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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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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第四个生日,朱霄灯久违盛装双手握着方向盘堵在前往市中心的路上,心里有一团无名的烦躁感。

这种感觉在一年前就连绵不断地出现,老公杨峻岭说她是在家里闲得太久给闷的,末了试着问她要不要出去上班打发白天的时间。

朱霄灯恨到:“就算白天出去了,晚上回来又能见得到你几次?”

杨峻岭现在正是奋斗事业的黄金期,科里最近又来了四五个小年轻,无一例外地精神勃发、满腔热血。杨峻岭三十多岁了,上有领导的期待,中有同事的竞争,下有新人的威胁,逼得他这个“候补主任”不得不头悬梁锥刺股,一刻不得松懈。他全身心地扑在了医院,确实没有时间和精力来陪伴爱妻。其实自己本用不着这么拼搏,皆因朱霄灯不准他找她的继父刘副市长帮忙,这才不得不多付出数倍的心血以达到同样的目标。

他搂住朱霄灯要吻,她心中厌烦又不好伤他自尊,以一个巧妙的姿势躲了开去。杨峻岭没空琢磨妻子的心理活动,想着女人哄一哄就好了,便答应下个月要极尽奢华地为她庆祝25岁的生日。

朱霄灯从杨峻岭那里得不到情绪上的纾解,只好又去烦毛方质。毛方质仍留在海外,因他是家中独子,博士毕业之后免不了走上接班人的道路。他说过会逐步抛售出大部分他认为发展前景不好的产业,剩下的则全权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产出的经济价值完全能够满足家人对他的期待,以及助他实现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我的理想是科技能够快点发展,我可以活上70岁。”朱霄灯说道。

“等你到了70岁,你又想活到90岁。”

“这有什么,也不单只我一个人有这个想法呀。陈怡竹整天拼命地拉帮结派,不就是为了操控越来越多的人,好等到有朝一日一起推翻合同上的限制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你呢,你为你的理想做了什么努力吗?现在还是不想出去工作?”

“工作也不能实现我的理想啊。我天天都在思考人生、享受人生,当然,多亏有你这个大老板帮忙,否则我怎么能吃空饷呢?”

“我没有要管束你的意思,你只要自己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值得就好。”

“你也知道的,我去你们家公司上过两个星期的班,可我这个人真的不适合上班,不管内容是什么,究其本质还是为了吃饭而出卖劳力。我既然没有这个需求,干什么要委屈自己浪费生命呢?我马上要25岁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开心,看什么都烦。”

“小姐,我不是心理医生,你要不要找一个专业人士咨询?”

“别这么小气嘛,我一年也烦不了你几次。”

“我是认真的。听说国内现在有好多行业已经逐渐分支出了针对灵芝人的服务,提供服务的人自己也是灵芝人,不必担心会遭到歧视。我知道已经有专门针对灵芝人的心理诊所了。”

“我还不知道吗?可这里面乱极了,心理诊所就是陈怡竹搞出来的,而其他艺术培训机构是另一派在掌控。总之外面的世界鱼龙混杂,我很怀念以前大家一起吃吃玩玩的单纯生活。”

“我还以为你整天只会吃喝打扮逛街。好吧,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样的心烦?”

“形容不上来,但我好像每次一看手表的时候就会更烦了。”

“这还不明白?你就是怕老。”

“老?我才24岁,老什么老,再老还能比你老吗?”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按活到80岁来算,你现在多少岁了?”

“40……?”朱霄灯倒吸一口凉气,找到了自己焦虑的原因。她分明还记得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嘲笑过40岁的人是大爷大妈。

“那我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毛方质笑了。

“你别笑,我真的难过!”朱霄灯栽进沙发,气得把拖鞋往天上一踢。

“我这个江湖心理咨询师只能帮你找到心烦的原因,至于怎么解决,只能由你自己决定。如果需要物质上的帮助,我当然照旧无条件提供给你。”

“好吧。不过你现在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你给我透露点口风,我将来出去也好站队呀。”朱霄灯半开玩笑地问。

“我?我这个人从不喜欢参与党争。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特殊的人群想要脱离同伴独立生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现在偶尔还会飞回来和陈怡竹他们聚一聚。另一边的人也挺神通广大,专程跑到这儿来找我,说像我这样的人不该和没有文化没有知识的纨绔子弟搅合在一起。挺好笑的,当年我进雀研所的时候他们不来,现在倒积极得很。”

“什么意思?他们那边的人学历很高吗?”

