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
秋日的晚霞总给人一种落日余晖的壮阔与萧瑟,山风吹拂起林间的密叶,瑟瑟作响。
两个已经被打晕的土匪被扒了个半光,严严实实地绑在树干上。
沈兰在高处俯瞰着下面藏匿在密林之中若隐若现的匪寨,大致估量着各方面的位置。
忽的,在匪寨西边一个角落,升起浓烟,隐隐已看到跃动的火焰。
今日是西风,从那两个土匪那里得到的情报,匪寨仓房的位置正在西面。
她让魏红在仓房起火,时间选在酉时三刻,此时忙活了一天的土匪回到寨子里,刚刚吃完晚饭,正是一天之中最疲惫最放松的时刻。
而且,她特意从土匪那里打听,匪寨坐落在山中,寨中没有水井,吃水是从山上的一条溪流中担过来的,当然距离不远,但刚刚吃过晚饭,用水必定减少,火势一起,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去取水,匪寨中一片慌乱,便是下手救走唐瀚的最好时机。
不出沈兰所料,火借风势,片刻功夫,便燃起滔天之势,与天边如血的夕阳,相映相辉。
匪寨之中一片大乱,寨门大开,众土匪慌慌忙忙带着水桶水盆奔向溪流处取水。
魏红在放火之前就已确定了唐瀚所在的位置,火焰一起,她就跑到了唐瀚的院中将看守的门卫放倒,把之前扒下来的络腮胡土匪的衣服扔给了他,“我是来救你的,快换上衣服跟我走!”
“你……你是谁?”唐瀚被突然出现的魏红吓了一跳,慌张地问道。
“少废话,快换衣服,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你想在这里给那个土匪女当男妾吗?”
唐瀚脸上登时一红,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拿起魏红扔给他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等到他穿好了,魏红把屋子里的一个木盆扔给他,又上去把自己手上之前沾了的煤灰抹在他脸上,“抱着盆趁乱跑出寨子,找机会往山上跑,我会在后面跟着你,把尾巴处理掉。”
女子毫无顾忌地在他脸上一阵乱抹,唐瀚紧张地脸色泛热,不禁有些呆愣。
“听明白了吗?”魏红瞪了他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傻傻的。
“明白。”唐瀚忙收回目光,闷着头就要往外跑。
“等等。”魏红忽然又拉住他,她把其中一个看守带着的毡帽扒下来,一下子盖到唐瀚干净整洁的脑袋上,“行了,走吧。”
这家伙,被绑到匪寨里,还把自己整的怪干净的。
她一路跟着唐瀚,事情果然十分顺利,匪寨里的人都忙着救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唐瀚在取水的半路上悄悄溜到了密林里。
魏红把唐瀚带到沈兰这边,此刻,夜色已深了,匪寨里的大火也救得差不多了。
沈兰看到唐瀚,心里松了一口气,“唐公子,太好了,你没事。”
“沈姑娘?”唐瀚诧异。
他以为来救自己的,肯定是官府里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是沈兰这一介弱女子。
“是婉儿让我们来救你的,家里怕影响你的清誉,还没有报之官府。”沈兰简单解释了下,没有犹豫,“咱们得赶紧走了,那些土匪肯定很快会发现唐公子你趁乱逃跑,这里还是白峡山的地界,不快点的话会被追到的。”
之前上山的时候,沈兰特意让魏红把马儿放跑了,往上京的方向去。
那些土匪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踪迹,判定唐瀚逃向上京方向,这也是最合理的推测,毕竟唐瀚本就是要去上京的。
但现在,他们要反其道而行,顺着白峡山继续往前走,沿着山脊绕上一圈,回到魏家镇。
幸好沈兰身上带的有地图,可以随时确认他们的方位。
果然,大火扑灭之后,姚玉凤立刻发现唐瀚趁乱逃跑,立刻派土匪追查。
魏红提前处理过唐瀚往山上去的踪迹,又在往山下的道路做了伪装,土匪一路往山下而去,在山脚下发现“遗落”的衣料布块,虽然天气干燥,但依旧隐约可见往上京方向而去的马匹蹄印。
沈兰等人此刻已翻过白峡山山头,天色漆黑一片,山下京南官道上,清晰地可以看到一队匪寨人马举着火把往上京方向追去。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魏红手里两根藤蔓,牵着绑住上身的两个土匪,“沈姑娘似乎在方位上有独到的天赋。”
