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几个乞儿常年遮风避雨的破烂院子里,一个穿着整洁衣服的中年男人礼貌的敲了敲门,在乞儿们警惕的目光中走进来。
他长了一张周正的脸,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容,手里还提着热气腾腾的热包子。
哪怕因为各种经历稍稍早熟的小乞儿们很警惕,可目光依旧下意识黏在包子上。
破落院墙外不远处。
应秀竹蜷缩在墙角,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那个院子。
数年的流浪经历让十岁的她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整个人瘦骨嶙峋,很少有人会对这样的小乞儿生出警惕之心。
之前她也是靠这种形象艰辛的获取了为数不多的情报,而现在,她再次盯梢。
思绪不知觉飘荡到昨晚,她在街头走动的时候,看到了赵府尹的师爷急匆匆的去找地痞。
因关注枯井藏尸案,应秀竹稍稍知晓赵府尹此人的作风,也并不认可这个父母官。也是在赵府尹的衬托下,大理寺的两位少卿名声越来越大,特别是断案如神的温少卿,几乎让百姓交耳称赞。
一种直觉让她跟上去,发现这师爷收买了几个地痞,又让地痞去京城安济院管事采买的地方出没,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不了解内情的人,比如地痞,会觉得这些话很奇怪。而了解内情的人,比如应秀竹,则是通过这些话判断出,赵府尹要利用京城余下的小乞儿做诱饵,让安济院的人出手犯错!
才十岁的应秀竹拿出往日的谨慎,一直躲在安济院外监视。从黑夜到白天,她还真的看到一个安济院的人买了热包子去找小乞儿们。
愤怒、紧张、无措。
应秀竹蹲在墙角,又想去找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大人温天悦,又怕自己一离开,就跟丢了人。万一这人不将小孩子带回安济院,则是直接运走,她要怎么去找他们?
饥饿让应秀竹思绪有些恍惚,直到鼻尖传来食物的香味。
她抬头一看,就见之前那个面目和善的男人正弯腰,将一个包子递到她跟前,“小姑娘知道安济院吗?我是那边的小管事。去了安济院,可以有新衣服穿,每天还可以吃得饱饱的哦。”
……
衡阳王府。
温天悦和晏承杰聊了几句,期间,温天悦的目光总是移到那细腰上。
“温少卿。”如同玉石相撞的声音响起。
温天悦惊醒,抬眸,“嗯?”
晏承杰抿唇,最终还是转移话题,“温少卿今日上门,可是案子有了进展?”
“哎?”
温天悦疑惑:“不是王爷有事找下官吗?”
年轻的衡阳王隔着绸缎,扭头对准一个方向。
一个娃娃脸的护卫将自己藏在其他护卫身后。
“的确有事找温少卿。”
衡阳王因对方主动上门拜访逐渐火热的心恢复原样。
“温少卿可还记得那木军师携带的檀香紫檀木牌?”
“当然记得,”温天悦微微坐直,“难道王爷查到那木牌的工艺出自何人之手?”
“嗯,”衡阳王摆手,立马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过来,其中一个放着檀香紫檀木牌,另一个则是黄梨木做的摆件,“这是木匠世家殷家的手艺。”
温天悦凑近了点,盯着两个形状完全不同的东西看了会,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不过这殷家很有名?”
她记忆里没有和殷家有关的信息。
“殷家曾经专门为皇家劳作,先帝初登基时卷入谋逆案中,被灭六族。”
记忆里也没多少和先帝初登基时谋逆案的信息,应该是被朝廷压下来了。
“我找木匠看过,这木牌制作年头绝不超过四年。”
温天悦心思急转,左右看了看,发现其他人退得挺远,又凑近了些,压低嗓音。
“难道说有的人还没谋反,先享受起皇家工艺了?”
温热的吐息让某个蒙着眼的王爷耳根微红。
看不见,却能勾勒出那样的画面。
唇角绷紧,又很快放松。
“无论如何,收留殷家后人是死罪一条。并非我先入为主,只是那劫匪与李睿广的死有关,孙相态度又惹人生疑。这木军师,没准就是负责勾连孙相与淮南王的人。”
衡阳王下意识加快语速。
温天悦没多想,眼睛眨也不眨,认真听他的分析。
“单单这样,不能指认孙相。抓到木军师,从江陵长乐酒楼那探得更多情报,才能……”
隔着绸缎,他依稀可以看到对方注视着自己,话头当即一顿。
衡阳王喉咙发干,伸手朝前探了探,打算端起茶水。
见他这样,温天悦干脆拿起茶杯,塞到他手里,“王爷,请用茶。”
衡阳王:“……”
“王爷?”