“学历不是衡量一个人有没有知识文化的绝对标准,不过我听过介绍,他们成员的修养学识确实普遍较高。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领导者,是从初代灵芝人中选拔出来的一批真正的精英,家世财力就不必提了。”

“这么厉害?听起来和你确实挺配的。你是不是心动了?”

“谈不上心动,勾起我的好奇心倒是真的,有机会的话,可以见见他们。”

“你就不怕被陈怡竹知道?”

“怕?我卖产业的时候约见的人可多了,我怎么知道谁是谁?何况陈怡竹自己未必不想亲自和他们谈一谈,我猜人家觉得她格调太低,不屑同她为伍。”

“哇,那你可以当双面间谍了!”

“我可没你那么多事,我只想好好实现理想,不要有多余的事情来阻碍我。”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在忙什么理想。我的口风这么紧,你还不放心我吗?”

“说出来你会笑话我。”

“我保证不笑。”

“是吗?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理想可能会花掉我所有的钱。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后代,无牵无挂不是正好吗?”

“无牵无挂”四个字让朱霄灯有点着迷,她也很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理想,然后为了实现它而舍弃所有。

车流已经缓缓向前移动,朱霄灯还沉浸在和毛方质的对话回忆里。催促的喇叭声滚滚而至,她回过神来急踩油门,车子猛然耸出,车头“砰”地一声陷进了前车的屁股。朱霄灯的脑袋撞上方向盘,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直到有人敲窗,她才抖着手打开车门。

她对交通事故的处理浑然无知,全靠对方驾驶员联络警察,并反过来关心这位美得让人心醉的肇事者是否要去就医。堵塞得一塌糊涂的道路因她而雪上加霜,驶过的司机红眼磨齿探出头来准备骂上几句,一看见朱霄灯的可怜模样,全都哑了口。

朱霄灯的头既痛又烦,她弯腰从后视镜看了看额头,没有流血,只是肿起了一个小包。出于保险起见,她还是打了个电话给爸爸问要不要回雀研所检查,得到的答复是,就算真有脑震荡,过两天也自然就好了,不必担心。她怪恨杨峻岭为什么好死不死非要选在市中心吃饭,那里能有什么高级餐厅呢!想她曾经出入过的顶级餐厅都位于风景无限的郊外。结婚这么久,杨峻岭的品味还是无所长进,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曾用心给她庆生。

她越想越气,怒火再也抑制不住,躲进车里打电话想要臭骂他一顿。电话迟迟无人接听,打了好几次才有人接起来说杨医生正在手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朱霄灯有气无处发,像吞了一根木头一样梗在食道中间吐不出吞不下。难得的生日却如此倒霉晦气,气得她脸上的脂粉五彩十色糊作一片。

在警察和保险公司的帮助下,两辆车被拖去了修理厂。对方没作纠缠,还很好心地替她叫了出租车。

到了约好的地方已经八点了,出租车司机喊了好几遍才把发呆的乘客唤醒。她突然想通了,撤回掏了一半的钱,报了一个新地点给司机。

她要去的是一家隐秘的私人俱乐部,那里曾是她认识杨峻岭之前时常出入的所在。有钱有权的灵芝人经常会去那里消遣,顺便交流重要的信息、策划一些好玩的节目。

朱霄灯的出现掀起一阵小小的议论浪潮。老会员们不怀好意地揣测她的来意,新会员们则叽叽咕咕打听这个美人的底细。朱霄灯进门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提前去化妆间把妆容发型收拾得无懈可击。镜子里的她比婚前更添风情,她很有信心重返社交舞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再期待爱情和婚姻,她在这方面的体验已经达成,目前只想痛痛快快地探索其他的人生乐趣。

不出她所料,她迅即成为了人们乐于结交的抢手对象。陈怡竹甚至亲自打电话来“关心”她怎么了。

朱霄灯笑道:“你送我的结婚礼物用完了,我得想办法弄点儿新的。”

陈怡竹送给朱霄灯的是八套专供给他们家族享用的家居织物,各式的毛巾、浴袍、家居服、床品、拖鞋,件件都精细地绣上了朱霄灯名字的字母,精精准准送到了朱霄灯的心坎上。陈怡竹说这份礼物是作为朱霄灯的陪嫁专程定制的,既独特又难得,最要紧的是通过它,陈怡竹自比为了她的娘家人。

