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大半个月前,温天悦手中有五个案子。
三个新案分别是官员被威胁案、婚礼血案以及户部小吏失踪案。
官员被威胁案其实是数名六部官员收到恐怖信,如若他们不按照信中所说,对方会将他们做过的事情暴露出去。心虚的几个官员照办,最终不仅做过的事情被曝光,还被杀害。
大理寺接手后,温天悦详查,才知道这几人在过去十几年里,陆续在同一个州府为官,勒索过同一个富有村庄,还强占那个村庄好看的年轻人。
村民们才为走了个贪官欢喜,转头就又来一个贪官。
婚礼血案则是一举人为儿娶妻,席上有几个小官参加,结果主人家连同几个小官、部分客人都被毒杀。大理寺接手案件后,发现下毒之人是这个举人的同窗,对方被威胁做替笔,结果一个是举人,摩拳擦掌准备会试,一个却因缺了一根手指不能参加科考。
“前两个皆发生命案,且与官员有关,府衙将案件移交给大理寺说得过去,可失踪案怎么也到了大理寺这边?”
温天悦有对方的记忆,却不会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也不能知道每一个细节。
穿着官袍的温天悦解释:“其实,这个失踪小吏是户部尚书的远房侄子。也是因此,他被安排到户部当了个小吏。小吏没什么官职,可两人是亲戚关系,户部尚书将其当做自己的心腹之一,偶尔会透露一些隐秘公务,让对方跑腿。”
温天悦懂了。
失踪的小吏官职不如员外郎、郎中他们,几乎没有晋升空间,可知道的事情,得到尚书的信任,远胜于这些人。与其说是小吏,不如说户部尚书拿着朝廷的钱替自己雇佣了一个亲随。
他失踪后,户部尚书最着急。
“户部尚书主动坦白,大理寺便派人手去追查。查了许久,才发现这个小吏竟是雨夜连环杀人案中的受害者之一。”
相当于温天悦在被毒杀前,一举破了失踪案和雨夜杀人案。
“突然觉得有些巧合,”温天悦思忖,“雨夜杀人案的凶手心理扭曲报复杀人,可杀的多是老弱妇孺,这年轻小吏应该不在对方目标之列吧?”
穿着官袍的温天悦颔首,“我也怀疑,只是人证物证俱在,凶手自己也承认,雨夜杀人案影响太大,陛下也过问了,便只能结案。”
至于两个旧案。
一个是拐卖灭口案。
一李姓人家有个女孩走失,数年后他家亲戚去其他州府做生意时,看到了与侄女和像的女孩。只是对方不认识他,还在某个酒楼里端茶倒水,那商人匆匆回来与李姓人家商量。
只是等他们折返,却发现那个女孩失踪了。没多久,那个做生意的亲戚遇到劫匪身亡,李姓人家的两个劳动力偶感风寒不治身亡,只余下一个年过六十五的老太太和一个几岁大的小孙女。
无论是商人被劫匪所杀,还是两个劳动力偶感风寒身亡,都太巧了。当时案子由京兆府负责,只是查了许久都没找到突破口。主案人又不甘心,便没结案,而是列为悬案将案卷送到大理寺这边。
“我也没查出所以然,”穿着官袍的温天悦叹息,“至于另一个旧案,与邓寻梅有关。”
温天悦也搜寻到这部分记忆。
邓寻梅的母亲原本是大理寺正。两年前地方有一个判决为死刑的命案呈到大理寺,大理寺这边发现人证物证不算很齐全。她的母亲便带着小吏去地方详查,结果被犯人家属报复身亡。
这件事还动摇了邓寻梅的信念。
原本这个案子已经结案,当年那名犯人和犯人家属都被判决了。
但在大半个月前,与邓寻梅之母同去的一个小吏酒后失足落河,另一个同去的小吏突然就开始胡言乱语,引起了温天悦的注意。
温天悦前方对方家中拜访时,对方已经疯癫,可从只言片语里,窥探到当年邓寻梅之母被报复另有蹊跷。
她便重启了这个案子,不过手中其他事务太多,没有什么进展。
说完这些,穿着官袍的温天悦再次双手合十,“那边又在呼唤我,我得离开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温天悦苦笑:“你也太相信我了,我可比不上你。”
“怎么会?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啊,”穿着官袍的温天悦眨眨眼,“而且,你还有特别的能力不是吗?”
温天悦讶异。
另一个自己笑道:“不要因为那种能力而看轻自己。同样的能力到了不同人手中,发挥的作用也不同。而且,世上这么多个我们,说不定‘它’就是另一个我们送给你的礼物,珍惜且善用就行。”
这种说法的确宽慰了温天悦。
眼看对方下半身都开始消失,她又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愿你万事胜意,福寿绵长。”
次日天亮。
温天悦扶着快要炸掉的脑袋坐起身。
“做梦睡眠质量果然会很差。”
她现在需要一杯浓茶醒醒神。
结果范婆子端来一杯参茶。
穿好官袍的温天悦表情疑惑,“咱们家里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范婆子一脸懊恼道:“是我忘了说。大前天晚上,衡阳王不是来找您吗?他的随从带了一些茶叶过来,直接放在厨房里。老赵当时还没回,我又去喊您,等我发现时,您出门了,之后……”
“之后我又太忙,你没找到机会和我说。”温天悦这几日忙到飞起,也就早晚和他们碰面,早上急着吃饭出门,晚上喝杯茶就打发他们下去休息。
这对老夫妇最怕打扰她。
“大人,”范婆子有些忐忑,“我是不是不该用这些茶叶啊?”