就算是握有地图,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很多人也经常一筹莫展,但沈兰却很快就找到了最快捷的翻山路线,从这里往后一看,魏红都不禁心惊,他们所走的路线几乎和地图没有错漏。
沈兰腼腆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地图,脑海里就浮现出画面来了。”
“从这里到魏家镇还有多远?”魏红凑过来,问道。
沈兰拿出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道路来,“根据我们刚才的速度看,应该再过一个多时辰能到这个冯家村,从冯家村雇一辆车回魏家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不过到的时候魏家镇定然已经宵禁。”
魏红笑了声,道:“那就不着急,我们可以在冯家村借宿一晚,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
唐瀚看沈兰和魏红一说一喝,谈笑间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着沈兰,上一次他见到她时,还是沈兰到唐府做客,她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纤如杨柳,指若青葱,温文清雅,如诗如画。
可此刻,她虽然面貌未改,但眉眼间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坚韧与豪气,好似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姑娘,婉儿为什么会让你来救我呢?”唐瀚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自己恍如身在梦中,在被绑架到匪寨之中,他想过一万种获救的方式,但绝未想过有这一种。
他一个堂堂男儿身陷囹圄,竟被两个女子救了出来。
“因为婉儿知道我认识魏姑娘,魏姑娘武艺高强,所以她才来托我。”沈兰顿了顿,看向唐瀚,“唐公子,你可曾看过婉儿的家书?”
唐瀚点头,想起信中的内容,他心中伤感,“我看过。”
衡州府是燕国重府,唐元身为衡州府尹,正三品大员,统管衡州军政,可以说是一府的封疆大吏,唐家在朝中亦是故吏极多,树大根深。
说实话,国公府除了世袭的爵位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家族也早已没落,根本比不上唐家,这个婚事唐婉甚至还算是下嫁。
他本以为,婉儿嫁到国公府,必定会是众星捧月,没想到竟会被那般对待,国公府简直是在欺唐家无人。
“唐大人是怎么想的?”沈兰问道。
她知道唐元必定不会支持唐婉和离,但心里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父亲嘱咐我,让宋远将杨氏逐出府门,以后再也不许纳妾。”唐瀚道。
“否则呢?”
“否则?”唐瀚怔住。
“若是宋远不将杨氏逐出府门,甚至又纳新欢,是不是就会让婉儿和离?或者,先把婉儿带出国公府,以作威胁?”沈兰试探问道。
唐瀚沉吟了下,“父亲没这么说,不过,他让我相机行事,若是宋远当真那么过分,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兰松了口气,笑道:“有唐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心里为唐婉高兴,唐婉虽然远嫁,但受了委屈,至少也有家里人为她撑腰。
山路难行,沈兰又不常在外行走,一连走了近一个时辰,她的双腿酸软,每走一步,娇嫩的脚底都仿佛被扎了一般生疼。
“那些土匪应该不会再追来,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魏红看出沈兰的痛意,说道。
唐瀚也已脚疼得不行,作为一个读书人,平常都是骑马坐轿,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但他是个男人,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听到魏红的话,一时如蒙大赦。
那两个土匪被扒了衣服,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内衫,如今又冷又饿又累,见停了下来,络腮胡讨饶道:“姑奶奶,给口吃的吧,小的都要饿昏了,实在没力气了。”
魏红冷笑,“没力气才好,有力气还要逃跑呢!”