对于陈怡竹这样有钱又善于投其所好的人来说,花点小钱就能笼络到人心,真是再划算不过。

陈怡竹对朱霄灯的私事不感兴趣,她考虑的是如何利用朱霄灯把朱政敏拉到自己帐下。

杨峻岭在朱霄灯生日的那天下午上了一台急诊手术,病人来得突然,他上台之前甚至没有余暇打电话给妻子解释一下。他知道错在自己,本计划好回家负荆请罪,可是下班之后已是凌晨,家里却空无一人,而她的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急得他一夜没睡。

次日清晨,朱霄灯花着一张脸,蓬着头发踉踉跄跄地进了门。一身酒气的她没有一点醉意,只是好久没有熬过通宵,累是累了点。杨峻岭在沙发上坐到天光,原本心怀歉疚,见了她这副鬼样,立马愤怒地指责她无端搞失踪。

朱霄灯要的就是这个,她看准时机反过来列举杨峻岭婚后对她的冷落,以及昨晚车祸的经过和自己的无助。

杨峻岭对朱霄灯素而言听计从,老婆句句在理,何况确实是他不好,便拉住她的手垂首认错。朱霄灯面儿上对他似已原谅,其实看着他的脸内心没有一丝波动,连她也惊讶自己竟能够这般铁石心肠。

那天之后,朱霄灯常常明来暗往地参加灵芝人朋友组织的聚会和活动。杨峻岭发现她花去大量时间在穿衣打扮上,又时常不归家,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说她几句,朱霄灯却比他还要愤怒:“难道你要叫我一个人在这屋里守灵吗?”

杨峻岭正值业务竞争最激烈的关键时刻,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和她吵闹,而且,他信任她。

朱霄灯利用这段时间成功跻身为风月场上头一号当红的名人。她毫不避讳已婚身份的派头,意外地令到自己备受吸引。许多已婚未婚的男子都喜欢她的坦荡率性,此外,和已婚女子交往很方便好聚好散,所以追求她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整天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把这当作一场有意思的竞赛,一个个使出浑身解数争获她的青睐,以此较量其调情和风流的本领。

朱霄灯不是特意为受追捧而来,不过她满腔的欲望不得不借助他们来提供便利,所以并不抗拒狂蜂浪蝶们的强攻。起先她没打算做出格的事,后来实在拗不过,又确实尝到了刺激,便终于抛却最后的防线。对于她这样禀性喜好玩乐,却又偏偏过了几年平淡家庭主妇生活的人来说,不亚于从戒毒所出来后复吸的瘾君子,陷得比以前更深更紧了。

杨峻岭纵然回家少,也很难不发现朱霄灯的惊人转变。他终于克扼不住醋意,明确要求朱霄灯不准和她所谓的朋友们再有接触。朱霄灯早就故意露出明显的线索给他,包括包里的男士香烟盒,突然添置的大堆奢侈品以及手机里的露骨短信,甚至有别人帮她在酒店套房里拍摄的性感照片。他竟然可以这么沉得住气,忍到今天才找她摊牌。

数日的大吵大闹是必不可少的。出于意料的是,不知从哪里闻风而来的几位贵妇人也赶来要教训朱霄灯,闹得家里面鸡飞狗跳。朱霄灯苦中作乐,觉得自己的人生阅历又丰富了一个台阶。她很快就摆平了这摊子烂事,可收尾的时候心里空荡荡的。

在杨峻岭带着恨意的目光中,她在离婚申请表上签了字,迅速搬离出去。她暂时不想再和有妇之夫沾染,从而在单身候选者里挑了一个能为她安排好完美食宿的家伙。这次的男伴很有实力,他一心要取悦朱霄灯,为了给她解闷儿,通过非法手段为她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出国度假。这种违反灵芝人合同的行为竟然一点也没有被雀研所查到,朱霄灯问过几次,他摇头说只要拥有就好,不必追根究底。

他的价值观在各个阶层的灵芝人里很是寻常,不管有钱没钱,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找到人生的盼头,说好听点就是理想。他们烦恼的是如何能够安安稳稳值回票价地活到50岁。殊不知,自有一小部分人已经在为他们规划未来人生的道路了。

朱霄灯有一次直接问陈怡竹,既然有机会避过合同的约束,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不是只能活到50岁。

陈怡竹和其他人聊得正投机,听闻朱霄灯开口,马上把注意力全部拨给了她:“我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爸爸呢?”