年轻的王爷在温少卿的注视下抿了口茶。
趁着他饮茶的当头,温天悦说了李浩波的死。
她不能说出另一个温天悦曾被孙相的人毒杀的事。可李浩波之死与孙相也能扯上干系,她一点都不介意通过李浩波的死查到更多线索。
“大理寺杨少卿那边也会详查,不过我觉得李家和钱家的家仆应该是被灭口了。哪怕如此,至少要找到尸体。”
衡阳王了然:“我这边会派人去查。”
一阵沉默。
王爷有些不自在,温天悦却毫无察觉,她捋了捋今日的工作量,爽快的起身告辞。
“我还得见见一个小姑娘,”她没直言应秀竹的名字,“那小姑娘聪明伶俐,而且我对她的身世也有一番猜测。如果可以,我打算帮她恢复户籍,送她去学堂。”
衡阳王没追问。
他施施然起身,似乎打算送她一程。
“温少卿看好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温天悦刮刮脸。
这个王爷还挺会说话的。
两人并排往外走,期间她余光一直注意着对方,发现对方步履稳健,放下心来。
“说起来,这些日子,我都没碰到过孙相。这给我一种我们在明他在暗的感觉。”
“他每日都按时去政事堂点卯,处理文书,挑不出半分毛病。”
温天悦听懂潜台词,衡阳王,甚至说不定皇帝也派人密切盯着孙相,可孙相那边没流露出半分异常。
“老狐狸。”她低声说了句。
上次去孙府,对方也避开了她。
交谈间,两人走到大门口。
温天悦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探头探脑。
“王爷,我看到熟人了,先走一步。”
她大步下了台阶,走到拐角处。
“找到那人了?”
南大街的乞儿头头马大焦急道:“不是,大人,阿白他们失踪了!”
能让马大如此焦急的,只有他放在掌心呵护的一群小乞儿。
不过,也不是所有小乞儿愿意接受马大的庇佑。马大也没好心泛滥到勉强他人。
“别急,慢慢说。”
马大深呼吸后缓缓道来。
简单来说,他庇佑的三个小乞儿与别处的小乞儿关系不错,偶尔会上门找那些小乞儿玩,也会分享一些来之不易的食物。
但马大制定了规矩,每日隔几个时辰小乞儿们必须回到他们居住的院子里,他要点名。
这是因马大见多识广,察觉到京城中小乞儿的数量在减少,安济院那边的幼童数量却没增加多少。
他倒没怀疑安济院,只觉得有些大户人家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大人也许不记得,前些年就有个案子,有个富户之子喜欢打骂下人,差点闹出人命。”
不过大夏这边施行的是雇佣制,牙人会不定时联络那些被雇佣的仆人。一旦对方出事,是可以随时报官的。
“后来有人在那人院子里发现一些小孩尸骨,我们才知道……”
温天悦回忆原身看过的案卷。
是好些年前的案子了,那会原身都没上京赶考。
那个案子闹出很大的动静,最终从富户家挖出十三具骸骨。
这是被发现的,还有没被发现的。
小乞儿过得并不容易。
马大哀求道:“大人,求您查查这个案子,我什么都不懂,我也找不到阿白他们!”
“我知道了,你带我去那些小乞儿居住的地方看看。”
马大怕小乞儿们被别有用心的带回家折磨,她却想到安济院。
没这么巧,没准就是消停一段时间的安济院又动手了。
这时,一个护卫头头带着一批人走过来,恭敬道,“温大人,王爷吩咐我们帮忙查案。”
温天悦回头,遥遥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衡阳王,抬手行礼。
“多谢王爷。也辛苦你们了。”
很快他们将破烂院子搜查了一遍。
“是他们主动跟人走的。”
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香味,角落里还有一个很干净的油纸包。
马大摇头,“阿白他们绝不是一点食物就能勾走的人。”
“也许许诺了更大的好处,”温天悦温声道,“阿白他们惦记着你们。如果有更大的好处,比如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份工作,没准他们心想着起探路,再回去找你们。”
马大顿时一脸痛苦,他宁愿那些孩子不要那么懂事。
一群人又出了院落,衡阳王的护卫已经准备回去牵几只狗过来帮忙寻人。
温天悦余光里却出现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她快步走过去,在小巷院墙下捡到一个磨得发光的木簪,瞳孔微缩。
这是应秀竹的木簪,那孩子十分宝贝它。温天悦当时猜测这是她家人留给她的遗物。
应秀竹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这附近也没挣扎的痕迹,那孩子是主动跟人走的。
能让应秀竹在意的事情只有安济院。
对方不会随便跑到这儿蹲守。
这越发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蹲得更低一些,眯着眼去看布满苔藓的墙壁,终于很低的地方看到浅浅的痕迹。
只有一个‘赵’字。
“赵府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