都比不上他。
方才只是钓了个鱼,还在沈兰面前出了丑……
“兰娘,你会不会嫌弃我?”杜允难堪地道。
沈兰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表哥,你是不是觉得萧珏今科考中了探花,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杜允垂眸,“我确实不如他,就连钓鱼,我都没他钓的好。”
“他再好,也和我们没关系。表哥不必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家,你也有你的优点,是他比不上的。”沈兰温言安慰他道。
“我的优点?”杜允叹息,“若是在衡州府,我在书院里也还算出挑,可是在上京,我实在太不起眼了,又哪里还有什么优点。”
他的话,让沈兰难言。
顿了顿,沈兰还是道:“表哥不必和任何人比,只要修养自己,坚守品德,就算一辈子只做一个自在闲人,也未尝不可。人,从来不只有一种活法。”
杜允怔了怔,没想到沈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过味来,他心生欢喜,“兰娘这意思,是不是代表着,若是上京这边的事了结,你愿意和我一起回衡州府做一对自在闲人?我是说,我如果不考科举,你也不会责怪我?”
“当然。”沈兰点头,她从不是贪慕繁华之人,若是能得知心人,就算粗茶淡饭,野鹤闲云,亦非不可。
杜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兰娘,你真好。”
沈兰笑了笑,忽然,又正了脸色,轻声嗔道:“表哥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真的不喜欢听。”
“兰娘放心,我以后再不说了。”杜允说着,走到沈兰面前,鼓起勇气道:“兰娘,我能不能牵牵你的手……”
沈兰犹疑了下,耳根渐渐泛起薄红。
没等沈兰答应,他就忍不住靠过来,握住了那纤长白皙的小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手掌里沁出湿.汗。
见沈兰没有挣扎,杜允轻轻揽住她,声音低哑,“兰娘,我真的好想要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在成婚之前那样,我一直都在忍着……”
沈兰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种话,羞涩得小脸滚.烫,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允将她拥紧,试探地道:“等到你的孝期一过,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嗯。”她红着脸,声音低如蚊蝇。
是夜,沈兰辗转反侧。
想到白天里杜允说的话,脸色通红,可又忍不住担心得叹息。
“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锦书见沈兰一直睡不着,打着哈欠过来,却见沈兰脸上红得不自然,顿时担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不是……”沈兰避开她,秀眸低垂,愁眉紧锁,“我只是,有些害怕。”
锦书睁大了眸子,“姑娘怕什么?”
沈兰拉着锦书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一下子戳中了锦书,她一把抓住沈兰的手,“是啊是啊,奴婢也好怕啊。你想想,那天梅姨娘多惨啊,好像快要死了一样。奴婢后来还跟林妈妈打听过,林妈妈说,女子行房很痛的,不过,比生孩子好一些,生孩子的时候才痛呢,林妈妈说,就像一把刀生生把自己剌成两半。”
自从苏福向锦书表了白,锦书也总是想到这个事情,可每每想起,都吓得脸色发白,此刻说起,都不禁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