“我爸?我好久没见到他了。一年前,他突然被隔离在实验室,连电话也不能接。”

陈怡竹心道这不正意味着研究有了突破吗。可恨的是,自家的梧桐制药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打听到一线内幕消息,如果自己比手足们抢先一步,今后父亲一定不会再把她当作一个整天只知道和狐朋狗友厮混的孩子,到那时,她必定可以在家族中来个大翻身。她握紧了高脚杯,仿佛看见了族里所有人对她俯首帖耳的宏大场面。

陈怡竹假意道:”我听说有的官员突然失联,很有可能是犯了事被秘密□□了,你爸爸会不会是……“

朱霄灯对政治虽不在行,却也时常耳濡目染听大家谈起官场沉浮,光怪陆离的绯闻让她很难不相信陈怡竹的推测。她第二天便打电话去爸爸的办公室,接电话的人还是老样子答复。朱霄灯心一横,干脆叫司机开车送她去雀研所找人。

接待她的是朱政敏的几位老下属,他们统一口径说朱政敏是因为工作需要暂时出不来,也不保证什么时候能出来。朱霄灯要求见上级,他们搪塞说领导出去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在。

朱霄灯来之前就做好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准备,还特意为此换了一身轻便的运动装。小时候听爸爸回家聊起某些胡搅蛮缠的病人家属为了讹诈医院的赔款而作出不顾廉耻的丑态,虽然令人不齿却往往能见奇效,她从中很学会了一些话术。吃了闭门羹,她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他们以为她回去了,不料她已悄悄跑到顶楼大领导的办公室外,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门。

里面传来懒懒地声音问“是谁”。朱霄灯清了清嗓子,用实习时学来的敬畏语调答道:”王主任,我有份加急文件,想找您签个字。“

门开了,等那领导看清来人时,朱霄灯已经一个箭步窜进了屋。

王主任愣了神:“小朱,是你呀,有事吗?”

朱霄灯扶腰一笑:”王叔叔,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瞧你说的,你要来,我还能不把你招待得好好的?否则你爸爸也饶不了我啊。“王主任摆出官笑,保持风采坐回办公椅,“小朱,你也坐啊。”

朱霄灯不跟他拘礼,直接就坐下了。

王主任想了想,对着走廊喊了一句:“小李,小李,倒杯咖啡进来。”

”不必了。王叔叔,我今天来找您,就是想问一问我爸爸到底去哪儿了。“

”这……他们下面不是一早就跟你沟通好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又来问呢?“

”是,他们是跟我说了。可是都过去一年了人还没个音信儿,我怕呀。“

”你怕什么?“

”我怕我爸爸去的不是实验室,而是另外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王主任笑道:”你这孩子整天脑子里想什么呢。你爸爸是因为参加了保密项目,所以暂时被隔离了。“

朱霄灯板着脸,丝毫不配合王主任的亲切:”我不是小孩子了。作为朱政敏法律上唯一的家属,请你如实告诉我,我爸爸是不是已经被你们害死了?“话音落时,她恰到好处地掏出纸巾摁摁挂在脸上的几滴泪珠,一副感人至深的孝女模样。

王主任得见这副阵势,露出为难的表情。他赶紧起身把门锁上,回过来对朱霄灯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爸爸好端端的,正在忙实验呢。”

“我不信!”朱霄灯扯着嗓子大喊,“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爸说他死得冤枉,在地底下没人给他烧纸,他又冷又饿!我吓得哭了一夜,今天过来就是替他讨个公道!”

王主任伸出双手制止道:“别别,小声点儿,叫人家听见还当真了。”

朱霄灯冷哼一声:“没做谋财害命的事,还怕人说?”

这下王主任也来气了,他大手一甩,沉粗着嗓音道:“就算你是老朱的女儿,我也不能不遵守保密规定。我能告诉你的,和下面说的一字不差!”