“没事,泡了就泡了,别浪费。”
她将参茶端过来一饮而尽,见范婆子还有些忐忑,安抚道,“我会回礼的,不会欠下人情。”
至于如何回礼,她心里也有了打算。
“不是这个,是,”范婆子犹豫了会,还是坦白,“今儿早我去买菜,听到东市那边的人在议论衡阳王。说他……”
“说他什么?”
范婆子:“说他恃宠而骄,仗着……额,仗着陛下宠信他,仗着王爷的身份欺凌官员。还说他性情暴虐,以前在北疆就时常打杀下人……”
温天悦细细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必相信这种话,咱们长了眼睛,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范婆子松了口气,“是咧,王爷只是看着冷,可很懂礼节呢。”
明明是上峰,看望下级还记得带茶叶。
“长得也忒漂亮,这么漂亮性情肯定不坏。”
温天悦深深看了她一眼。
万万没想到范婆子居然还是个颜控。
不过,居然这么快就有不利于衡阳王的流言传出来,而偏偏衡阳王是劫镖案的主理人之一。孙相这是打算利用谣言吗?
那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有不利于她的谣言了。只是她比衡阳王好对付,与皇帝可没亲戚关系,没准又是暗杀,不必如此费力。
范婆子说的话给了她提醒,她没急着去大理寺,而是在街上转悠了一圈,看看谣言能有多离谱。
同时大脑也没停下思考。
另一个她大半个月前处理了五个案子,最可能与孙相有关引来杀身之祸,是户部小吏失踪又被凶犯杀害,以及邓寻梅之母被报复身亡。
这两个案子都太巧,疑点太多,且与朝廷有关。
想及此,脚尖一转,她准备去户部尚书家看看。
半途路过一个小巷,差点被一颗小石子砸到。
顿住脚步,扭头一看,只看到一个身影飞快跑开,看上去还有些气呼呼。
“啊,差点忘了。”
她赶紧追上去。
好在对方也不是真的想逃,你追我赶了会,到了外城僻静甚至有些荒芜的地带后,对方就停下来了。
对方不肯转身。
温天悦主动道歉:“抱歉,我最近太忙了,但一直有留意枯井藏尸案。”
“骗子!”是有些清脆的声音,很好听。
想到对方的年纪,温天悦柔和了声音,“那我和你说说进展。那荒废宅子的主人姓郑,之前在京城经商,后来说是要回乡孝敬父母,便断了这边的生意,回乡买地,没卖这宅子,对外的解释是留个念想。”
“尸体被发现后,官府去找郑姓商人,他说自己不知情,官府查过后发现的确如此。然而恰恰相反,这个郑姓商人知情。”
不远处的小姑娘不自觉的偏了偏身体,似乎想听得更加仔细一些。
“郑姓商人能瞒过去,只因当时去查案的某人年少读书时接受过他的资助,但其他人并不知情。”
这些,是温天悦跑了趟府衙,一一和此案有关的人打了声招呼后得知的。
她既然接手了此案,便没打算糊弄,还可以弄些障眼法。
废屋枯井藏尸案重启后,原本只有一个知情人,即眼前这个小乞儿应秀竹。但温天悦猜测她知道的不多,并且比官府的人还急着知道真相。
也是因此,这个案子有些棘手。可从府衙官员那知晓内情后,此案瞬间有了突破口。
“那郑姓商人早年做的是绸缎生意,从江南一带运货到京城再高价卖出,生意不算很好。京城里曾与他合作的人说,他前两年就想断了生意离京,却不知为何又坚持下来,人也红光满面,像是在别处发了大财。我冒昧推断一二,后来他做绸缎生意只是掩人耳目,而枯井里的藏尸恰恰与他后来真正做的生意有关。”
说到这,她停下来。
而名叫应秀竹的小姑娘已经不知觉间走到她跟前,仰着头,眼巴巴的,“大人您还查到什么了?”
“我还能查到什么,得看你了。”
温天悦微微弯腰,凝视着她的双眼,“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死者?去年也是故意带着孩子们闯进废屋?后来发现同伴们不敢报案,也是你说了些话怂恿他们,对不对?”
应秀竹不敢和她对视,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你不信任我,暂时不想说,我可以理解,”温天悦直起身,无奈摊手,“可案子过去许久,就算我派人去查郑姓商人往年的生意路线、合作伙伴。但是……”
应秀竹再次仰着头,眼巴巴瞅着她,“但是……”
“但是,”温天悦故意叹气,“过去这么久,就算有什么证据,也被销毁得差不多了。我很忙,如果花费精力一无所获,这个案子可能又会被封存,就是不知何年何月又是何人重启。”
“不、不可以这样!”
应秀竹急了,“这个案子关系到好多小孩的生死,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