她不理会他们,把他们两个重新绑到树上,到沈兰面前,“我来帮你按揉一下穴道吧,应该会好些。”
“不,不用了,你也很累了。”这一路上,魏红才是最辛苦的那个,沈兰不想再麻烦她。
“不用跟我客气。”魏红说着,忽然看向唐瀚,道:“你看着他们俩,要是他们想跑,你就大声叫我!”
说完,她扶着沈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给沈兰把鞋袜脱了。
清亮的月光洒下,落在沈兰光洁圆润的脚趾上,纤纤玉足在月色里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光,雪白皎洁。
只是此刻,脚掌下两个血红的水泡,平添了几分碍眼。
“都气泡了,你怎么不早说?”魏红捧着沈兰的脚掌,不禁蹙眉。
她知道沈兰不爱叫苦,但没想到她这么能忍。
沈兰被魏红捧着脚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的。”
“我先帮你把水泡挑破,待会儿我背你。”魏红说着,抬手抽出了沈兰头上的一支金钗,开始挑起水泡来。
沈兰连忙说道:“不用,真的不用,我能自己走的。”
魏红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不可能不感到疲惫。
魏红看出她的顾忌,“负重登山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以前在红莲教的时候经常这么训练,你恐怕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对我来说轻轻松松。”
她将水泡挑破,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又撕成条状,裹在沈兰的脚掌,“这样应该会好些。”
沈兰感动不已,眼眶泛红,“魏姑娘,谢谢你。其实这次的事情,你一个人来办肯定会比带着我更加顺利,是因为我想来,所以耽误了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没有你,那个唐公子也是个娇嫩的拖油瓶,而且,若是没有你的计策,我救他出去的时候,恐怕就会被发现,事情还不知有多麻烦,就算一切顺利,带着他骑马回上京,此刻恐怕也已经被那些土匪追上了。正因为有你,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月光下,魏红英气的脸庞格外温柔,她眉眼弯起,笑着道:“更何况,你马上要跟公主去边关,这次的事正好拿来练练手,看了这么多天的兵书总不能白看吧?现在事实证明,带上你是对的。”
沈兰抿起唇角,真诚地道:“魏姑娘,能遇到你真好。”
走走停停,耗费的时间比预想的久得多,直到子时,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了山脚下的冯家村。
几个人都已累得不行,就连魏红都累得脸色泛红。
他们在冯家村找了户人家,多付了些银子,暂时住了一晚,次日趁着上镇的牛车,回到魏家镇。
刚到镇子口,忽然听得一阵哭喊之声。
“各位官爷,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我女儿已许了人家,要是被你们带去,以后还怎么嫁人啊!”一个老汉哭喊着道。
一众官军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道:“你女儿跟了我们把总,还想嫁什么人啊?我们把总会好好疼她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嫁给乡下穷汉子强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无法无天,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你想告就去告吧,我们把总又不是不给银子,二十两银子,多少人抢着来卖女儿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滚一边去!”
那官军抬起一脚,将老汉踹到在地上。
看老汉摔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一众官军又是哈哈大笑。
沈兰在牛车上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怎么会是官军,简直是土匪!
周围的人远远在外面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沈兰等人所乘牛车的车夫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自从上京北部兵马司的官兵驻扎到我们褚县,土匪确实是安分了不少,可这兵马司的官军比土匪还可恨!”
“上京北部兵马司?”沈兰震惊。
竟然是萧瑞的人!
她一瞬间想到梅绫所说,萧瑞带兵时,纵手下官兵奸.淫抢掠。
此刻,恍如梅绫所说的人间地狱就在眼前上演。
她顿时红了眼眶,起身就要从牛车上下去。
魏红暗暗拉住她,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沈姑娘,民不与官斗。”
“放心,我有办法。”沈兰挣开她,径自下了牛车。
魏红只好牵着那两个土匪一起下去,唐瀚也慌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