朱霄灯见她引不起对方的重视,也不想多做无用功,只撂下狠话要叫他们好看。

回去之后,她向陈怡竹说明了今天的战况。陈怡竹也不多言,只答应朱霄灯若是需要帮忙,不管是人或钱她都无条件提供。

这句话给了朱霄灯灵感,她当晚就要陈怡竹派一个得力的助手给她。一个通宵下来,一切都布置得妥妥帖帖。

第二天早上九点,几批□□打扮的年轻人前后赶到雀峡生命研究所、市政府大楼、市电视台和报社门口举着喇叭、牵着横幅高喊“救救我们的大恩人朱政敏医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等话。带头者自称因雀研所朱政敏部长的妙手仁心才得以活命,他们得知朱部长无故失踪一年多,而单位又交不出人,为了报答恩情,今天说什么也要查出他的下落。

各大媒体都急急赶来采访,然而其中几家最大的被上头打了招呼不准参与,最后只好落得败兴而返。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各处的安保人员人力紧缺,最终不得不出动了警察。可是但凡有人试图控制这帮闹事者,他们就跟疯狗一般血红着双眼,挽起袖子露出胸膛攥紧对方的手往自己身上拍打,然后倒伏在地上乱滚乱叫道:“政府打死灵芝人啦!你们个个都瞧不起我们!歧视我们!来啊!来啊!老子今天他妈的就把这条命还给国家!”

围观的人有点头称赞的,喟叹的,有嘻笑的,但共同的目标概是想看看保安和警察如何应变。

如果他们早一点果断把闹事者收押回去则还好,因为经过几个小电视台的新闻直播,又有陈怡竹昨夜安排下市内外数以百计的灵芝人赶来声援,场子越闹越大,几度失控。推推搡搡之中,有好些警察和群众受了伤。

市政府领导当即召开紧急会议,下指令立即停止一切新闻报道,以免造成更恶劣的影响。今天闹事的导火索竟然只是一名小小科研人员的行踪,几位对雀研所不太了解的市领导对此不屑一顾,直接拍板要求雀研所把朱政敏交出来了事。几名行家赶紧出来制止,并详细介绍了雀峡生命研究所的历史和背景。

“他们属于国家直管,我们无权过问他们内部的安排。”有人深知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多,半是劝说、半是警告地抛出这句话。

另有和陈怡竹走动频繁的官员抓住时机高唱反调:“就算是国家直属的,管不好又成何体统?这么多人的安全谁来保障?闹出人命谁来负责?管卫生健康的蒋副市长和雀研所平时有来往,不如要他们自己出来解决,干嘛要我们替他挨打挨骂呢?其实这么小的事,又不像抢着头一个造原子弹那样机密,干嘛不跟人家女儿好好沟通沟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蒋副市长一听苦差事掉在自己头上,固然是推不掉了,只好立刻亲自联络香国市雀研所的负责人要求会面。这位负责人不是别人,恰是朱霄灯昨天找的那位王主任。

王主任自己也做不得主,只能打电话到总所去请示。这边市领导也没闲着,把朱霄灯和闹事者的底细统统查了个遍,竟意外地查出一个帮得上忙的家伙来。

凌晨的会议室里人人面露疲态。房间里乌烟瘴气,烟灰缸换了一轮又一轮,咖啡和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终于等到了秘书把材料整理完毕,摆到每位官员面前。递材料的人特意走近市长身旁耳语几句,市长双眼一闪,往右手的一个方向瞪了一眼。

等众人把材料翻阅完毕,下一步就是各自发表意见了。

和闹事者谈判的人一直套不出对方明确的诉求。这群人看样子没有什么主见和文化,只知道周而复始地喊“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口号,背后的主使人则迟迟不肯露面。直到晚上十二点,才有一个自称是代表人的男子出来提出三个要求:“第一,我们要求亲自见到朱政敏医生,以确认他是否遇害。第二,我们要求政府出钱赔偿我们受伤的姐妹兄弟,不能以为我们是灵芝人就糊弄过去。第三,我们要见总统,问问他为什么允许你们正大光明地歧视我们灵芝人!“

自发赶来声援闹事者的人越聚越多,其中最显眼的是一群穿戴统一服饰的年轻人,他们自称是郭子聪歌迷会的成员,誓愿代表郭子聪维护灵芝人一切合法合理的要求。

看过材料的人,有的直接扔到桌子上弃之若溺,有的眉头深锁寂寂不语,有的邪邪祟祟地观察周围人的脸色,可但凡认真阅读过的人,无一不公然开嗓大笑。

市长命令所有人抓紧时间自由表态。左不过是绝不能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等等——在座尚无几人有幸与总统本尊会面,均表示头一遭见到如此可笑无知的市民。

没人拿得出一条有建树的提议,而窗外群星见稀,天空已由黑转蓝,不久就要日出了。市长决定不再耽搁,把手中的文件卷成一个圆筒,伸出来直接对着右前方一指:”老刘,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今天早上八点,不,六点前,所有的秩序必须恢复正常。“

众人惊愕的目光齐刷刷朝那位老刘身上射去。老刘还在打瞌睡,突然听到市长老大点了自己的名,吓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眨眼之间,他已想好了推辞的理由:”市长,我是管农业的,这卫生的事轮不到我呀。“说罢眼睛朝蒋副市长身上递了又递。

蒋副市长本已接受了事实,岂料竟然有此等好事,赶紧接腔道:”哎,刘副市长,话可不是这么说,市长既然这样部署,一定是有考虑的,您可不能推辞呀。“他狠狠地强调了”一定“两个字,好使刘副市长不敢驳逃。

其他的同僚无事一身轻,甚有兴味地笑看他们两个斗法,揣度究竟谁能技高一筹摆脱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市长见他两人说个没完,脸色越来越难看,端起茶盅一顿,朗声说道:”你们和街头巷尾吵架的盲流子有什么两样?这事没得商量,就由你老刘牵头,老蒋你全程协助,保证按时顺利解决这件事。其他所有人保持电话畅通,随时待命。“

会议室里登时作一片鸟兽散,只剩下市长、刘、蒋三个。

市长抬抬眼镜,板着脸瞪着刘副市长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这件事非你不可。我问你一句,你不会不知道这次涉事的核心人员是什么来头吧?“

老蒋一听,知道有一出精彩好戏可以看了,一下变得精神百倍起来。

老刘一呆,沉思了几秒,茫然地说:”我……我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一个是你老婆的前夫,一个是你老婆的女儿,你说你不知道?我刚刚不在会上点名,已经是保全你的颜面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你到现在还想隐瞒?“

市长的话犹如马鞭抽在老刘稀疏的头顶,他感到有点眩晕,好在是强撑住了。他一面擦着脖子上的汗,一面急急辩说:”市长,我是真的不知道这回事。再说,再说我老婆和他们多年没有来往,平时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的名字和事。就是那孩子,我也只在很多年前见过短短一面,连她的名字也忘了,我真的没有联想上来呀!“

老刘又急又气,急的是深怕市长怪罪他包庇亲属,气的是怎么找了这么个拖油瓶老婆。其实他挺倒霉的,和其他非卫生行业的参会者一样,大家都只是简单瞄了一眼那份材料,连名字都没仔细看,毕竟不涉及到自己分管的业务范围,确实没必要看得那么认真。为此,老刘马失前蹄栽了一个大跟头。

”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你马上找到那对父女,要他们给我早点消停!老蒋,你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

”我们把事态的严重性与雀研所总所沟通过了,请求他们让朱政敏打电话回来劝劝他女儿。“

”不能安排他到现场吗?“

”恐怕不行,打电话已经是我们尽全力争取的了,目前还未得到对方同意。“

”那好,老刘你先去找他女儿谈一谈,要她必须接受这个安排。其他的两个要求是不可能满足的,叫他们见好就收。只要能说服这对父女,其他的都能迎刃而解。“

蒋副市长谄媚地竖起大拇指:”市长,您真是太高明了!我一定会尽全力配合刘副市长的工作,绝对保证完成任务!“

市长点点头:”老刘,你学学老蒋的工作态度,别给我消极怠工。还坐着干什么,快点去呀!“

刘副市长挤出一张哭丧的笑脸,掏出电话边走边拨,作出一副积极的模样,深恐市长继续批评他。

刚一出门,蒋副市长立马带笑追上去要老刘等一等。老刘不知所为何事,这边胡卉的电话又迟迟接不通,想必是带着孩子睡得太死没听见,于是他挂掉电话问老蒋有什么事。

“我也是好心提醒一句,这事虽说是你牵头我听命,但也没说就只让我们两个办呀!那负责公共安全的、宣传的、还有交通等部门哪一个脱得了干系?必须把他们都召集过来一起分工合作,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你得亲自给他们派任务,那几位可精着呢,不是推脱就是叫苦。不过,只要把他们拉上船,不愁办不了事儿。”

老刘一听很有道理,于是打着市长的旗号把另外几个副市长通通叫来开会。这边胡卉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他急火攻心地立刻派秘书赶回家接她过来。同时,他突然想起曾经让继女婿帮自己舅舅做过手术,那小伙子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或许他能帮忙劝劝朱霄灯。老刘联系上舅舅要到了杨峻岭的电话,打过去果然很快就有人接听。

“不好意思叔叔,我已经和朱霄灯离婚好久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我把她的电话发给您吧。”

老刘料想不到事情进展得这么不顺利,看来只剩胡卉这一条独木桥了。

胡卉一到,老刘就把她拉进一个空房间里骂了个狗血喷头,整层办公楼都听得见他咆哮的声音。人们小心而激动地侧耳倾听副市长的家事,一个接一个地通传,很快遍布了市政府大楼。

胡卉哭肿着双眼,嗝着嗓子给朱霄灯打了好几通电话,电池差点耗尽了才接通。她赶紧说明来意,要朱霄灯不准做出危害社会的事,赶紧把那些闲杂人等请走。

“妈妈,你好久不给我打电话,今天好不容易想起女儿我,竟然是因为怕我闯祸连累你老公丢乌纱帽!”

胡卉擤了一把鼻涕,哑着嗓子道:“你弟弟那么小,我这会儿精力都放在他身上,你要理解妈妈,你们小的时候我也是一样全心全意把你们带大的啊。我并不是因为其他,全是怕你误入歧途,被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给利用了,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胡卉最后这句话敲在了朱霄灯的心上,其实她也没预计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并且她奇怪的是,都到了这个当口,老爸居然还不露面,她是真心实意为他的人身安全担忧起来。此刻她进退两难,明白这场风波的解铃人不在于自己,而在于陈怡竹。

电话那端的胡卉仍在碎碎念叨,朱霄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不耐烦地打断道:“你转告他们,只要按照那三个要求做,他们自然就不会再闹了。”

胡卉蒙紧话筒把话转述给老刘听,这样挑衅的答复对他无异于火上泼油。胡卉见他一双赤红的眼睛嵌在发青的脸上,犹如地狱里的恶鬼般狰狞,吓得忙不迭地继续苦劝。

那边蒋副市长敲门进来告诉老刘,政府已经派了更多的警力赶去支援和封锁,不让闲杂人等围观,也不许任何新闻机构和个人用任何方式报道和传播此事。最重要的是,雀研所总所终于松了口,同意朱政敏给朱霄灯打给电话报平安。

老刘见到了希望,激动地给了老婆臂膀一掌:“那就赶快安排他打电话呀!胡卉,告诉你女儿,他爸爸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保持电话畅通,你说完就赶紧挂!”

胡卉手忙脚乱地执行了丈夫的指令。朱霄灯在这边早就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对母亲的处境不免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对了!”老刘对蒋副市长说,“你跟他们说了吗,叫朱政敏一定一定要劝他女儿马上收手!现在我还能为她求求情,再这样下去,她就等着进牢房吧!”

老蒋抽出一支烟给他点上:“你放心,我早就沟通好了。那些人不过是一群街头混子,成不了气候。你们夫妻别吵了,只要搞定了,是不会影响市长对你的好印象的。”

老刘心事被戳中,竖眼恨了胡卉一把,转头道:“老蒋,老哥刚刚在会上表现不好,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你也看到了,我是真他妈的冤呀!要不是多亏你神通广大,你老哥我这回算是栽定了!”

“哪有这么夸张,我瞧您是前途无量呢,以后高升了,还要多提携提携小弟才好!”

胡卉在一旁坐着掉泪,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怎么当初瞎眼找了朱政敏结婚,又生了朱霄灯这样的女儿呢?她心烧火烤地,比谁都期盼朱政敏能够劝服那个逆子,否则以后自己在家绝对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一想到老刘那张吃了瘪的脸,她手上的电话都拿不稳了。

前一晚,朱霄灯在陈怡竹的邀请下住进了她家。说是家,也不过是她众多私人产业中的一个。除了朱霄灯,陈怡竹长期培养的得力部下也都聚在楼下等候调遣。陈怡竹特意要和朱霄灯睡在一间屋子,美其名曰重温当年同住一间病房的革命情谊。朱霄灯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被陈怡竹监视了,可是她无法拒绝,甚至害怕被陈怡竹从圈子里踢出去。她早有觉悟,目前和未来所能获得的一切理想的生活状态,全要仰仗这些力量日益壮大的灵芝人朋友。

天蒙蒙亮,爸爸的电话久违地出现在了她的来电显示上。朱霄灯看一眼陈怡竹,陈怡竹点头示意,她才按下扩音键。

“爸爸?是你吗?你现在在哪里呀?”朱霄灯焦急地问道。

朱政敏准备的一肚子责备女儿胡闹的话,都因为朱霄灯的情真意切而打消。他顿了一顿,答道:“我一切都好。你呢?”

“我?”朱霄灯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她鼓足勇气挤出几个字:“我和杨峻岭离婚了。”

“什么?你怎么回事?当初宁可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他,这才几年,说离就离?”

“爸爸!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商量吗?我找不到你呀!你现在还骂我?我离婚那会儿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的帮助,我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也不知道你的生死,我真的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朱霄灯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把陈怡竹都打动了。

“哎!你现在也大了,该懂得判别是非黑白。爸爸这次是因为工作保密需要,不得不暂时离开你,要是人人的家属都像你这样,科研还搞不搞了?”

陈怡竹朝朱霄灯一努嘴,朱霄灯心得意会,打蛇随杆上:”爸,我知道错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也说不准,或许一年,也或许五年十年。“

”什么研究这么不人道啊?太过分了吧!“

朱政敏警觉道:“不要再问了,我不能透露。还有,你快快让那些闹事的人赶紧走吧,告诉他们我很好,不要再惹事了,回去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

“干嘛这么紧张,自己女儿都不能说?我又不是大嘴巴的人。”

“霄灯,你再这样爸爸要生气了。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自己要规划好生活,不要成天游手好闲的,去找个工作踏踏实实地过,你要自行其是。爸爸不能再多说了,答应我,赶紧把风波平息掉。”

朱霄灯还不死心,想要再争取一下。陈怡竹用力按下她,示意到此为止,朱霄灯只好作罢。

陈怡竹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朱部长一切平安,那我也安心了。我现在下去叫他们撤走,绝不让你爸爸为难。天快亮了,你先睡吧,我去另外一个房间睡,别等我。”

朱霄灯待陈怡竹出去后才想到,如果仅仅是叫收兵,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何必要她千金小姐亲自下楼指挥部署?想来她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事要做。她始终想不出陈怡竹究竟意在何处,朱霄灯长期以来已经不习惯独立深入思考问题,劳心劳力不符合她追乐逐兴的准则,她把一切疑惑一窝丢开,独自熄了灯入眠。

陈怡竹下楼发号施令让打手们立刻收工。他们的撤退速度之神速,令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一个个摸不清东西南北,怀疑他们究竟是真的走了、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几名心腹听陈怡竹转达了朱霄灯父女的谈话内容,一致推断新版阿刻索的研究有了大进展,叠声恭喜她夺取家业的计划胜利在望。此外,人人力表忠心愿为她分忧解难,跟着她一起添寿添福。

陈怡竹心情大好,微笑着要他们必须好好地把雀研所的线人大爷供起来:“经过验证,他们这些人首次提供的情报十分之准确,当然要大力奖赏,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我绝不吝啬人财物。其余费心出力的人也都各有奖赏。”大家皆称颂陈怡竹高瞻远瞩又仁心仁德,把她喜欢得云里雾里有如皇帝一般。

胡卉的焦虑忧心终于在蒋副市长进来通报一切恢复正常之后稍有缓解。老刘好歹放下心来,却仍苦着一张脸去到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等他重新回来,脸上的肌肉已经软弛,甚至带着一抹好心情的笑容。胡卉后来才战战兢兢从她先生嘴里探知,他和老蒋这回立了大功,得到了市长的高度赞扬。

老刘高兴之下不忘肃整家风:“你一定要管好你女儿,不能让她危害国家、危害社会、危害我们这个家庭!要是等我儿子长大得知有个这么不像话的姐姐,岂不是要他无地自容?往大了说,还会影响他的前途!你究竟明不明白?”

胡卉当然知道她们一家因为朱霄灯而蒙上了不白之冤,要是一个失手没处理好,老刘和儿子的政治前途就再也别提了。她好似陷在雪地里面喝冰水,冻得全身上下从内脏到皮肤都皱缩了。

朱政敏这边也在为小女儿发着愁。事情惊动上级他也挨了批评,自己既然没有条件去看管任性的孩子,只好不得不再向上级申请打一个加密电话给朱字水,看她有没有什么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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